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识抿了抿嘴,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柔顺了很多。
“可是你不走,老大也不会走,他坚持不了多久了。老大不走,我也不会走,你确定要把所有人的命,白白搭在这儿吗?”
车厢里,李当心和红毛把耳朵贴着车窗玻璃,“他们在说什么?”
“风太大,听不清啊!”红毛怎么看都觉得这个NPC对沈笠不简单。
地面在颤动,停在原地的汽车莫名其妙地颠簸了一下。
李当心急忙看向后面,“不好,又追上来了,红毛,准备出发!”
车厢里,李当心用力地拍打着车厢,示意沈笠快进来。
“别拍了,他什么时候会看眼色了?直接出去把他拉进来!”红毛现在和沈笠相处久了,都有经验了。
李当心二话不说,顶着大风出门,又把沈笠拽了进来。
沈笠非常顺从地钻进了车里,只剩外面的钱识满脸阴郁地站着。
“要不要喊他进来避避?”红毛小心询问沈笠。
瞎子一盲杖敲在红毛的脑壳上,“想活命的话赶紧出发!”
红毛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疾驰而去。
安稳坐在后座的沈笠回想起刚才和钱识的对话,不由得透过车窗抬头看天。
前面开车的红毛也时刻关注着那里的情况,时不时发出几句感慨:“天上那个好像顶不住了。”
“应该不是普通人吧,那狐狸看着就不普通,甚至有点眼熟。”
“你还有闲工夫管他死不死?他不是普通人他肯定能活,但我们马上都快死了!”
被钱识这么一拦,他们又快被身后的裂缝追上了。
身处炼狱,天塌地陷……
沈笠低着头,格格不入,沉默不语。
社恐人是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
厌恶与人接触的社恐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沈笠的衣袖,然后啃着手指,无声地盯着他。
沈笠顺势把萤石放在他手上,朝他笑了笑。
那个笑容有些苍白。
社恐人觉得,他看上去像是快要碎掉了。
一直都没说话的沈笠忽然说了两个字:“停车。”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车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现在?你确定?”
沈笠依然低着头,毫无波澜地重复那两个字:
“停车。”
天空飓风来袭,飞沙走石。
地面不断开裂,怪物庞大的躯体从塌陷处钻出。
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到处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味道。
钱识站在飓风中,看着汽车驶离一段距离又突然停下。
一个眼熟的身影走下了车。
即便穿了很多衣服,他的身影依然那样单薄。
有一瞬间,钱识以为沈笠后悔了,所以再次下车。
那他为什么不朝他这里看?
那他为什么不痛哭流涕地朝他跑过来,说他想活下来,让他救救他?
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此时的红毛依然不确定地问沈笠:“你……想干什么?”
副驾驶座上的瞎子紧抿着嘴唇。
永远也不要怀疑瞎子的听力,刚才沈笠和那个绝境NPC在车外的对话他听到了一部分。
所以他还是做了决定了么?
决定抛下所有人,跟NPC去避难?
人都是自私的,他不怪沈笠。
换了他自己,早在刚才就毫不犹豫的跟NPC走了。
“你们继续往前开,不要停。”
沈笠说着,就关上了车门。
红毛倒是想要停下来问个清楚,但是身后的危险已经逼近,他不得不咬牙踩下油门。
“停车!你还真丢下他?”李当心一边看向后车窗,一边催促红毛停下来。
偏偏这时候,瞎子冷笑一声。
“即便停了车,他又会跟我们一起逃命吗?”
被绝望笼罩的瞎子残忍地戳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那个NPC,是来带他避难的,只带他一个人。”瞎子着重强调了“一个人”这三个字。
“明明能活,他凭什么陪我们一起死?”
充斥在瞎子周围的绝望感刹那间弥漫到整个车厢。
李当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偏头看向车窗外,裂缝处拼接而成的残肢有如触手一般,从地面席卷而起,挡在了前面不远处,建起一座诡异而又血腥的高墙,吞噬了每一缕希望。
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们开上了一段绝路。
真正当死亡逼近的那一刻,车厢里没有尖叫,没有哀嚎。
大家的反应出奇地平静。
没有人再去质疑和唾骂红毛的车技,没有人一遍遍地喊着“当心当心”,提前提醒红毛避开危险。
所有人的脸色晦暗不堪。
唯独社恐人,手捧着沈笠之前留给他的萤石,忽然小声地呢喃了一句:
“他不会抛下我们的。”
没有疑问。
这是一句肯定句。
“你醒醒吧!认清事实!”
瞎子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不明白在这个时候还沉浸在幻想中的人,究竟是什么奇葩。
社恐人强忍着与人相处的恐惧,低下头再次喃喃:“他说往前开,不要停,你的速度不要慢下来。”
这句话是跟红毛说的。
可前面已经没路了……
红毛闭上眼睛,面对着残肢拼凑而成的怪物,大喊一声:“不管了不管了!”
脚踩油门继续往前冲,“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
……
萤石在车上。
车开走了,也带走了唯一的光明。
沈笠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单薄的身形被席卷而来的大风裹挟。
碎石划开了他避寒的外套,里面的羽绒顺着风源源不断地飞出去。
沈笠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脱掉外套,解开围巾。
外面的风大到他一松手,外套和围巾就顺着风被吹走了。
钱识跟他之间隔开十几米远,危险逼近,他一个劲地挥手示意让沈笠往他这儿跑。
他身上有萤石,他看不见沈笠,但沈笠是能看见他的。
只要沈笠能跑到他这里,他就能带沈笠传送走。
快一点,再不快一点的话,老大就要坚持不住了。
钱识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沈笠,他就只能朝他所在的黑暗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跑错了方向,他跑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沈笠的身影。
钱识还在四处搜寻,嘴里大骂:“这个傻子,究竟在哪里?”
“不知道朝着有光的地方跑吗?他不是傻,是蠢!我真是欠了他的!”
黑暗中的沈笠迷茫地抬头,天空中的那团光,是叶鸣廊。
他的手上捧着一个类似于魍魉匣的东西,不断吸收着暗域里的怨气。
也许是他的匣子太小了,根本装不下这滔天黑暗,他有些站不稳了,差点从狐狸身上摔下来,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在强撑。
不远处的右手边,是被怪物逼上绝路的队友。
左手边,是在风中喊到声嘶力竭的钱识。
那么多的生命摇摇欲坠。
脆弱得就像是他手中的玻璃杯。
他曾那么努力,那么小心地想要握住这些珍贵而又易碎的东西。
沈笠在黑暗中缓缓抬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从那里捧出一团炽烈的光。
还在不断搜寻沈笠的钱识忽然看到不远处浮现出一团光芒。
萤石?
不对。
他只给了他们一块萤石,而那块萤石,被沈笠留在了车上。
那现在这团发光的东西又是什么?
那团光太亮了。
亮到根本没法看清光源到底是什么,连带着被光芒笼罩的一切,都无法看清。
沈笠闭着眼睛,单薄的身体竟然在那团光里漂浮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冲破自己体内的封印。
想要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想要变强。
可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他一开始想要成为普通人的愿望。
矛盾,挣扎。
痛苦,不甘。
脆弱,迷茫。
想要一直普通下去,想要做只有普通人才能做的事。
想要捧着玻璃杯喝上一口温水,和朋友一起吃一顿饭,在推杯换盏间谈笑风生。
但是……
现实太残酷,就像他的符术一样,有得必有失,总要逼迫着他舍弃些什么。
沈笠眼含热泪,冲破了封印的一角。
于是,源源不断的力量涌现出来。
疾驰的汽车内,红毛脚踩油门,朝着那些挡在路上有如触手一样扭曲的残肢冲了过去。
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眼看就快要撞上去了,所有人闭上了眼睛。
一道强光闪过。
紧闭眼睛的众人,没有迎来他们的末日。
“没……没撞上?”李当心很不确信地睁开一只眼睛。
刚才还挡在路上如同高墙一样的残肢,竟然被齐刷刷从根部被切断。
汽车的外围,似乎被一团温柔有力的力量包裹着,漂浮了起来。
带着他们一路越过危险,稳稳地落到地上。
大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朝后看。
只见沈笠手托着一团光,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后,又呆呆地抬头看天。
这一刻,暗域里所有涌动的黑暗都朝他翻涌而来。
众人眼睁睁看着属于沈笠的那团光渐渐变得微弱。
刚才沈笠出手救队友的时候,钱识都看到了。
他只是隔空挥了一下挥手,就切断了怪物高耸的手臂。
这是属于人类的力量吗?
那样强大到让人畏惧。
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微微颤抖的双腿。
而他现在又要做什么?
随着属于沈笠的那道光芒逐渐变暗,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叶鸣廊也意识到了什么,命令狐狸去沈笠那里。
“再快一点!”他催促着飞奔的狐狸。
周围的暗域逐渐朝着沈笠所在的方向靠近,城市的各个角落重新亮了起来。
那些漆黑的怨气聚集到沈笠的周围,被压缩成极其可怕的密度,将他团团包裹。
任何正常人身处其中,都会被搅碎。
可沈笠就在那里。
他在做什么,吞噬暗域吗?
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围绕在沈笠周围的暗域也逐渐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的钱识看呆了。
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起初,叶鸣廊跟他说是沈笠救了所有人,帮助他们完成了派件。
他还不太相信,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误打误撞,但是现在……
沈笠吸收完暗域后,天骤然亮了起来,而他始终低着头站在原地。
周身上下的气势夹杂着暗域里的怨气,单单是靠近,就让人心生畏惧。
他的掌心发黑,身体僵硬,宛如行尸走肉。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听不到,就像是远离了这个世界,无法感受到一切存在。
直到叶鸣廊朝他不断靠近,像之前他唤醒他那样,摇了摇他的肩膀,摸摸他的脸庞。
沈笠睁开眼,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
“沈笠!沈笠!”
耳边的声音也模模糊糊。
叶鸣廊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好,像是在骂他,沈笠只断断续续听清楚了几个字。
“你……疯……”
“什么?”
他喃喃了一句,想要听清楚叶鸣廊的话,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你是疯了吗?沈笠!居然吸收这么多怨气!”
现在听清楚了。
“没事的,你忘了吗,我之前说过,我的身体里,有一个很强大的封印,即便吸收了暗域,也没有任何关系。”
沈笠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朝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像是等待夸奖的小孩。
叶鸣廊看着他,最大的危机过去了,他却并不开心。
他抓着他的肩膀,言辞厉色地想要把他骂醒:
“吸收暗域?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仗着自己的身体里有强大的封印,先是吞噬掉那颗心脏,然后又吸收了整个暗域?
“可是你不是容器!你是人!”
“你是人啊。”
叶鸣廊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恨铁不成钢地喊出这一句之后,他才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他到底在说什么?他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骂醒他?
沈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太反常了。
这不像他。
叶鸣廊突然松开沈笠的肩膀,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花了一小会儿时间,理清了一下思绪。
他会担心他,是因为沈笠救过自己的命。
而每次和他相处的时候,都莫名其妙感到很舒适。
他木木的,呆呆的,不会反抗的样子,总让他控制不止地想要从他身上贪恋点什么。
而这份贪恋,久而久之也许会成瘾。
他把沈笠的存在比作烟瘾。
可以偶尔用来调剂一下生活,但别想让他永远沉溺其中。
想到这里,叶鸣廊看向沈笠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既然你本事这么大,想必接下来也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了,钱识,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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