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单眼如何能纵观全局,他不止一次辗转反侧,认为晏别迟迟突破不了大乘期是因为失去了右眼。
纵使晏别如何开导安抚,他仍做不到原谅自己。
即使是在幻境里看到这个场面,他也难以做到平静地接受。
“咳咳。”
细微的声响引得温清川抬起头,便同刚睁眼的晏别对视。
“你……”晏别刚开口,便被自己沙哑得不成样的声音给吓到。
温清川起身,面色平静地从桌子上倒了盏水,扶起晏别将水递给他。
晏别接过,温水过喉,他缓了缓神,看向温清川将人从上到下看了遍,发现人身上没有伤后,才松了一口气。
温清川看他那副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自己都丢了一只眼还要关心他这个罪魁祸首有没有受伤。
“你的右眼不能再视物了。”温清川将那盏温水放回桌子上,亦如之前那样说着。
晏别一愣,抬手摸了摸右眼,又将手收回,关切地看向他,“你怎么样,灵力周转可还好?那魔族应当是知晓今日仙界比武才想趁机攻入云剑门,也真是凑巧让他们去了你闭关的地方……”
“你为什么会提前回来?”温清川站在木桌前,盯着那盏温水。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比武结束了,你不知道我可是拔得头筹呢,连那醉花堂的大师兄都没能敌过我……”
“说谎。”温清川淡淡地打断了晏别的话,“比武大会向来是要举行半月,如今也才三天,你如何比完回来?那醉花堂今年没有参加比武大会。”
“你怎么会……”晏别皱眉看向他。
温清川轻笑,偏头看他,“我该什么都不知道对吗?”
是了,他当时不该知道,认为晏别是真的比完了回来的,直到后来游历人间才被人告知当时的情况。
晏别根本没跟人比试,在尘微仙尊感受到结界波动后,他就自愿放弃了崭露头角的机会匆忙回来。
他当时只说一句,“无相正在闭关,若是让魔族人打扰如何?这比武对我而言年年都有,但师弟只有一个,恕我不能奉陪。”
“你这是何意?我能前来便是做好抉择。”晏别正色看向他,“你对我而言,比比武更重要。况且这比武三年一次,我再等三年又如何?”
“若是没有比武了呢?”
“无相,你怎么开始同我说笑了。”晏别无奈地看他,“这比武三年一次,乃是神域传统,如何说没有就没有了?”
温清川偏头不去看他,是了,此刻晏别还不知,明年魔族在乐人间作祟,醉花堂被灭,就此仙界比武再没有过。
晏别唯一崭露头角的机会,耗费十载早出晚归的辛苦,都因为他化作了尘埃,随风飘走了。
直到后来再碰到同岁的人,有人还会在背后指着晏别的脊背说他当时是怯懦找借口临阵脱逃罢了。
“晏别,你该恨我。”温清川轻声地说。
恨我做了夺走了你唯一崭露头角的机会。
“温清川。”晏别冷脸看向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温清川连忙上前要去扶他,却被人拍开了手。
恨我让你右眼失明。
晏别身上有着伤,刚起身就一个踉跄,扶住床沿才勉强站住,他只缓了一会,然后一步一踉跄地想温清川走去。
恨我……才对啊。
温清川闭眼不去看他,只听得脚步越来越近,直到自己的衣领被拽住,他才睁开眼对上晏别愠怒的眼睛。
“温清川,我为什么要恨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今后因此发生如何严重的后果,都与你无关。”晏别原本怒气上头,想要开口训斥,却在看到温清川眼中的情绪后心口一软,那怒火便泄气一般灭了,只剩下心疼。
下一秒温清川被人拉到怀里,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入他的鼻腔,熏的他眼眶微酸。
“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不好好修炼整天想东想西,才会差点走火入魔。”晏别嘴上不饶人,手却一下下拍着温清川的脊背,安抚着怀里的人。
让人看不出他俩谁是那个受伤的人了。
温清川贪婪地靠在晏别怀里,他竟然有些贪恋这片刻虚假的安宁。
晏别感受着怀里人的依靠,有些惶恐。
他不知道温清川怎么这般舍得同他说话了,他只知道温清川现在状况不太好。
那双眼里是无尽的自责,不该是他这个天之骄子所有的。
他要温清川,永远站于高处,万人敬仰。
那才是他温清川的归路。
他要做的,便是陪在温清川身边,护着他到顶峰即可。
第15章 破境
晏别到底是伤到了经脉,强行下床已然是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待话说完后便昏了过去。
温清川轻叹一声,轻轻扶起晏别的身体,将人放在床铺上,给人盖好被褥,又输送了些灵气,见他灵力运转好些后才作罢。
他转头看向四周,周围一花一草太过熟悉,就像真的云剑门一般。
这幻境过于逼真了,温清川蹙眉想道。
想要塑造幻境必然要对场景有所了解,因而一般使用幻境时都会用常见亦或者只有施法者所见过的场景,不会选择被施法者所熟悉的地方。
那样反而会露出破绽,让对方察觉到幻境所在。
如今这与云剑门如出一辙的场景,需施法者境界极高而且要对云剑门有足够的了解才行。
若是魔神,那他岂不是将云剑门全然摸清?
只待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也不会有什么发现,不如去外面转转,温清川这般想着已然起身。
等他来到屋外,便看到身穿白衣,仙风道骨的尘微仙尊。
温清川徒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不过是幻境的虚影,将眼中的情绪一一收敛后,他走到尘微仙尊面前,跪了下来,“师尊,弟子今日差点走火入魔还重伤了前来解救的大师兄,弟子甘愿去后山领罚!”
“你有此觉悟便好,待晏别好转后,你便去后山面壁半载。”
“弟子领命。”温清川应下。
目前皆与当时场景一模一样。
“温氏神巫一族请见,你且下山去看看吧。”尘微仙尊将一封拜贴放在温清川手中后,便前去木屋查看晏别伤势。
温清川蹙眉捏着手中单薄的拜贴,上面只有一行字。
“温氏神巫一族,请见云剑门弟子温清川。”
这是当时并未发生的场景,是破境所在吗?
温清川将拜贴收起来,起身前往山下。
无论如何,先去查看一番再说。
温清川来到云剑门山下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上的浮雕刻着的是一双以假乱真的眼睛,是温氏神巫一族的标志。
车内的人似有感应,帘子被掀开,从上面走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墨色长衫,脸面清瘦的中年男人。
是扶竹,他自小一起长大的仆人。
他与扶竹并非亲密无间,只是说得上话罢了。
在温家能让他说得上话的人,除了每日给他授课的夫子,便只有扶竹了。
在来云剑门之前,温家对温清川颇为严苛,言行举止皆要落落大方,不可失一点风度,卯时起亥时歇,白日不可在院中喧哗追逐打闹,晚间要去望邢台同夫子观摩天象。
奴仆见过他不可同他谈论世俗之事,怕玷污他天眼的神息。
他为神子,更要断情绝爱,不为尘世所困,方可做到知天象而不私贪念。
因而,他不可同平常人家,在父母面前枕膝欢谈,故而和父母如同宾客;不可同同龄好友交往过密,故而性子内敛不善言谈;不可在宅外超过一个时辰,故而他出入云剑门便如同进入新天地,一花一草都让他新奇不已。
自降生以来,温清川便只有在望邢台旁的小院,他抬头便能看到四方的天。
来到云剑门后,温氏一族更是同自己断绝了联系,只有在继承家主的时候才回去过一次。
能认出扶竹也只过不过是因为他腰间的腰牌罢了。
温清川抬眸同扶竹对视,便见他弯下腰,对自己见礼,而后开口谦卑地说:
“在下凡尘俗子,如今能见上仙人一面已是万幸,斗胆请仙人自百忙之中分的在下一刻,在下有要是要讲。”
温家虽享有神巫盛名,却并非人人都是修士。
民间百姓对修士的称呼,便是“仙人”。
温清川敛眸,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青衣扫过石阶,不沾半分尘土,当真应了扶竹那句——“仙人”。
“仙人这里请。”扶竹拉开帘子,抬手护着温清川的头顶,待人进入车厢后才跟着进去。
亦如儿时在温家时一模一样。
温清川抬眼打量着面前的扶竹,这并非当时走火入魔时的走向。
那日仙尊确实是来了,但也只罚了他因伤同门而去后山面壁而已,并没有温家前来拜访这一环。
温清川眼底一凌,这魔神打的什么主意,竟然要冒充温家来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真当他成了野林里的猴子随便一点东西便能引得他上当?
扶竹自进入车厢内,便没有再抬头去看温清川,而是从袖内掏出一个铜镜。
下一秒寒光一闪,折昼剑便架在了扶竹脖颈处。
“你从哪里得来的温氏传家宝——明尺镜。”温清川面色冷峻。
他一双眼看得清楚,面前这是真物,并非是幻境所捏造出来的虚影。
明尺镜的来历已无从知晓,但自有记载以来便一直存放在温氏神巫一族中。
传言千年前魔神被封印时,青寂仙人便是用这明尺镜,将魔神困住,才未对四海八荒造成严重损伤。
但明尺镜素来是掌管在家主手中,在他成功到达大乘期后这镜子便归了他,他将镜子用阵法封锁在了温家,若是阵法被破他应得有感应才对。
扶竹面色如常,手上动作不停,将右手按到镜子背面。
只见一阵风气,马儿受惊不安地来回踱步。
帘子微微掀起,车内竟是一人都没有了,只徒留落在车上的铜镜。
温清川直觉眼前一晃,自己便来到了温家的望邢台上,面前摆放着的素然是明尺镜,但却不见扶竹的身影。
温清川警惕地将手放在剑柄上,他如今虽在幻境但也只能使出金丹期的修为而已。
如若是同手持明尺镜的人相搏,还真是胜负难辨。
“无相。”
温清川徒然一愣,似是不相信般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男子面色衰老,皱纹遍布,身形骨瘦如柴,一袭藏蓝色的长袍在他身上显得摇摇欲坠。
温清川手有一瞬的抖动,很快便被自己压制了下去,他不确定地开口,“先生?”
男人冲温清川招了招手,“你如今已是渡劫期的人,要是连剑都拿不稳,怕是要被人耻笑一番。”
温清川未动,而是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记得,齐夫子是他三岁时请来教授他修炼和学识的夫子,同时也是神巫一族唯一的外族学徒。
他不知齐夫子真名,温家无一人知晓,齐夫子好像已存活了许久,久到已经无人记得他得出处和真名了。
连齐夫子本人都忘却了。
齐夫子来温家时,便是如今这幅模样,仿若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确实硬生生教授了温清川七年之久,而后在一次夜月之日闭眼后在没有睁开。
“无相,为师教授于你只有短短七载,于你而言不过是弹指一间。”齐夫子拍着温清川的脊背,看着昏昏欲睡的孩童,轻叹一声。
“为师只能送于你四字,你切莫忘记。”
“你未来坎坷,为师不能陪你到中途,万事小心。”齐夫子抬手轻轻点在温清川的眉心。
“不破不立。”
夜空如墨,西北明星昏暗至熄灭。
齐夫子,陨。
而后百年之间,再回首,明尺镜内手拿着窥探星宿的天仪之人再站在温清川的面前。
没有经脉,不过是一缕元神而已。
温清川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百年过去,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早该麻木而已。
可方才握剑片刻的颤抖,已然将他的心情昭然若揭。
“你还记得为师送你的四个字吗?”齐夫子转动着手中的天仪,不去看温清川。
“记得,不破不立。”温清川垂眸回答。
“无相,你自幼聪慧又有天眼傍身,别人需要两三年功夫先能突破的境界,你只需七天便可。这是令人羡艳的资质,亦是你的枷锁。”齐夫子轻叹一声,“你可知,为何你能做到如此?”
“弟子不知。”温清川并未说谎,他也曾想过为何天眼会选择他,可纵是他成为家主后翻遍组内典籍也未曾找到天眼继承人的半分规律。
如同天命一般,他正是被天命套住的人。
齐夫子上前几步,将那天仪放在桌案上,背手抬头,看向铜黄色的天,那是明尺镜的镜面。
“因为你所修无情道。无情于你而言,是天命是必然,并非是天眼选择了你,而是它顺承了你。”
“可我如今有七情六欲,道心早已破,故而才迟迟未过渡劫期,若是天眼顺承于我,此刻应当另寻他人寄存才对。”温清川不解地问。
“爱恨嗔痴,人之天性,无人可避。纵是是大道已成之人也难泯灭人性。”齐夫子担忧地看向他,“天眼于你早已开眼,这便是顺承,你已经看到了因果循环,不是吗?”
温清川紧抿唇瓣,握剑的手收紧了一分,才缓缓点头,“十年之前,我曾窥探过未来,亦曾遥望过过去。其中因果我皆看过,才会来鸠千夜,这是我种下的因,应当由我来承担结成的果。”
“你看到了他叛逃的原因了吗,还真是快呢。”齐夫子怅然开口。
温清川垂眸看向青色的衣摆,声音微颤,“先生,祸从口出,若是我当时未言,今日因果会有所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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