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被他逗乐了,弯了弯嘴角说了句什么,服务员没有听清,因为他耳机里有个狂躁的声音突然咆哮起来:“还和客人唠上了是吧?还不快一边待着去!”
摸鱼唠嗑被领班抓到了,服务生顿时面露悻悻退走开,留下一肚子话没说完。
他看不见,男人那台没有品牌的笔记本上并没有开什么办公软件,而是开着几个窗口,几个窗口正同时播放着几个视频。
说是视频却也不够准确,它像是在播放影片,却更像游戏画面,还是颇为古早的像素风格的游戏。
显示屏被分割成几个窗口,几个窗口中显示着不同的像素画面,每个画面中都有少许不同的像素小人。这些像素小人都在属于他们的画面中各自忙碌着,吃饭、睡觉、运动、打架,活动丰富。
其中一个占据了最大位置的窗格里,像素风格的背景像是在一间屋子里,周围有桌椅、有简易的门窗、也有颜色更黯淡的其他像素小人。
这幅画面的中心,有两个色彩更分明的像素小人,小人正面对面坐着,好像在交谈着什么。
而其中一个小人身前有块黄点。
主角小人们浑然不觉屏幕外这双眼睛的注视,兀自交流着沟通着。过了一会儿那团黄点落在了桌上,看起来像是某种活物。
“嗯?”屏幕外的男人突然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与此同时,那个黄色小点骤然转变成了一团马赛克,霍然膨胀,黑白的色块瞬间扩展填充整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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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飞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猫,抬头问对面的友人:“怎么了?”
他注意到闻澜的视线:“想撸猫?来呀不用客气,放心吧大金不介意的,我也不介意。”为了表达他的真诚,没等闻澜回答,楼飞明便十分自觉地将大金抱到桌上,顺了顺金渐层柔顺的背毛,“儿子,来,叫一声哥。”
“……”闻澜抬眼瞥了他一眼,楼飞明连忙改口:“叫叔!”
大金保持着猫类的高冷,丝毫没听取楼飞明的无理要求。它在桌上原地调整了姿势,前腿直立、后腿蹲坐着,面朝着闻澜微微扬起脑袋,姿态居然看起来端端正正,一点儿也不见平日里的懒洋洋没骨头。
闻澜纳闷着他怎么从一只猫的身上看出了“挺拔”,他的视线突兀地与大金那双眼睛对上。
都说动物有灵,眼中可窥见真实,大金毛绒绒的圆脸上,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瞳有着异样的剔透。
它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蓝绿色的虹膜映照着面前之人,仿佛一面映照万事万物的镜子,世间一切都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镜中。镜面水光潋滟,万花筒般蕴含星辰万象,而穿过日光与水光,目力又纵伸向不存于世的某处。
闻澜视线骤然凝固。
直感突然被触动。
万花筒般的色彩在他眼中炸开,层层迭迭迅速绽放又消融。仿佛被某种外力所激,他脑中突然有画面极快速地一闪,残缺的影像穿过层层迭迭的记忆帷幕,一点雪泥鸿爪,在此刻终于现出一丝端倪。
一个声音突兀地、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响起:“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来找到你。”后面的话语有些模糊不清:“即便……我也定然可以……”
说话之人的语气平淡而没有太多起伏,甚至称得上有些清冷,但那些用词蕴藏的感情实在太过于浓郁,好似随口一句便是誓言。
那不该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那究竟是何人?
闻澜心中一怔。
在感知到这一段记忆后,某种难以描绘的酸涩与歉意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他仿佛亏欠了谁又伤害了谁,酸涩的悔意轰然将他整个人卷进这滔天浪潮之中。
那浓郁的情绪不知由来,又随着迅速破碎的画面去得也极快,然而却让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挣扎,只余下沉沉的倦意。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到底是什么人!
三番两次,拿他的记忆动什么手脚!
闻澜没来由的一阵愤怒,精神力骤然放开,金色的丝线在虚空中凝结,毫不在意地涌入自己的意识海,如电光,如灵蛇,金线在狂乱的浪涛中肆意翻找着那些若有似无的痕迹,死死揪住了那一点儿即将消散的记忆残片。
雾霭般的记忆若隐若现,即将化为水汽消散于意识海,却骤然被那无所顾忌的金线禁锢。人为释放的力量强行阻止着本应消散的东西,两种力量互不相让谁也不退一步,那在虚化边缘的雾气竟是亮起了被灼烧般的红色。
闻澜伸出手指抵住太阳穴,面色骤然煞白。
大金霍然站了起来,眼中亮如灼烧,它一跃来到闻澜身前,伸出右爪按到闻澜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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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街道。
画廊外,一道道警戒线拉起,几辆警车停靠在一旁。
看热闹的人群遥遥站在警戒线外,探着脑袋想往里看,然而那据说是进了劫匪的画廊大铁门紧闭着。外头又围了一圈特警,各个人高马大荷枪实弹,在警戒线外的吃瓜群众完全看不见里头的情况,但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冰冷而紧张的气氛。
与外面的严阵以待不同,警戒线内却只有寥寥数人,甚至不见几个警方制服的。
许希原与警方负责人沟通好情况,回到楼梯口,纪将灵对着他摇了摇头,面色不大好看:“还是不行,二楼的区域被封锁了,我们根本没法上去。”
不单是楼梯通道无法进入,其他方位也同样无法前往二楼。
想到刚得知的信息,许希原心中微沉。他没有想到一起失踪案背后居然是一个失控的高危道具,而之前他们得到的信息居然全是错误的。
引起这一切的是真实的S级危险品虚妄镜,而非其次级仿品。如今这虚妄镜已将二楼的空间彻底控制住成为了它的主场,困在其中之人只能无知无觉中一遍遍地经历着虚假的、扭曲的世界,消耗着真实的记忆,最后渐渐忘记真实的自己,融进那虚假镜像之中。
许希原伸手触向封禁区的边缘,果然,如同摸到一面墙壁一般,他的手根本无法再向前伸去了。
“那个失踪的小孩,已经被遗忘了……”纪将灵滑动手中的通讯器,看着上面新收到的信息狠狠皱了皱眉,“我们发现得太晚了,我真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副队,除了我们的队员,还有几个普通人也被困在其中,而我们却根本进不了那片区域,无法提醒他们,一点都帮不到他们。我真的担心……”
许希原和她是同样的心情,这种无能为力之感,又在这同样的地方复现,实在太过伤人。
看着纪将灵懊恼又忧心的样子,许希原还是道:“愁眉苦脸做什么,想想还有什么能做的?你要相信我们的队友,相信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之前小闻的精神力评级可比你高了不少,小维也是经验丰富。”
纪将灵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
许希原视线扫过周围一圈,突然道:“对了,郁队呢?”
第41章 记忆画廊(十三)
毫无顾忌的外力之下,原本沉静的意识海犹如沸腾般汹涌蒸腾起来。翻滚的浪潮裹挟着一段段记忆,卷成滔天的漩涡,席卷了那隐秘而幽微的意识深处。
意识海的一角,一点水汽蒸腾出炫目的赤红色,恍如灼烧。
“闻澜!闻澜你怎么了?”楼飞明只看到友人脸色骤然苍白仿佛忍耐着什么,而同时他感觉到一种极为危险的预兆。他还来不及思考有什么要发生了,身体的本能恐惧让他一瞬间几乎汗毛竖立。
听不见的复苏之声。
遥远之外,又仿佛近在咫尺,虚无中一点星芒光华骤亮,犹如巨人睁开了一目。
空间的壁垒层层颤动,横亘的界线模糊了一瞬间,最原始纯粹的天生之力不受时空束缚,本能引动另一维度中近似的存在。
莫测的力量场在壁垒后蠢蠢欲动。
不可,此刻并非良机。
“嗒!”
小小的一个爪子落在闻澜手臂上,不轻不重却异样坚定。
现实之中,一张几乎没什么摆设的办公桌上,光秃秃的古怪玻璃方缸中有一颗橙红色的陶瓷圆粒骤然碎裂开,亮起了一簇小小的火光。几乎同时,方缸五个面以及未加盖的顶部同时凭空现出数道黑色细线,各个方向的黑线骤然向内收紧,如同一张网,将小小的火光迅速吞噬。
闻澜一怔,手臂上那一点不同寻常的力道,仿佛将一滴沁凉的水落入了他沸腾的意识海,让他几乎深陷于某种不可控之力下的思维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立刻停下了肆意抽取力量、仿佛自残般攫取自身意识力的行为。
力量于指尖消散,金线倏尔消融,重归虚无。
共鸣停止。
面对抬着大脸以一种严肃神情凝望着他的金渐层,闻澜脸上实在没忍住露出一点古怪的神色,以至于他尚未恢复的苍白脸色都看起来生动了几分:“大金?”
大金那双澄澈剔透的蓝绿色眼睛静静凝望着他,眼中甚至能看出一丝担忧。
楼飞明:“儿子,儿子你咋了?”
闻澜低头看了看猫爪,又抬头看了看猫脸,停顿了两秒:“……郁队?”
“?”楼飞明咳了个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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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咖之中安静极了,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安静得仿佛其余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
“是我疏忽了。”闻澜道。
不需要多言,闻澜已是反应过来。他迅速梳理了一遍记忆,在明确已经落入陷阱的情况下,不难看出他是何时踏入的陷阱,以至于后面有了那种种异样。
他和胡维第二次来到画廊之时,居然已经落入了陷阱之中,受外力所惑,而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并非真实。
设计之人将陷阱层层伪装,用一层套着一层虚假的记忆来迷惑他们。当他以为已经破除了幻境顺利回归真实的时候,却没有想到是又落入了一个虚假的世界。
以至于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却依旧深陷于此。
又在一次次往复中几乎就要模糊了原本最真实的记忆。
楼飞明不知道郁辛是否说了什么,却见闻澜叹了口气。
“你几次给我提示,我却还是这么愚钝。”闻澜清楚郁辛先前也必然受到某种力量限制,毕竟他并未像他一样被引入此地,无法明明白白给他道破,却还是在尽力为他提醒着异样。那不该存在的枫叶头像,那骤然碎裂的玻璃窗,那视线中一吹就散的虚幻影子,后期那几次往复的记忆中每次都有一两处明显的违和,如今看来都是郁辛给的提醒,但却被他忽略了。
若非这一次郁辛寻到漏洞、借助大金曾被“附身”过的路径、以意识力的形态直接进到了此地,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反应过来。
“不能怪你。”熟悉的声音在闻澜脑海中直接响起,“那人知道你的介怀处……”知道你对于那段模糊的记忆难以释怀,又因此而始终挂虑着那个未曾终结的游戏不敢松懈,知道了你的愿望与念想。即便不是私心,只要有了难释怀,只要有了执念,便等有了授人以柄的弱点,“因此才能以虚妄镜刻意针对。”
楼飞明:“什么?怎么了?大金真的变成了……郁队吗?”后半句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瑟缩之意。
他没有“听到”。
闻澜:“不是大金变成了郁队,是郁队借了大金躯壳,来帮助我们脱离虚妄镜的影响。”
“什么?”楼飞明生动表演了什么叫“目瞪口呆”,“什么虚妄镜?”
“我们此刻不再真实。”心中通明,便再不会被此处所束缚。不知楼飞明怎么也落在了此地,闻澜给他简单解释了下这道具。
“虚妄镜之所以有堪称‘心想事成’之能,有人说它能够按照持有者的心意创造美妙幻境,使幻境中的人心满意足、自此陷于其中。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说它可以创造另一个世界,与真实之境形成镜像。淡忘了这一面的记忆,便能踏入没有痛苦的另一面的世界。由于几乎没有亲历者能给出明确说法,所以关于虚妄镜的作用也是众说纷纭,认为是创造幻境的相对较多。我个人其实其实更倾向于后一种……”闻澜顿了顿,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论怎样,这儿都不是一个轻易能来去的地方。他低头看了眼金渐层:“我想,郁队应该是利用了某种漏洞暂时进入了这里,但还是受到了一定限制。”
“不错。”不见金渐层开口,但熟悉的声音直接在闻澜脑海中响起,“胡维调查一起失踪案却没了消息,我们才发觉此事蹊跷。”
“这儿不止胡维和我,看来其他在那个时间段进到画廊之人也受到了虚妄镜影响。”闻澜抬头看向楼飞明。
楼飞明迅速消化闻澜话语,一脸震惊。
他只能听见闻澜一人的说话,完全不知道占据了大金身体的郁辛说了什么,此刻听到闻澜言语又看到他哪个眼神,总觉得这眼神带了种幸灾乐祸。
?
只听闻澜道:“嗯,他运气一直挺差的。”又同楼飞明道:“我们要去画廊,一起来?不来就回不去咯。”
楼飞明还来不及感慨他可真是个局外人,又被友人的利落劲儿给震了下。这是让他做选择吗?有必要再问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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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幻境”中的所有的一切几乎和现实一模一样。
楼飞明开车载着一人一猫迅速来到了记忆蚀刻画廊外。
“别担心,可能胡维在忙什么别的,才没有接通。”楼飞明看了看友人,又看了看被友人抱着的大金,心情十分复杂。
闻澜:“嗯,他应该没那么脆弱。”
“两位,麻烦出示一下门票。”画廊门口的女士客客气气迎上来,“另外,我们这儿是不允许带宠物进入的。”
“没事,”闻澜道,“毕竟我们准备逃票。”
“?”女士的微笑僵在嘴边。
闻澜:“猫猫,去给主人家打个招呼吧。”
楼飞明:“??”
金渐层从他怀中一跃而下,灵巧的爪子落在地上,分明没有一丝声响,却只见它几处落脚处骤然一闪,顿时模成一片马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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