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光一怔,将盖在束之眼睛上的手慢慢地移开,随后顺着脸颊往下滑捧住了有些消瘦的下颌,又就着这样的姿势将束之的脸抬起仔细观察。
在将事业当做自己生活的这些年里,周庭光很少会产生停下来歇一歇这样的想法,因为他自以为所有时间安排都是妥当且有规划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感觉自己的事业似乎已经侵占了生活,也突然和结婚后变得顾家的母亲产生了共鸣。
——毕竟不能让挂念着自己的人等待太久,因为曲奇会过期。
“我知道了。”他说,接着凑过去很轻地吻了一下束之微凉的额头。“以后每次我都会在保质期之前回来的。”
束之眨了几下眼睛,很轻声地问:“真的吗?”
“真的。”周庭光承诺,“但是你要把日期告诉我,如果想我也要直接说。”
喝醉了的束之反应变得迟钝许多,他偏着脑袋睁大眼睛,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也花了好一些时间才理解透彻。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突然张开双臂圈住周庭光的腰,并且非常眷恋地将脸埋入周庭光的怀中,然后低声道:“周庭光,我好想你。”
周庭光轻叹一口,也展臂将面前的人用力地揽入了怀中。
该怎么去解释现在他的心情?该说些什么才能正确阐述他的心软?心脏像是开了孔的海绵,每一次呼吸,潮湿的甜蜜都会争前恐后地往里钻,逐渐让他一整颗心都满满涨涨。
束之在他的怀中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庭光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当他正准备将人给带回卧室的时候,乖巧的人突然又把脑袋从他的臂膀之间钻了出来。
然后大声且郑重地宣布他思考了很久的事情,“周庭光!我决定不能把这个珍贵的小曲奇随随便便地给你,不然你不会好好珍惜的。”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得到呢?”周庭光好脾气好耐心地顺着他,嘴角的笑变得越发浓。
束之又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支着脑袋在周围到处观察,最后目标锁定在了角落里的一架钢琴上。“你给我弹一首曲子听吧,如果弹得好,我就把它奖励给你!”
周庭光说了“好”,又半抱半揽地带着束之走到了钢琴的旁边。
虽然是束之自己要求的,但他还是问周庭光,“你要弹什么?”
“你想听什么?”
“你什么都会弹吗?周庭光,你好厉害啊。”束之非常信任地说出了自己的夸赞,即使还不知道周庭光的钢琴水平到底如何。“你比19还要厉害。”
周庭光毫不虚心地收下了这个夸奖,又说:“那给你弹一首《playing love》好不好?”
束之当然会说好,哪怕周庭光今夜弹的只是入门的小星星他都会说好。
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周庭光突然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住,又就着这样的姿势把两人的手往琴上凑。又在束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庭光的指尖就交叉过他的指缝压在了琴键上。
清脆的声音泄露而出,几个不成拍的音节先跳出来后,几个呼吸后,单个的音调逐渐连成舒缓的曲调。
束之好像觉得很新奇,蜷了蜷被握住的手,很轻地跟着音乐晃着脑袋,突然在曲子最高潮的时候说:“周庭光,你现在好像19啊。”
周庭光回答他,“我不是19,我比他幸运。”
因为他爱的人不在窗外,就在身边。-
即使跨年结束,周庭光也没能成功地离开港湾。
新历2048年1月1日,港区电影黄金时代的象征、白话电影繁荣的代表——邵昌,于跨年夜的睡梦中离世,享年73岁。
讣告发出之后,整个国内影坛都为之动荡,不少与他交好的圈内人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回港区参加他的告别仪式,没有过亲密交流的自行组织了追悼会,准备离开的人当然也要留下来。
遗体的告别仪式定在殡仪馆,束之成为了唯一一个即使在圈内没什么地位也被邀请参加的人,据后来邵昌的身边人说,这份告别仪式的邀请名单是他本人早之前亲自拟定好的。
只是那个束之的时候再听到这些,生出的只有恍惚和怅然——没能做到和周庭光与他一同吃饭,却一起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人生如何不遗憾。
邵昌的照片挂在殡仪馆的正堂,上面却并非是他年迈时的模样,而是当年他拿下终身成就奖时站在舞台上的经典一幕,风度翩翩、言笑晏晏那是港区电影最为蓬勃发展的一年,无数的作品和演员都站上了国际的舞台上,那时人们乐观地以为这样的星光将会渲染百年之久。
仪式的司仪与上前致悼词的都是圈内赫赫有名的人物,周庭光作为邵昌携带培养多年的学生也代表着做了一段告别。
他穿着一身黑衣,声音很平稳、表情很淡薄,让人猜不出他是否难过,若是难过程度又到底有多少。
一整套流程走过,邵昌的侄子却在遗体送去火化之前又喊住了他们。“阿叔从前讲,如果他走了,希望大家可以再照顾照顾他,最后再为他唱一首歌。”
没有人会拒绝。
邵昌的侄子带着所有来参加绕着邵昌的棺椁转,一边转一边低哼了出声,他唱:“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然后所有人在没有伴奏的、拥挤又空旷的、安静又喧闹的殡仪馆中唱:“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歌声逐渐变得不那么纯粹,掺杂入了低泣声、哽咽声、呜咽声。
浓郁的茉莉清香从棺椁中透出,逐渐熏透整个殡仪馆,也沾染上每一个来者的身上——Alpha或Omega身亡的时候,体内的信息素将会不留余力地释放出最后的味道,做一场盛大又无声的告别。
在这个香气当中,束之闻见的是苦涩,癍痧的苦涩。
然后他又在众人的歌声当中,听见了句清晰无比的话,是邵昌对他说:“不要惊,慢慢走。”慢慢走。
最后,所有的人高唱“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收了尾,让殡仪馆重新恢复了静谧——如果哭声不算声音。
告别仪式结束,周庭光与其他七人一起扶灵出了殡仪馆,欲将邵昌的遗体送往火葬场火化。
灵车上铺满了雪白的茉莉,道路两边是来给邵昌送行的粉丝,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着邵昌的名字,手中举着邵昌曾经留在影史当中的各种剧照,从青年出道一直到中年息影,走完这条路就仿佛看完了一个演员的一生。
辉煌又灿烂的一生。-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深夜的港区又下雨了。
周庭光不知为何没有叫人来接,站在路旁伸手拦了一辆的士,束之与他一同坐了进去。
Taxi行驶在港区的街道,雨滴砸在玻璃窗上,街道上的霓虹灯晕成一团又一团的色彩,凉气丝丝缕缕地钻进车厢中。没人说话。
周庭光偏着头望向车窗外边,束之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地将头放在他的肩上,脸颊感受到的是挺括西装的硬质面料。有些疼。
轮胎碾过街上细小的石子,车内发生很小的颠簸,束之失神盯着泛着红光的打表器,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
在他咸腥的眼泪当中,他还嗅见了除却雨水外另外潮湿的味道。
行驶到一半,车载收音机突然播放传出掺着电流的电台播报声,里面的影评人这样哽咽着评价这场盛大的告别仪式:最辉煌的时代在歌声中落幕,崭新的机遇随着朝阳一同升起。
再见,邵昌;再见,过去。
你好,新年;你好,未来。
【作者有话说】
你好审核老师,这一章什么都没有的。
◇ 第63章 好运时刻
元旦过去后不久就是春节,年关将至的时候,港湾几乎所有的量贩超市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播放《恭喜发财》,室内张灯结彩、热闹喧哗,只是街道上却有些冷清。
——有家的人自然要赶回家吃团圆饭,过一个团聚的年。
但束之是没有家的。
他将自己打扮得严严实实,准备去超市自己置办点年货,哪知走到门口却发现外面挤满了人,好像正在办什么抽奖活动。
本来他没有凑热闹的打算,可当他听见“免费抽奖”“中奖率历年来最高”“特等奖是一辆车”“参与就可以得奖”这样的话就突然有些走不动道了。
因为束之觉得自己或许非常需要一辆车,这样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不过比起花片酬买,还是不劳而获更得他的青睐。
于是他用力拉了拉帽子,开始跟着路人一起往里面挤。
才刚刚挤到最里层,束之连抽奖的规则说明都没来得及看,手中就突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正是参与抽奖的刮刮卡。
想问也没有问出口,他又被其余的人给挤到了另外宽敞的角落里。
“人真多啊。”他轻叹一声,还没来得及刮开涂层,装在口袋里面的手机就响了。
这个时候会找他的人并不多,基本无需思考就能猜出来是谁。
“喂,周庭光。”束之把手机夹在耳朵和帽子之间,又往安静的地方挪了一些,然后非常郑重地告诉周庭光自己正在做什么。“我在超市门口,正准备抽奖。”
周庭光问:“里面你有很想要的东西吗?”
“也不是,就是随便玩玩看。”束之十分虔诚地握着手中的刮刮卡,不过嘴上的语气还是很无所谓。“大家都在这里,我就来凑凑热闹。”
“那得奖了吗?”周庭光又问。
“还没有刮开呢,而且我也不是一个很好运的人。”说到这里,束之突然把夹在耳朵旁边的手机给拿了下来,将扬声器对准涂层的位置。“周庭光,不如你把好运借给我一些,怎么样?”
周庭光非常善良也非常纵容地跟着束之一起做无聊的事情,明明已经三十岁的人,好像也一点都不觉得对着手机吹气其实幼稚到不行。
束之压着声音笑了几声,又重新将手机装回帽兜里,双手搓了搓他从最后一个字开始刮,屏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当“奖”字展露出一半的时候,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缓了零点零几秒,他便迅速地将剩下的涂层给一口气刮开了。——安慰奖。
束之只知道特等大奖是一辆车,却不知道安慰奖是什么,不过虽然极大概率会是一小包餐巾纸,他还是重新挤了回去。
负责抽奖的工作人员非常娴熟地跟他讲述了一大段祝福的话,并且反复提醒他,虽然安慰奖不是特别大奖,但是也不是人人能够得到的,想要抽中也还是需要一定的运气,而且奖品绝对出乎人的意料。
或许是被这几句话给迷惑到了,束之无知无觉地跟着对方的指示往下走。
等再次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扫下了三百块的巨款,并且交换到了自己的安慰奖奖品——一株根系裸露在外的、叶片奄奄一息的植物。
叶片是长圆型,和当初束之养在公寓的那盆合欢很像,但瘦弱的根茎让它看起来更像是含羞草。
“我是被骗了吗?我应该是被骗了吧!”束之后知后觉,小发雷霆地开始震惊和质疑,“我就知道这个天底下是没有白费的午餐的!!!”
一边说,他还一边伸手拨弄着长圆型的叶片,但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而且这个含羞草还根本就不会害羞。”
他又不信邪般在叶片上来回扫动着,仍旧一无所获。“是天气太冷了吗?还是冬眠了呀?不如给一棵金桔树,那样还能摆在门口挂红包。”
聊到金桔树上挂红包,束之大概就又会有些故事可以说。
刚来港湾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金桔与红包的真相,最初那几年也还赚不到什么钱,有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就鬼迷心窍地摘了几颗商场门口大盆栽上橙黄的金桔,又偷偷地取了一个红包下来。可红包打开一看,发现只有棕褐色的一毛钱,金桔入嘴之后还酸得烧了一晚上的胃。
后来束之一直在想,或许那样的疼痛正是给自己做错事的惩罚。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不过就算有,我也没地方可以放,这株含羞草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可以种在浅水湾大道的院子里。”电话那头的周庭光没戏说他花三百块买了一株将死的植物傻,而是非常友善地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如果没有时间,阿姨就会帮我们照顾它。”
束之低应了一声,实际上觉得这段话很奇怪,好像忽略掉了一些主语和宾语,也省略掉了某些必要的前提,进而让他几乎产生了一种自己和周庭光已经同居多年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让他倍感幸福又突生恍惚。
总之,束之还是将这株花费了三百块购买来的含羞草给带回了家。
或许在抽奖上丢失的运气会在别的地方回来,当天采购完后,束之就接到了一通非常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束之吗?”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时束之不由得开始恍惚,好一会儿才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来回答。“是的,是我,吴导。”
束之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但他有些难以管控自己此时的情绪。
如果要将他的人生划分为几个不同的部分,那吴宇毫无疑问是上个阶段当中一个非常特殊的符号——一切开始于吴宇的电影在影视基地拍摄,一切又结束于他电影的戏份被剪得一分不剩。
束之谈不上不满和怨恨,也不认为像吴宇这样的导演是为了规避他的黑料才做出的最终决定,只是难免觉得失落和怅然。
当然此刻最惊讶的,还是吴宇竟然会主动地联系他。
吴宇是个不太喜欢经营人情世故的导演,没做什么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同你讲两个事,不过其实也是一个事。”
束之的心被高高地吊起,艰难地挤出一口气问吴宇是什么事情。
“我的新片,今年嘞会正式在院线上映,不过国内国外是两个不同的版本,国外的那个是有你戏份的,我嘞有一个soulfriend,看了你同周生的戏,所以想请你们两个拍部片,你觉得怎样?”吴宇说。
“我和周庭光?”束之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遍关键词,“是我和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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