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院长本意只是将现状说明,韩远案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重复问:“律所安排宿舍?”
“是啊。”
韩远案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竹窗外逃进来的太阳,霎时好似心情也晴朗了起来。他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跟杨院长道别:“我先走了,您有事跟我联系。”
“啊?啊!那茶……”杨院长着急道。
韩远案无奈,低笑一声,道:“随时恭候。”
“好好好,那就行那就行!”
***
第一医院精神科。
韩炽被林越一个电话给召了回去。
在打电话的时候林越就猜到韩炽这人指定没有去找他爸,不知道跟谁出去了。其实要是猜也猜得到,韩炽在这里几乎没有深交的人,除了林越之外就是杨院长和韩远案约他才会出去。
说到这个,林越真是无数次感叹,即便喊次再不愿意见韩远案,也会不由自主地去见韩远案——多浅薄的理由应该都行。
林越是这样猜测的。
实际上事实也是这样。
林坞和林越已经在办公室等了许久,今天空出来的时间是全部留给韩炽的。见人进来,林越带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韩炽。虽然韩炽不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去见了韩远案,心里却仍是心虚。
“去哪儿?不是说好了来复诊的?”
“有点事儿。”
“你能有什么事?谁能跟你有事?你还认识谁啊?”林越直接点破他,“是不是韩远案?”
“嗯。”
“找你干啥?”
“有点事儿。”
韩炽说着搪塞的实话,他不知道为什么韩远案会在茶馆,明明杨院长说他来亲自道歉,却又带着韩远案过来,那人更是一句话也没说。
林越看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就知道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招呼他坐下后才起身将门锁上。
林坞笑着看他俩斗嘴,韩炽到他这儿来的年头已经三年了,韩炽是他见过的病人里最独特的那一类,药吃一下不吃一下,复诊爱来不来的习惯,还有想治又不想治的心态。
林坞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矛盾的地方,让他很头疼,以至于让他在韩炽身上花的心思就比较多,便对他跟林越也没什么差别,把他当小儿子对待。
至于为什么是小儿子,因为林坞说林越这小子大大咧咧的,他那个恶劣的性子不适合做小儿子,倒是适合当哥哥,刚好护着韩炽。
“最近怎么样?”林坞冲韩炽尽量和蔼的笑了一下,问他。
韩炽道:“还行。”
“还行是什么程度呢?”
“……”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韩炽的回答,林坞便又说:“这样,我换个说法。”
“吃饭怎么样?”
“一日三餐有按时吃吗?吃多少?胃口怎么样?是有食欲还是强迫自己吃的?”
一连串堪称诘问的言语将韩炽喉咙里的所有音节全部都堵了回去。韩炽张了张嘴,唇瓣闭合扇动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瞧他这反应,这几个问题林坞心里便有了些数。
继而,他问:“睡眠呢?还熬夜吗?按时谁吗?睡前需要吃安定吗?”
这次林坞没等韩炽回答,接连将之后的几个问题一并问了出来。
他拿过一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那是韩炽专属。
林坞抽了支笔在上面写着什么,嘴里还一边问:“药呢?吃了吗?”
“吃了。”
出乎意料的,韩炽回答得很快,林坞略显诧异地抬头望他,笔尖顿了顿,紧接着在纸上将前几个字划掉。
林坞顿了顿,微微蹙眉,思考了几秒,才定睛看着韩炽,问:“什么时候吃的?一天几顿?”
“……”
韩炽又不说话了。
半晌,林坞了然地摇了摇头,继续在纸上记录,叹了声气道:“听林越说你爱人回来了?”
“……不是爱人。”韩炽捏着掌心,反驳他。
“是爱的人。”林越补充。
“……”
韩炽知道,但韩炽不愿意说。
听这俩人一来一回,林坞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还是因为韩远案。
原本之前治疗的时候,韩炽嘴闭得很牢,什么都不愿意说,后来实在严重到撑不住,高烧了都没人发现,林越送他去医院的时候才听他迷迷糊糊喊哥啥的。
那时候林越还以为韩炽真有一个哥哥,后来软磨硬泡撬开了他的嘴,再加上治疗药物有时候会影响神志,意志会脆弱不少,这才知道韩远案这人的存在。
也是从前些天开始,韩炽嘴里的那人具象化了,林越更加坚定了韩炽一定是被韩远案的容色迷得神魂颠七荤八素的观念。
“韩炽。”林坞沉声喊他名字,道,“你想治吗?”
想治吗?韩炽也不知道,有时候出现幻觉的时候听到韩远案以前温柔的声音还挺好,但有时候也会看到离开的韩远案。
韩炽不知道韩远案是怎么离开的,但幻觉里的韩远案走得决绝又果断。
仿佛扔下韩炽是扔下来一个累赘一般,韩炽每每看到这一幕都难受的不行,在剧烈的心悸中醒过来。
谁也不会想到,韩远案离开的背影是将韩炽从幻觉中拉出来的枝桠,而韩远案的温柔和耐心,是让韩炽陷入幻觉的恶魔。
韩炽时常会想,韩远案还会不会回来,去了哪里,他要怎么去找他,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像瘴气一般缠在他身边,不远不近,不紧不松。
直到走出医院后,韩炽都没想出个结果来,甚至林坞后来的话他都没听清楚,满脑子都是“想不想治”。
林坞作为一个医生,是希望韩炽是一个健康的人,韩炽原本身体就不太好,再因为心理问题引发的各种生理状况,身体很难好起来,甚至会愈发沉疴。
但林坞作为一个长辈,自然遵从韩炽的意愿,有时候陷入幻觉时反倒比现实松快。
外面的太阳还高高挂着,照在身上很暖和,但因为是冬天,难免有寒风往衣服里灌,韩炽冷得一哆嗦。
——嘀嘀
——嘀嘀
砰——
急促的喇叭声响起,接韩炽没听到,直到身体腾空被挪到一边,接着便是猛烈的撞击声,韩炽才有些迟钝地回神。
他微微仰头看向来人,那人衣着都没变,紧锁着眉头,神情却不显山露水,还是看不清他心里边的真实情绪。
韩炽在那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总觉得韩远案变了一些,此刻明确了这种感受。以前的韩炽风光无限,身上恣意的光芒总是照着韩炽,慷慨无私地温暖韩炽,可现在周身的气质都沉敛了许多,锋芒尽数收敛,越发看不清他打的什么注意。
韩炽将口袋里的东西捏紧,垂下头不说话。
韩远案刚从惊魂中缓过来,他跟着韩炽来的医院,一直在马路对面等着,见他从医院出来原本想来一个偶遇,却叫他瞧见了差点吓飞他三魂六魄的一幕。
他转眼看了眼路中央的车祸现场,再仔细观察了韩炽,发觉没什么问题之后,吊在心口的那口气才算吐了出来。
“在想什么?”韩远案忍了又忍,也只是忍下了想斥责的语气。
说出口后就没想着韩炽会回答,却没想到韩炽小声道:“想事。”
——虽说说了和没说一样。
“来医院做什么?”韩远案试探性地得寸进尺。
韩炽抬眸看了眼车祸现场,只是在分神一会儿内,那里已经被鱼贯而出的医生护士围住了。
他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手心发凉,看着韩远案,问:“你怎么在这儿?”
第10章 即将同居
韩远案没想到韩炽没回答而是率先发问,一下子被堵住,还好反应迅速将原先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
“哦,我到附近看看房子。”
“看房子?”韩炽皱眉,“这里?”
“嗯。”
“找房子做什么?”
“方便带着学生实习。”
韩炽顿了顿,将信将疑地抬眸看韩远案,还没等他说话,韩远案又说:
“你知道这附近有便宜一些的房子吗?”说完韩远案停了一秒,接着补充,“租金便宜一点的。”
韩炽又不说话了。
按照他对韩远案的了解,他不应该是缺钱的人,怎么还需要重新找租金低的屋子。
见韩炽不说话,韩远案再次补充:“环境和内设可以忽略,只要租金便宜一些就行。”
“……预算多少,”韩炽虽然疑惑但还是问了一句。
"一万。"
“……一万?”韩炽不可置信。
第一医院是一所私立医院,拥有最好的医疗设备和医师,是设在市中心最大最好的一所医院。
医院离他的律所也不太远,都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月租金一万的房子根本没有。
不过韩远案怎么会那么缺钱?韩炽不太明白,但在那一瞬间,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包括韩远案在国外过得不好的各种可能性。
韩远案一直在等他的反应,猝不及防地等到了他的又一次分神,要不是他了解韩炽,估计要以为他有注意力缺陷了。
“我有几年不在国内,不太清楚这里的物价,看你的反应,一万……不行?”韩远案的回答看似小心翼翼。
韩炽没话说,何止是不行,一万一月的租金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
至于物价,之前在国内的时候,韩远案也不一定了解物价。那时候韩远案是一个金枝玉叶的贵公子,钱如流水,也不会去特意了解物价。
“你不是被桓大聘用了?”韩炽问。
韩远案露出拧了拧眉心,露出一种在韩炽看来是羞于启齿的表情,韩远案缓缓道:“但是工资不高,刚才说的就只最高限额了。”
“……”
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韩远案是落魄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今要住一万租金的房子?
“一定要在这里找?”韩炽皱眉,“这里应该没有一万的,我估计是五万起价……”
他没说,五万起价也只能租到差一点的。韩炽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脏都紧缩一下,蜜蜂蛰了一般疼痒。
韩远案可能不知道市中心五万的房子是什么样,但韩炽不会不了解,他从贫民窟一步步爬上来,什么样的房子都住过。
他抬眸看了眼韩远案,即便心里对他都有几分怨恨,私心里却不愿意叫他去住那样的房子。
生来的天之骄子不论怎么样,韩炽都不愿叫他坠落。
韩炽转身背对着韩远案,仰起头望着“第一医院”四个红牌大字,韩远案的声音和面容与林坞的问话在他脑子里打架,胜负难分。
韩远案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虽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看不到韩炽的神情,但韩远案自觉的耐心地等着。
良久,韩炽妥协般叹了口气,复又看着韩远案,道:“因为带实习生要租房子?”
“嗯。”韩远案点头,一本正经地卖惨,说,“要是实在没有我就住现在的地方吧,早起个两个多小时也行。”
“早起两个多小时?”韩炽皱眉。
律所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要是提前两个小时,那得住得多远?要是再遇上早晚高峰,确实很麻烦。
有点烦躁。
对于韩远案的事情,韩炽既不想过多关注,又舍不得放任不管,韩炽也觉得自己贱,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在哪儿。
或者说他更在意的是他的心意在韩远案心里是不是廉价。
韩炽思索了片刻,给小杨打了个电话,问她公寓的分配情况,小杨问他这次打算招几个实习生,韩炽给了个大致的数字,那边顿了顿说人数超了。
“还剩几间?”
“五间。”小杨说,“您忘了吗?去年破例多留了两个实习生,今年没那么多房间了。”
“……”韩炽皱眉,现在再去置办房子不太现实,转眼看了看韩远案,神色为难。
“没事,实在不行——”
“算了。”
实在不想听他听起来有些可怜的声音,韩炽迅速打断他,不知道怎么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住我那。”
“真的?”韩远案按捺住眉飞色舞的冲动,却仍是憋不住语气里的轻快。
韩炽后知后觉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但当他仔细看韩远案的表情时又没发现什么破绽。
趁着韩炽还没反悔,韩远案赶紧趁热打铁,略带着些急切道:“那租金呢?要是不够的话我会做家务,做饭洗衣服这些我都行。”
“……不用,”这韩炽倒是不怀疑,这些东西韩远案以前也都会做。
尤其是做饭,韩远案不愿意吃外面的,觉得不健康,所以原本自己就会做,后来给韩炽体检后发现身体素质实在不行,更是心善地是学了不少健康的养胃食谱。
仅凭学做饭这一点,韩远案就能叫韩炽心软。
见韩炽没有反悔的意思,韩远案自知目的达成,紧绷的身子也松懈几分。
他回头看了眼路中央,市中心的循环系统很快,没一会儿除了围起来的事故现场,交通又恢复正常,车流缓缓流动起来。
“你现在要去哪儿?”韩远案问他。
韩炽看了眼时间,已经三点半了,今天周日,他也不需要去律所,想了想,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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