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凌驾于众恶之上最顶端的魔物,是深渊中游曳着的万般恶念所臣服的主人,只要深渊不灭,他们的力量就不会有穷尽,他永远可以吸收深渊中的力量来修复自身。
银光一现,闻澜从空间缝隙中显出身形,落在皲裂的大地之上。
远处的山火映红天幕,他看着眼前的三个最高阶人形魔物,脸上看不出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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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看眼前这人束手无策的样子,轻嗤了一声。
他不怎么把闻澜放在眼中,即便维恩似乎很在意他的样子,也不知维恩是怎么想的。
阿尔颇为无趣得从闻澜身上移开视线扫了眼远方,总觉那火山喷发的声势还是太过安静了些,不怎么让他畅快,于是他纵身飞至黑龙前方,扬声命令道:“去添把火,让它更盛大些!”
黑龙仰起脖子呼啸一声张开了翅膀,黑色瞬间遮蔽了半片天空。
忽然它身上剧痛传来,眼前一道金光划过,下一秒,它的视线骤然颠倒。
巨大的头颅轰然坠落在地,黑龙的眼睛尚且怒瞪着,断裂的脖颈处深绿色的血喷射而出,几乎像瀑布倾倒,“刷”的一声泼在地上,滋滋作响,升腾起一片浓烟。
轰!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瘫倒了下去。
阿尔看着那光滑平整的断口处,眼睛瞪大。
那是他的宠物!他居然把它杀了!他居然敢把它杀了!
黑色的魔气在愤怒中爬上了他半张脸,如同布满了最阴狠恶毒的咒文,他面容顿时显得扭曲可怖。
“你给我去死!”
他身上骤然燃烧起来,愤怒的火焰席卷而过,那一身伪装的骑士铠甲仿佛被烧融,边缘迅速模糊,又在烈烈赤焰中变换为另一套可怕的黑色铠甲形态。
那黑色铠甲的肩、肘、手背等多处都有尖刺伸出,锋利而充斥杀机,阿尔手中之剑也灼火而过,变成更庞大也更为邪恶的白骨之剑形态。
森森白骨也不知是消耗了多少魔物的骸骨所炼制,萦绕着浓稠的黑色恶意,阿尔举着骨剑,周身在赤红色的火焰之中,半张脸上黑色魔气扭曲涌动,如同地狱中的恶魔。
阿尔举骨剑挥砍而下,以恶意驱动黑雾,黑雾间无数骷髅张开巨口扑向闻澜。
闻澜再度驱动空间性,身形一闪消失。
阿尔不见他人影,怒意无处发泄,喝道:“你难道只会躲闪么,出来呀!躲闪有什么用?你没听到维恩说了什么吗?深渊不灭,我们不死,你赢不了的,不如直接认输得了!”
阿尔的声音忽然一顿,他感到闻澜方才一个瞬间贴近了他后背一下。
这人太灵活也太机敏,借着空间隐匿之能,如同一尾藏于水底的游鱼,阿尔一时居然没能抓住他。
他方才的接近是为做什么?他并没有感到哪里受到攻击。
阿尔一脸狐疑,却忽然看到低处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作为顶端的魔物,阿尔感知周遭并不仅限于视觉,于是他发现他的背部、方才闻澜接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银白色、巴掌大的奇怪光环。
那圆形光环逐渐亮起,似乎贴在他躯体之上,又仿佛印入他的灵魂力量之上。
光芒透过了他的躯体,传到了他面前。
阿尔口中轻蔑:“什么东西?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忽然他身形一晃。
他愕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
黑暗铠甲上的火焰一点点熄灭,白骨之剑上的森然恶意居然渐渐不受他控制、四下散开,他感觉他的力量在一点点脱离他的躯体。
银白色的光环逆向旋转起来,温柔的光芒熠熠闪烁着,时间的指针被一圈圈往回调拨。
阿尔看到他的铠甲消融于空中,而他的躯体一点点融化,从皮肤,到血肉,到筋骨,他的躯体褪去了最高阶魔物才能变幻出的人类形态,逐渐变成一团黑色的血与肉。
那块血肉长着过分臃肿短小的四肢,附着着片片鳞甲,丑陋而可怖,又在莫名的力量之下消融。
时间之轮逆转,十年,百年,流逝的光阴在这具躯体之上逆行而过,岁月赐予他的一切如今被悉数收回,一点儿痕迹也不留下。
他,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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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恩感觉到虽然阿尔消失了,但属于他的那部分力量居然回归了深渊,眼中顿时充满新奇:“这就是时间?”
越是高阶的怪物,对力量越是敏锐,闻澜并不诧异他能察觉其中缘由:“是。”
“他就是太急躁了,我以前也提醒过他几次,看来也没什么用。”维恩看着原地显出身形的闻澜,微笑道,“希望这次他能长点记性,你说对吧?”
闻澜不答。
维恩语气和煦温柔,几乎还带着异样的体贴:“怎么不说话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这一方式对你来说颇有消耗吗?”
闻澜深呼了口气,也对着他装模作样地笑了:“我也不太清楚呀,第一次玩这个。”
他方才借空间性的隐蔽接近阿尔,然而阿尔周身有火焰以及恶意包裹,为了确保将那一击落在他身上,闻澜必须与他足够靠近,因此身上不可避免受到了侵蚀。
只是这个时候受伤便意味着弱点,于是他同样逆转自身时间,压下了身上的伤。
只是,或许真如维恩所说此地对他有限制,也可能是时间之事本就牵一发动全身、微小之处亦会牵连庞杂因果,时间性的运转颇为消耗精力,方才那一下的确让闻澜不得不暂停了对空间性的操纵,从空间缝隙中回到了原地。
“我不像阿尔那么急躁的,”维恩道,“你可以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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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只觉得眼前是个荒诞的噩梦,因为太过于荒诞甚至让人觉得可笑。
平日并肩作战的同伴原来是藏匿身份的深渊魔物,操纵着黑龙妄图将人间拉入炼狱。他忠心守卫的维恩大人,圣殿的大祭司,曾经为了消解他们身上黑魔法的侵蚀而不惜消耗自身法力的维恩大人,竟然……竟然也是魔物一族,甚至是他们此行的最终敌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为什么……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之剑,剑身已裂,裂在魔物们引诱闻澜为他们破开权柄封印的……游戏之中——魔物们渴求着权柄,于是设下舞台,充满恶意地看着台上表演。只有他是一无所知的小丑,竭尽全力却只是引人发笑。
“还梦游呢?怎么比我还不着调啊……”他听到有人在唤他,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
是闻澜。
闻澜的脸色并不好,血色从他嘴唇上褪去,令他苍白得如同夜里的幽魂。
但他眼神很亮,身形也很稳,挺拔得仿佛可以顶天立地。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旁人才能从他那惯于插科打诨的外表之下窥见一点内里冷硬的端倪。
闻澜:“喂,别发呆,你的剑刚给你修好了,不用谢。”
瑞德这才发现,他剑身上的裂痕已经消失,大剑恢复如初。
他错愕地看着闻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澜好像叹了口气:“那什么,你快跑吧,这里过会儿还有得热闹呢。”
瑞德下意识开口:“那你呢,你不跑吗?”明明闻澜才是那个被牵连进来的人啊,他一个旅人,一个路人,根本不属于这个国度,此刻却被牵连进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之中,即便牺牲了也不会被人歌颂啊。
闻澜忍不住笑了:“谁说没人歌颂的呀?”
瑞德一时不注意说出了心中所想,却无暇羞恼:“这与你根本没有关系,你快跑,我来……”他想说我来拦住他们,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实力绝不是魔物们的对手。“我来拖延,你快去找到辛一起离开,去往安全的地方。”
闻澜:“这个世界不会有安全的地方了,设定便是如此呀……况且,这本就是为我准备的。别啰嗦了,你快走吧。”
瑞德摇了摇头,低声缓缓道:“我不跑。”
闻澜:“好吧,保重。”
“是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维恩的语调如同咏叹,他站在高处,俯视着闻澜和瑞德,不疾不徐,“这熔岩此刻还在辛的压制之下,所以你们脚下还能站立,你觉得他还能坚持多久?”
闻澜:“不知道,反正会给我留足时间的。”
维恩笑意更大了些:“是么。”
塞西瞥了维恩一眼,眼中划过一丝鄙夷,没说话。他素来不喜欢他装腔作势的姿态,即便同为深渊的主人,他与维恩也不过合作而已。
他们三人本就是利益驱动下的合作关系,阿尔败在了闻澜手中,他不但没有悲痛,反而有种少了一个碍事者的轻松。阿尔本就是他们三人中最弱的那个,偏生还冲动高调,没了就没了吧,到时候剩下他和维恩两个,他也能多分得一点权柄……
维恩……
维恩是比他年岁更悠久,魔力也胜于他,若是能让闻澜对他出手……
这时他听到维恩告诫:“别分神。”也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习惯使然,维恩言语中有警告之意。
塞西一凛,虽有不服,但一想此刻那昔年深渊之主遗留的权柄才是他目标之物,便暂且压下了多余的念头。他们三个、哦不,现在剩两个了,能走到现在这离魔神位一步之遥的位置,依靠的便是对贪婪本性的克制。
他胜过阿尔,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
既然知道此刻目标是什么,塞西还是决定推一推,加快些也好。
塞西挑眉:“太安静了,是吧?”
维恩微笑着,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是啊。”
于是塞西轻轻一弹指。
当!
远方,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塞西身上骤然有某种力量膨胀开来,他嘴巴一开一阖,却没有发出声音,邪恶的低语以常人无法识别的波段,一圈圈扩散出来,伴随着可怖的驱使力量撞进沸腾的深渊:“醒醒,孩子们,重回这个人间……”
沸腾的黑雾中伸出了一只只骨肉剥离的爪子,而后显出庞大的躯体……
一只两只,十只百只,越来越多,数之不尽……深渊之中栖息的怪物们受到召唤,于满天魔气中现出身形,面目狰狞地踏上人间。
那些魔物有的是白骨形态,有的则是皮肉破损、血肉挂在身上还在往下淌、仿佛躯体融化了一半,还有的则是异型鸟兽形态,厚重鳞甲覆盖周身。它们双目赤红、身上黑焰涌动,以不同寻常的敏捷度朝南方行去。
太多了,太多了!瑞德疯狂挥剑,却只砍下寥寥数只怪物的头颅。
“怎么办!”
响应他的是金线“刷”地铺展开,瞬间织就天网,意识具现的锋锐之线纵横交错,是如梦似幻的绚烂金色。
猎物浑然不觉,径自撞上去,于是绚烂金色间杀机尽现。
魔物的哀嚎瞬间冲天而起,头颅、翅膀、身躯,各种碎块七零八落坠了一地,凡触及金线,皆被一分为二。
只是,天网终有疏密,且也有些魔物并非纯粹物理形态。于是,在最大型的一批怪物基本被切割殆尽后,依旧有更多的怪物穿过金光,不受阻挡地向前冲去,冲向南方,消失在视线中。
闻澜收回视线。
他跟着维恩他们离开北征队伍时,已然在留下的偶人之上存有他些许精神力,因此在这边生乱的第一刻,他便操纵着那复刻了维恩面貌的偶人将深渊之变稍微进行了修饰之后告知了其他几个主事之人,后续便是联络圣都、调度好军队结成了屏障。
而北征的队伍则是这个人类世界的第一道防线。
这个世界的危机在此刻终于如期而至。
世上绝大多数事情都不是单靠个人的力量便能解决的。
这一场战役依旧会落到万千人民的身上,存亡之战不可避免地需要依靠这个国度中每个人的力量。
再一次的,如同百年的轮回一般,怪物们越过山脉,踏平密林,来到与人类世界的接壤处。
在各种爆裂、嘶吼声中,在一片硝烟弥漫之中,战士们冲到了最前线,在冰冷的苍穹之下举起了手中之剑。
法师们吟诵起了神圣祝词,不顾力竭,光明之力在这片森林中扩散,圣洁的光芒黯淡了复又亮起。
雪落了一地,也红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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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都之中广场之上戒备森严,除了守卫列队而过,已经没有行人往来。
唯有女神像依旧矗立,在风中悲悯俯瞰世间。
第111章 RE(十九)
魔物自那片未知深渊中涌出,源源不断,其势没有停歇。
那凶戾邪恶之物一离开黑雾便直冲上了天空和陆地,黑压压的如同飞蝗遮天蔽日。然而它们又远比那些小虫贪婪凶狠,本能中的嗜血渴望,让这些杀戮者甚至无需命令便已然急不可耐地冲向南方,如同沸腾的黑色浪潮。
在这致命的浪潮中,有人冷漠地迎风而立、任衣袍上下翻飞。
塞西立在半空,双手负在身后,脸上面无表情,绿色的眼珠子上映出一张纵横的金网。
那金网并不固定一处,在大地之上时隐时现、堪称奇诡,让气势汹汹的魔物即便察觉了危机都依旧防不胜防,不知何时那代表死亡的利器便会落在自己的头颅之前。
皲裂的大地上已然堆砌了横七竖八的魔物尸骸,塞西只是扫了一眼便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于是那些金色的光华与残破的尸块都被他收入了眼底。
绿色的眼珠子失去了原本的光泽,本源中更盛的猩红色覆了上来。
金色之网伸展开几十里,又延伸至天空极高处,如同神灵斩下的一道剑光,隔开人间与炼狱,以雷霆之力悍然审判那些侵染世间的邪魔。
只是,即便神灵之力亦有极限,塞西看向地面之上的闻澜,不知这个人的极限又在哪里。
塞西唤出群魔,本就是打着消耗此人力量的主意,先前还担心他不上钩,没想到这人还真撞了上来。塞西心道如果是他,那便是一点精力也不会浪费在不想干的人和事上,哪里会为了顾及那些蝼蚁?还替他们像过筛子一样把那些难应付的魔物先给处理了,直接让他们自生自灭就是了,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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