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你们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还请前辈细说。”
果然,广仪道长知道些什么。
这趟他们来对了。
“我可以把处理的方法告诉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广仪道长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等一下,麻烦你杀了我。”
“好。”
沈笠几乎没有犹豫。
因为从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看出来了,道长似乎把什么东西压制在了身体里。
他的人虽然还活着,但是肉身却已经开始腐坏了。
“我想,完全祛除铜钱上附着的怨气的方式,大概只有把这些铜钱全部回炉重造了。”
“回炉重造?”
如果这次的“件”没有确切的收件人,回炉重造说不定真的是它最好的归宿。
“前辈,我知道了,我会把它们送回铜鼎熔炉。”
老道士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死死握住了沈笠的手腕。
“必须毁掉……熔炉……让……活尸……归乡……”
老道士似乎再也压制不住身体里的东西。
他紧闭的双眼似乎被什么东西撑开。
广仪道长猛然睁开眼。
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眼球,此刻那双睁开的眼睛里面一片漆黑。
无数黑气从他的双眼中倾泻而出。
此刻,沈笠才真正明白。
广仪道长这些年来借着给铜钱开光的名义,把附着在铜钱上的怨气全部吸收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像一个气球,在吸收了无数怨气后,再也无法容纳更多了。
原来,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看出了端倪,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不断地努力着。
甚至不惜为此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刻,沈笠对着广仪道长即将尸变的躯体鞠了一躬。
在那具尸体即将起身的前一秒,点了一下广仪道长的眉心。
从广仪道长眼睛里倾泻而出的怨气直接冲破了三尸观的大门。
猫人甲和卞灵纷纷清醒过来。
“刚才是……睡着了么?”
道观的门竟然开了。
他们刚迈过高高的门槛,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气浪冲击到无法呼吸。
他们亲眼看到,三尸观清冷的月台上,道长的尸体浑身血管膨胀,面目狰狞有如恶鬼。
迟迟赶来的江乐心也看到了这一幕。
“广仪道长!”
他想起来了。
记忆中的那张脸,永远是慈祥的模样。
那位老者曾经把他举过头顶,让他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师傅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广仪道长让年幼的他坐在自己的脖子上,走了两圈后靠近棋桌,随手也放了一子。
“我可先说清楚,你们家小徒弟非要缠着我,我现在是一心二用,又要陪他玩,又要陪你下棋,所以待会儿输了我可不认。”
师兄背着装满草药的背篓站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
师姐那年还小,站在师兄身后怯生生地玩着手里的草编蚂蚱。
现在呢。
师兄完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师姐成了一具无法归乡的活尸。
师傅死了。
记忆中道长的那张脸也变成了此刻狰狞无比的可怕模样。
这滔天的怨气让围观者近乎窒息。
所有人像是被扼住了命脉,憋得满脸通红。
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道惊雷披在了三尸观的无言上。
屋脊上的鸱吻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恐惧,想逃跑。
卞灵尝试着挪一下脚,却怎么也做不到。
猫人甲的瞳孔逐渐失去焦距,双眼上翻,面色发青。
其他人的状态和猫人甲差不多。
怨气溢出的那一刹那,仿佛抽干了周遭所有的氧气。
三尸观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暗域。
就在所有人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沈笠将一道符咒打在了老道长的前额。
广仪道长的眉心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平和起来。
怨气冲破了他的躯体,将他的驱赶撕扯得四分五裂。
在广仪道长倒下的瞬间,他身后雄伟无比的三尸观也轰然倒塌。
暗域的范围不断缩小,在沈笠的周身,凝聚成一阵飓风。
沈笠站在原地,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吸纳了所有的怨气。
广仪道长肉体凡胎,但他不同。
沈笠似乎能很好地消化这些怨气。
感受到周遭的威压逐渐减弱,众人终于能动了。
“沈笠?”
卞灵第一时间朝着沈笠靠近。
沈笠没有说话,只是孤独的站在原地,微微低头。
周围消失已久的虫鸣鸟叫重新出现,头顶云开雾散。
卞灵感受到危机已经过去了,赶紧搓了搓手,擦掉了沈笠给她留下的符咒。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看不出他很难受吗?”
卞灵对着还在发呆的江乐心和猫人甲说道。
那两个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去扶他。
“沈笠?能听见我说话吗?”
卞灵伸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
沈笠虽然睁着眼,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眼神失去了焦距。
积攒的信仰有耗尽的时候。
刚才沈笠献祭了三天的五感,压制住了即将起尸的广仪道长。
现在的他,和活死人差不多。
没有任何知觉。
猫人甲二话不说,把他背在了背上。
“找大夫!对,找大夫!你们这边的大夫医术怎么样?”
这俩人属于病急乱投医。
江乐心有些心虚地捏了一下干瘪的荷包,愣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现在他们一穷二白,连看大夫的钱都拿不出。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活尸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她僵硬地走到了江乐心面前,抽出了头上唯一的那根发簪,递给他。
“活尸成精了?”
卞灵惊呼。
……
……
此刻的沈笠躺在一片黑暗中。
时隔已久,他又开始做梦了。
那……应该是他们的前世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餐桌上,放着摆盘精美的午餐。
而长长的餐桌对面,坐着一个漂亮优雅的卷发女孩。
他们刚才好像聊了什么,以至于女孩笑得很开心。
“原来你也喜欢铃兰花?太让人意外了,完全看不出来!”
“之前有好几次在藏书室看到过你,你看的那些书都太高深了,我一页都看不懂,当时我还在想,什么嘛,新任的族长肯定是个书呆子?”
沈笠手拿着银色的刀叉,大概在走神。
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提醒他:“七尾小姐在跟您说话。”
第85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那人提醒沈笠的时候,声音很小。
借着帮他倒柠檬水的探出身子小声示意。
沈笠在听到叶鸣廊的提醒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实在是不适应和同龄人沟通,之前的话题也都是叶鸣廊给的。
和七尾小姐聊上三两句,已经是极限。
画符都没这么难。
一直站在沈笠身后的叶鸣廊似乎意识到沈笠的窘迫。
他的脸上挂着温柔恭顺的笑容,走到七尾小姐身边为她倒了一杯薄荷水。
“七尾小姐,今天的午餐合胃口吗?”
七尾叉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并拢的足尖双双点了点地面,满脸惬意。
“肉汁丰富,太好吃了,真想把你挖去我们家啊!”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后,又喝了一口水。
“薄荷的?”
“我自己种的。”
七尾小姐喜欢种植花花草草,叶鸣廊的这番话,显然是聊到了她感兴趣的话题。
七尾在心中感叹,可恶,又会做饭又会侍弄花草,好想要同款管家!
“种在哪儿了?带我去看看。”
“话说,薄荷好种吗的……”
沈笠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看着他们相谈甚欢。
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总之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叶鸣廊每时每刻都跟在他身边,七尾小姐一来,就抢走了原本他独占着的这份宠爱。
于是沈笠不动声色地抽走了此刻的情绪,献祭于符术。
这是他最近才悟出的方法。
所谓的献祭,并不是只有坏处,每当他不开心的时候,他也会这种方式处理自己的情绪。
只不过……
靠着献祭不开心,换来的符咒到底有什么作用,他也不确定。
沈笠动了动手指。
那一道无形的符咒就这么飞了出去,落在了七尾小姐的水杯里。
七尾小姐和叶鸣廊相谈正欢,抿了一口水杯里的水。
“咳咳咳……”
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她就全然不顾餐桌礼仪,吐在了帕子上。
“怎么这么酸!奇怪,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七尾小姐因为自己失礼的举动连连道歉。
“今天的事,实在很抱歉。”
那股酸涩的味道还弥漫在舌尖。
七尾有些难以忍受,“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就到这里。”
沈笠站起来目送她离开。
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在沈笠的身后,叶鸣廊拿起了餐桌上的高脚杯,仔细嗅了嗅。
“我明明倒的是薄荷水。”
叶鸣廊举着高脚杯,看向始作俑者。
“是我小瞧你了么?一直都觉得你乖,没想到,你也会恶作剧。”
他步步逼近,沈笠瞬间心虚不已。
“那个……”
沈笠一步步后退,最终被他逼到了角落。
“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很合得来。”
“所以?”
叶鸣廊引导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你们聊得这么开心,这里……”
沈笠摸了摸胸口的位置,“这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是么?”
听到沈笠这么说,叶鸣廊心情愉悦。
他的手顺势贴近沈笠的胸口。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嫉妒,沈笠。”
“你在嫉妒我和七尾小姐。”
沈笠仿佛是被抓到错处的学生,有些慌张。
“对……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叶鸣廊捏住他的下巴,“你因我而嫉妒,我很开心。”
“现在,闭上眼睛,我要奖励你。”
他单手解开了沈笠衬衫上的扣子,吻了吻他的胸膛。
沈笠躺在餐桌上,有些失神地看着头顶的水晶灯。
地狱十六层,随着他的符术修为精进,这里几乎什么都不缺。
没有永昼和永夜。
窗户的日光忽明忽暗。
这里的太阳升起落下的速度很快。
半小时一日出,半小时一日落。
日出的时候,窗外的光透进来,会在水晶灯上折射出好看的颜色,像彩虹。
日落的时候,烛光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温暖,柔和。
最近他穿梭于各个层数之间,从最初的艰难控水,到现在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不断打开向上的通路。
打开上层通道不再艰难,再过一年,也许是半年,只要族人能够跟得上他的步伐,他甚至可以一口气带他们向上穿越好几层。
沈笠闭上眼,躺在叶鸣廊的怀里问他:
“你说,地狱之外,是什么样子的?”
叶鸣廊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对外界的了解,也仅限于藏书室的书籍上描述的那些,还有父亲的日记。
“我小时候,偶然听到我父母谈论过,他们说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叫‘副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都想回家。”
“回家?他们没有把这里当家吗?”沈笠不解地闻问道。
“父亲留下的日记上说,外面的世界很安全。”
日记中间的部分虽然被撕掉了,但是最初的开始,还保留着。
“我父亲的日记本上是这样描述的,他在一个名叫超市的地方购物,忽然间天地晃动,像地震,地面裂开了巨大的豁口,而掉进了豁口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
叶鸣廊的父亲和母亲,是在副本中认识的。
他们穷尽一生,都在想方设法逃离这个地方。
作为在“副本”里出生的孩子,叶鸣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
父母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我父母对这里,和那里,有着明显的划分。”
叶鸣廊的声音略显落寞:
“比如,我不能动父亲的钢笔,因为钢笔是属于那里的,属于他曾经生存的世界,是对他来说很珍贵的东西。”
“比如,我,作为他的儿子,是属于这里的,我出生在这个世界,所以理论上来说,我和我的父母,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如果舍弃我就能让他们重返原来的世界,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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