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锋三营的百夫长,平素大咧咧的,他与景平打过数次交道,知道贺大人脸儿素但人很平易。
他是高兴坏了,大吼一声:“谢谢贺大人,让老子有命回家娶媳妇儿!”
喜不自胜,口不择言。
他冲过来大把抱住景平。
军营里的兵,有事是令行禁止,没事纯是一帮糙老爷们,痞气十足。众人已然高兴得没大没小,立时有数人跟着冲来抬起景平,要扔高高。
这还了得?!
李爻冲锋似的骑马过来,爆喝一声:“住手!”
闹得再疯的兵,被他吼一嗓子立刻变乖。
众人把贺大人轻拿轻放,撂在地上,顺手还帮着把衣裳归置好了,跟着集体向统帅立正。
李爻反思自己刚刚太“凶”了,翻身下马,解释道:“贺大人伤口未愈,不要乐极生悲。”
景平看着李爻,一双眼睛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
他笑,那笑容透出别有深意的受用。
这日晚饭后,李爻简单洗漱过,捏着眉心闷在帐子里写奏书。议和进度可喜,但他将进度压了好几天。他委实消极怠工,不想回到那一团泥浆的都城去——皇城里那哥儿俩的架还没掐完呢。
可眼下修和信约已经签下了,事情便不能再拖。
他闷头写,快憋完整篇奏书时,帐帘翻动。
来人披了满身篝火味的春夜缓风。
景平回身挂严帐帘拴扣,摇晃到李爻背后抱他,把下巴垫在对方肩膀上,懒洋洋的:“写什么呢,我看看。”
李爻反手揉他脑袋:“马上好了。”
景平在他耳边嗅了一口:“真香。”
“胡说,不臭就不错了。”李爻笑骂。
景平贴着他耳根轻浅地啜,扰得李爻痒得不行,一边低声笑,一边道:“别闹,沾卷了我还得重写。”
“唉……好吧,”景平果然停了,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看来即便我是个妖精,也魅惑不了你的心,妖生好失败啊。”
李爻落下最后一笔,放好奏书,脚下一蹬,将椅子蹬得错开,回手捞住景平搂在怀里:“嗯?怎么有股酸味,晚上吃了醋么?”
“可不是么,有的人啊负心薄幸,看见我被人抱了,半点不酸,”他半仰在李爻怀里,扬手勾起李爻一缕头发,吻了吻,“我这次是不是好大的功劳?”
李爻浅浅地笑,目光正好落在景平领口。
景平该是刚换过药,交襟大领松散,这般姿势隐约能见他领口深处闪亮,是为压制毒性埋的针……
他还没放弃试毒。
李爻心疼地阖了阖眼,语气正经起来:“上兵伐谋,你功劳大得让我震惊。边关将士都托你的福,不用受伤流血。”
他心想:多大的福气,得他一心向着我。
景平被他看得脸红。
“没有奖励么?”他描李爻的眉弓,指尖顺着顺挺鼻梁一路走下来,停在对方上唇,轻轻揉。
李爻笑着看他:“那你想要什么呢?”
景平特别喜欢他明知故问。
不说话。
李爻顺势在他指尖亲了一下:“伤好了么?”
这不是没好也得好了么!
第113章 密诏
景平拉起李爻往榻上去。
李爻步子一顿:“帘子。”
“我拴上了, 放心吧。”景平笑着。
李爻:……
景平抱着人,在他领口浅浅嗅了下——李爻衣服上总是带着熟悉的梧桐花味道,即便是在军中, 只要不被连轴转的恶战摧残, 他也多是注重仪态的。
景平吻他的眉尖、眼角, 吻他银白的头发、吻他的耳根:“晏初, ”呢喃细语充满了情/欲,“我想死你了。”
他从不知道李爻也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并不仅限于音色。他对旁人说话时腔调冰冷, 淡出种事不关己的从容;却只在对李爻时, 常有几分儒雅、几分狡黠,带着亲昵的懒洋洋,让李爻喜欢极了这份特别。
李爻喜欢听他喊“晏初”,喜欢听他说“想念”, 眼下一声轻叹入耳都如情/药一般。
景平不知他一句“想死你了”把李爻念得脖子后面寒毛炸起,让李爻心有不甘:当初一步走错, 被他占了先机,难不成一辈子翻不了身?
哼。
想到这,李爻腰一扭, 景平没反应过来对方用了什么招, 就被护住后脑, 放躺在床上了。
李爻居高笑眯眯的, 指尖掠过景平的面罩, 两下解开放一边:“这次让我看着你, ”他指上次景平蒙他眼睛的茬儿, “现在是你有伤在身,不能太剧烈。”
他贴上去, 吻景平脸颊上的瘢痕,拉起他布着红斑的左手抚摸自己、搭过肩膀。
“搂着我。”他贴着景平的耳朵轻声道。他对他没有半分嫌弃之意,每个落吻、每个动作都想给景平安心——皮相无可左右,我爱的是你。
景平懂得,景平也爱他。
更知道上次委屈人家了。
可这种事,尤其于景平而言,“得到”对方的意义已经不仅限于字面般直白肤浅。那是扑火的勇气得到认可、是心理上的占据。他从前在李爻面前自卑,曾想这人太好了,我如何能有资格爱他。
而后,他一步步把爱意具象,具象得让李爻看在眼里。
李爻对他的交予,是对他付出的肯定。
肯定得到了一次,就想要两次。
爱很深。
但再深的爱意到了床上依旧会被感性驱使。上床还能保持绝对理智的人,要么是死的,要么是不爱。
景平被李爻亲得百爪挠心,只想把他紧紧箍在怀里,不让他继续招火。
力敌恐怕不成……
“郑老师,今天给我传信了。”他嗓子有点哑。
李爻一愣停了亲吻,撑起身子抬眼看他:什么?床上说公事,得是多大的事?
景平趁机搂着李爻就势翻身,得逞地把人圈在怀里,在对方耳垂带了一口。
他早发现了,李爻耳朵特别敏感,似乎也很喜欢被吻那里。李爻果然在他怀里发出声低缓的叹息,身子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吻没停。
答案含含混混:“辰王给郑老师发信,说蓉辉郡主留信出走要去信安城,辰王发现时已经晚了,只得写信给郑老师,托付照应一二。”
李爻合着眼睛,一半心思融化在景平缠绵悱恻的亲吻里,一半心思被揪在这事上:“她来……”他气息有点乱,“她来做什么,往糟乱里扎?”
“郑老师信上没说,”李爻早已脱了甲,景平咬住他中衣带子,一扯就散了,“但是晏初,你怎么又在床上提别人?”
李爻:……不是你先提的么?
而后,他睁眼看见景平带笑的坏模样。
……
啧。
在床上耍这样的小心思,可恨!
又挺可爱。
上次李爻已经从景平的行为里,品出对方对他未曾宣之于口的浓烈占有欲。
情到浓时,这臭小子恨不能把他揉进骨血里,疯狂中仅存一丝理智,因为念着他身上有伤。
李爻合上眼睛,再次妥协:罢了,肆意妄为也是我惯出来的。
第二日天将亮,李爻醒了。
睁眼见景平撑着脑袋卧在他身边,满脸的开怀。
他每次都这样,不用睡觉似的。
李爻叹了口气。
“怎么了?”景平理他银白的头发。
“没什么,”李爻合上眼睛,还略有疲惫,“自省活该被妖精吸干精血。”
景平笑出声来,轻轻帮他拢好松散的衣襟,遮住一片片的红印子,最后在他额头上亲了下:“你再躺一躺,我去趟信安城,顺利的话明日就能回来。”
李爻知道他为了郑铮信上说的事情。
郡主莫名其妙裹进来,总该是事出有因。
“不躺了,这时候更不能松懈,”李爻翻身起来,“不过蓉辉的事情不急,她来无非是几个原因,要么是知道了父亲的所为,担心父亲加害大殿下,想拦;要么是为了王府宴会上,不辜负民之膏血的豪情,想帮衬郑老师一二。无论是何初衷,她不会是不可控的变数。”
景平帮他穿上半幅戎装:“你担心搁古再生变么?”
“确切地说,是担心奥单和羯人的勾结未断。”李爻道。
搁古和南晋虽然签了和书,但搁古的内乱还没结束呢。这些天,李爻一直让避役司旁敲侧击多方打探,得知老王上更爱惜好战的二儿子。
当初奥单提出兵伐南晋,搁古王能同意,也是因为他属意奥单继位,希望他此次多建战功。
结果天时地利人和皆没沾边,一翻一瞪眼。
但观眼下的现实状况,李爻很难没有顾虑——奥单只是关押候审。他一日不死透,他与羯人的勾结便一日存在着。
李爻暗骂大王子想要王位,做事又不够狠绝。
景平道:“那我更该过去一趟,羯人的牵机处防不胜防,咱们虽然端掉了春衫桂水阁,可难保他们还有别的暗桩,那老牛鼻子死前说的事情有鼻子有眼……”
不无道理。
“也好,你……”李爻顿了顿,“让杨护卫同你一起,凡事自己多警醒着些。”
景平笑着把李爻拥进怀里:“我早去早回,你的药我交代给师伯,”他在李爻颈边蹭着,“别累着自己,就算为了我……”
与此同时,信安城刚经过一场暴雨洗礼。
驿馆的院子里,大皇子赵岐看着满院落花发呆。
信安城中到处是高木参天,开着红彤彤的花。听说这叫“烽火树”,开出的花叫“英雄花”。
赵岐入城时听了一耳朵,心情不好也没过脑子,闹不清好端端的花朵与烽火、英雄有什么干系。
而眼下,花朵被打落了不少。落红铺满地,如沙场披尽英雄血。
可高树依旧挺立茂盛。狂风肆虐,难折钢枝铁骨;暴雨如注,扫不尽如火绽放。
这般看,当真贴切了名字。
这树赵岐没见过,他只见过都城里的花朵,都太娇柔。
赵岐凄然地胡思乱想,花亦如人。若疆域没有戍守安宁的烽火英雄,我这般废物哪里能闲在度日?
他怔怔发呆,看连片的火红,眼睛突然被血色烫到,昏花起来。近来他身体越发不好了,合眼捏着眉心,想起离开都城的前夜——
那天他本来要歇下了,窗子突然被人敲响两下,有个苍老的声音在窗外道:“殿下还记得老奴的声音吗,老奴进来了,殿下莫要害怕。”
那声音确实熟悉。
声音的主人得了他的允准,跃窗而入——佝偻的老人站在窗边月影里,像个借尸还魂的老鬼。
赵岐还记得这人。
他在先安殿给先帝上香时见过他。
听父皇说,他是侍奉先帝的老奴,先帝甚至私下里拿他当知心老友,什么都跟他说。后来先帝走了,老奴十年如一日地在先安殿侍奉牌位。
他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叫了,就连赵晟都尊他一声“阿公”。
“殿下,”老太监从怀里摸出一卷诏书,交给赵岐,“这是陛下准备的传位密诏。”
赵岐呆愣:怎么闹到连传位诏书都备下了?
“事情已经严峻到这般田地了么,要不要请老师回来?”赵岐急道。
“李爻?”老太监皱眉笑了,“太子殿下待人一片赤诚,却没看出李相是刻意要躲开是非旋涡吗?”
赵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太监继续道:“陛下口谕,若宫内有变,殿下便拿出这封传位诏书在信安城登基即位,黄骁将军是先帝的人,心会向着殿下的,他会听你的、保护你,然后殿下可以让李爻护送你回都城,拿下辰王那个篡位反臣。”
赵岐不解:“阿公既然说老师在躲,事到临头他有戍边要务,又如何肯帮我?”
“先帝……先帝早就料到在他迟暮之际更换继位人选,日后或许社稷难安,留下一条制衡之计,万不得已时,殿下将此事告诉李爻,他一定会帮你。”
老太监说到这,与赵岐低声轻语。
赵岐听着脸色就变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太监,半晌无语,眼睛里先有一滴眼泪落下来。
好半天,他才道:“老师的镯子……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皇爷爷和辰王伯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暗下决定,这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李爻面前挑破。
老太监轻叹一声:“殿下啊,殿下太年轻,心思单纯、感情细腻……这般下去,如何做个帝王呢?”他交给赵岐一只小白瓶,“近来殿下身体不适,是辰王殿下下毒所致,这是解药。”
赵岐是单纯,却也聪明。
从前景平的诸多行为留下蛛丝马迹,而今老太监又讲出了结论,他自能将因果联系起来。
他捻着白玉小瓶问:“那父皇的身体也是毒吗,他服了解药没有?”
“陛下服过了,毒是先帝留下的,辰王或许不知道先帝秘密留下过解药方子。”老太监哄他。
赵岐这才放心,将解药吃下去。
可奇怪的是,从赵岐服药到现在,好几天过去了。
他觉得毒非但没解,眼睛倒越来越严重了。他不明缘由,当然不知道老太监自作聪明——就连皇上也只道毒药是五弊散,却不知此毒千变万化。
先帝下给李爻的与辰王下给赵晟父子的并非同一方,服他人解药,有用才怪。
赵岐没敢声张,寻思这地方离鄯庸关很近,需得找机会请贺大人来见一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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