实际上韩炽坐在车上时,韩远案开车都是小心翼翼的,怕他不舒服,所以启动停止都很谨慎。
坐了几分钟,韩远案忽然想起什么,俯身摸了摸韩炽的额头,温度没有升高。
这里虽然是郊外,但今天没下雪,也没起风,只是偶尔有车辆低速通过时带起一阵微笑的风浪,长青的树叶稍稍晃了晃,发出轻微的声响。
“小池?”韩远案叫了他一声,担心他骤然被叫醒不舒服,于是把手伸到他后颈处,慢慢地揉捏了两下,然后把他扶起来,直靠在座椅上。
睡着的韩炽身体都是软绵绵的,任他折腾,身上也被车上的暖气吹得温热。
韩炽在副驾上蜷着睡得不是很舒服,却睡得很沉,被韩远案摆弄了好几下才醒过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身体发软靠不住,韩远案托住他的脸颊,韩炽细嫩微凉的皮肤贴在韩远案掌心,他没忍住揉了揉。
这一下,韩炽清醒了些,他睁眼看向韩远案,呆呆的愣了许久,眼睫颤了颤,醒了,但是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他呆着没动,韩远案就一直盯着他不做声,手还搭在他的后背,静静等待他反应过来。
没过多久,韩炽才深呼吸了一个来回,反手抓住韩远案的手,双手捧住,把脸埋在他手心里整理还没彻底清醒的意识。
清浅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在韩远案手上,他忽然觉得痒的厉害,掌心处的酥麻瞬间蔓延至全身,激得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陡然紧绷的身体将韩远案的心思全然暴露,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实在没办法,只好偏头深吸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扶住韩炽的脑袋。
“醒了吗?”韩远案抬起他的下巴,两只手夹着他的脸颊,在他被迫嘟起来、有些泛白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韩炽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耸了耸肩膀,想让酸麻懒散的身体活泛一点,但好像没起到任何作用。
“酸?”
“嗯。”韩炽刚醒不爱说话,蹙着眉很小声地哼了一声。
韩远案把他抱在怀里揉了揉,一会儿肩膀一会儿后背跟腰,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韩远案才迫不得已松开他。
“咱们先下去吧,待会天黑了。”
“……嗯。”韩炽点头,解了安全带下车。
天只是微暗,眼前的景象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定在原地,几秒疑惑过后就反应过来了。
他朝韩远案看去,那人刚从驾驶座下来往他这边走。
到跟前后,才低头温和一笑:“走吧,带你看看爸妈。”
“……好。”
韩炽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嘶哑字。他有些说不出话来,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到韩远案的目的带自己来看他的父母。
亦步亦趋的,跟着韩远案在后座拿了花之后往陵园去。
他难得的无措起来,紧紧攥着韩远案的手指,没几分钟,手心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韩炽垂眼看到了韩远案手上的花,于是好似对自己紧张的心理欲盖弥彰、没话找话般地说:“你……咳、你什么时候买的花?”
“出市区的时候,那会儿你睡着呢,没叫醒你。”
“……噢。”
一时又静下来,韩炽不自在地四处望了望。
这才发现许多墓碑前都是新鲜的花束,应该是今天是元旦节的缘故,且这处陵园虽离市区较远,但风水却是十分好的宝地。
依山傍水,周围树木长青,鲜少喧闹,墓地价格也贵得离谱。
韩远案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韩衢夫妻的墓碑,两人合墓而葬,墓碑上的照片一眼看上去就很年轻,男人温润如玉,女人盘着发,温柔典雅。
这显然是这对夫妻年轻的时候。
韩炽将视线转上墓碑上的字——是很简单的十个字。
——“父亲韩衢、母亲梅枚之墓”。
上面没有任何生平和其他信息。
韩炽抬眼看韩远案,见他一直盯着墓碑不做声,没忍住还是问:“是你立的?”
“不是。”韩远案摇头。
墓碑上的称呼和陵园的选择都在昭示着,这些事是韩远案做的。
但事实上不是,韩远案清楚,跟韩炽也照实说。
韩远案弯身把花送到墓碑旁,同一个位置已经有一束花,还没有凋落,只是落了几片花瓣,显然是今天有人来过了。
韩远案顿了半晌,说:“我走的时候,没来得及给他们立碑,连葬礼也没有参加,甚至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一场体面的葬礼。”
“那这……”韩炽皱眉,忽然想到什么,略有些震惊,“——是韩鸣?”
韩炽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一般补充着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是他帮你处理的后事?”
“嗯。”
“出于什么?”韩炽问,小小的出声,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韩远案,“是心虚、愧疚?还是同情?或者这一切真的跟他无关?”
韩远案没吭声,只是冲韩炽笑了一下,韩炽便知道他心里边应该有了定数。
他抚了抚韩炽的脊背,把他往前推了一些,温声询问:“要叫人吗?”
“……”
韩炽心里陡然有点局促起来,嘴唇嗫嚅了几下,张开又闭上,慌乱间明知故问了一句:“要叫什么?”
“看你。”
韩远案眉眼带笑,一眼就被看出来是在笑韩炽不安的模样,他继续补充:“都凭你意愿。”
他给韩炽绝对的空间和选择权。
韩炽就像风筝,只要绳子还在韩远案手上握着,两人便都会亲密的挨在一起,且在此范围内,韩炽拥有十足十的自我意愿。
韩炽真的是手足无措,他舔了舔嘴唇,一眨不眨地看着韩远案,随后又正对着墓碑,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估计他是有些难以开口,韩远案刚想张嘴调侃几句,可下一秒,他瞳仁瞬间紧缩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韩炽屈膝跪在了地上,冰凉的地砖跟韩炽的膝盖接触时,发出一声略微清脆的声响,韩远案都没来的及拉。
韩远案吓得不轻,听这声音就能猜到韩炽的膝盖必定已经起了淤青,再者,平常韩炽身体不好,韩远案一切都小心照顾着,眼下韩炽还生着病,地上也都是刺骨的凉 ,韩远案是真担心的要命。
他慌忙想把韩炽拉起来,却又没赶上他的速度,见他在地上又磕了一下。
这回韩远案算是明白了,便又站直身子,等韩炽磕完头,只是在他起身的时候搀了他一把。
“傻不傻,嗯?”韩远案死死拧着眉心,拦着韩炽,给他擦额上的灰尘,又弯腰隔着裤腿摸了摸他的膝盖,还没碰到韩炽便下意识瑟缩后退了一步。
韩远案了然,眼神越发心疼,视线灼热得仿佛屋子里一直燃着的壁炉,不断的将韩炽周身的寒气驱赶得一干二净。
“你真是……”
韩远案与他面对面站着,一时也知道说什么好,忽然,韩炽咧嘴笑了一下,安慰韩远案:“跪一下就当三年前我见过了。”
“傻子。”
“不要骂人。”
“……”
韩远案无奈地笑:“膝盖疼不疼?”
“不疼。”韩炽摇头。
反正疼不疼韩炽都会否认这个问题,韩远案早就猜到了,所以也没必要跟他纠结这个事儿,只想着赶紧回去给他膝盖上药。
韩远案牵着他的手腕,他不喜欢跟韩炽十指相扣,就喜欢一路拉着他,让他一直并肩跟在他身边。
牵着韩炽在墓碑前跟韩衢夫妻杂七杂八说了些话,大部分都是在说韩炽,好像这样就能让韩衢夫妻多记得、认识韩炽一点。
说完话,韩远案便打算带着人离开,韩炽一把拉住他,回身望了眼墓碑,异常开心却又平淡地说:“元旦快乐,爸爸妈妈。”
闻言,韩远案还是稍稍惊愕了一瞬,随意又平静下来,带着韩炽离开陵园。
说实在的,韩远案的确没想到韩炽会喊这声”爸妈“,可又实在想试探他对这对称呼是什么看法。
韩炽自小便不被爱,犹如浮萍,独自一人在破碎的家庭里飘荡,有仿佛是一个皮球,被踢来踢去,没有归宿。
蜉蝣一般的人生没有一丝光亮,看不见晨起时的曦光,学会把自己塞进如防空洞一般坚硬的壳里,从此他的世界只有一人,不再有“爸妈”这两个字的存在,也没有这样的角色出现。
所以韩远案才会忧心,韩炽他到底是否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显而易见,答案是肯定的。
于韩炽来说,韩远案承担了他生命里的所有角色,老师、朋友、爱人跟引导者,这些都是韩炽成长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原本是打算带着韩炽出去过元旦节,现下算是不行了。
突然跪那么一下,韩远案是万不会放心的。
韩远案看了眼副驾,检查了一下韩炽的安全带,然后问他:“今晚想吃什么?”
韩炽摇头,他没什么想吃的。刚才在来的路上吃了一个面包就睡了过去,这会儿还没消化干净,胃热都让他的状态有些慵懒。
他一直不回话,韩远案也就明白了。但吃饭这样的事情也不能由着他来。
“咱们去逛超市?买点菜回去?”
韩炽没意见,说了声好。
车刚发动,韩炽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林越的。他接通了放在耳边,压根没说几句话就挂了,让妄图想听到些什么的韩远案泄了气。
“怎么了?谁的电话?”既然听不到,韩远案就直接问,还好现在以他们之间的关系,问起来不至于还会有越界的冒昧。
韩炽垂首轻轻呼了口气,车内开了暖气,呼出的气息都没有凝成雾,而是随着韩炽压抑、隐藏许久的情绪消弭到看不见。
“复诊。”
“……”
好像是猜到了,韩远案顿了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看起来十分轻松地笑了下,说:“我当什么呢。……我的确得带你再去做一个全身体检。”
“不是这个复诊——”
“我知道。”
韩远案打断他的话,韩炽朝他看去,天全黑了,马路边的路灯昏暗,还没到修缮的时间,所以不太明亮,但足够照出一条路来。
淡色的灯光与车内暖黄色的灯调混在一起,在韩远案身后打出一层光晕,犹如盛夏傍晚时分的夕阳,带着莫名的暖意。
韩远案眼神深厚浓重,里面的情深意切是灼烫韩炽肌肤的诚恳,是格外具有安全感的视线。那视线攫住韩炽时,仿佛就能把他盛进眼里,将他藏在那双深不可测却又缱绻深情的瞳仁里,妥善安置。
韩炽热烈的喜欢这样的感受。
正出神时,韩远案又开口了,声音温和低沉:“复诊完后带你去检查,我随时有时间,只是希望韩大律师也能空出时间来,好吗?”
“……”
他不说话,韩远案又担心他是在犹豫复诊的事,又补充道:“不怕,我在呢。”
“我没有怕。”韩炽否认。
他神情没变,这回甚至连半点小动作都没有,韩远案有点拿不准他是不是说的真话。
“好,那你们先定好时间,我们约林坞教授吗?”
闻言,韩炽眯了眯眼,盯着韩远案,心道他总算是自己说出来了。
“林坞教授?”
“嗯……”韩远案猛然顿住,眼神飘忽了两下,不自在的转过头咳咳,摸了下鼻子后若无其事的启动车子。
瞧他一秒钟八百个动作的样子,韩炽不免觉得好笑。
虽然他一早就知道韩远案去见过林坞教授,但他委实没想到韩远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说漏嘴”。
他以为韩远案会想好后再很正式的说瞒着自己的这些事情。
谁能想到韩远案竟然还有这样毛躁的时候?
……
复诊的时间定在了元旦的第二个周周一,正好医院上班,韩炽继续被迫翘班,韩远案……随便他吧,反正他不需要赚钱。
元旦节过后,雪就渐渐停了,虽然气温还是低,但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得人很舒服。
舒服得想仰天长叹一声。
最近律所都是些小案子,小杨把实习生都分配了出去,韩炽不在的时间段,她就帮忙照看着律所。
瞿小意和韩鸣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了,从那天之后,也没再来过,瞿小意甚至都没跟李凌私底下联系。
这导致李凌还一度担心他的当事人是不是被韩鸣控制住了。否则这都过去几天了,以瞿小意以前那个着急离婚的态度,怎么会连电话咨询都没打一个过来。
人一旦松懈下来,身体机制就容易损坏,韩炽把律所都半放下了,如今在韩远案身边,整个人有内到外的感到轻松,所以早上的低血压又找了上来。
人都晕到站不住,还好床头有韩远案准备好的温盐水,等天旋地转过去后喝了小半杯才缓过来。
早上韩远案只给韩炽蒸了蛋羹,打了杯仔细滤过了许多遍的豆浆,等他都喝完了才带他去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韩远案打着双闪没着急下车,视线环视了周遭一圈,眼神定在了某处,却仍然在张嘴跟韩炽说:“这两年你来看病都是一个人来的吗?”
“跟上次一样。”
韩远案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韩炽解了安全带,嘴上还边问话。
韩炽慢慢解了安全扣,回想了下他说的上次是哪次:“上次……出车祸那次?”
“嗯。”
“你上次是跟着我来的?”
“……”
韩炽说:“有时候林越会跟我一起来,上次是我自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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