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肢间的皮肤像是肿胀的巨人观膨出鼓胀,撑得近乎半透明,还能隐约能看到青白色的皮肤下那鼓动游移的细小虫卵。
又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东西。
若不是它身上残存的灰黑色布料,和手腕上闪烁血红光芒的手表,晏绥简直要以为它就是那位“徐医生”的真身了。
怪物不断膨胀肿大的身体还在抽动着,冰冷的瞳孔仿若无机质般盯紧猎物,粗重的喘息声如大山压下,长满尖锐獠牙的嘴巴张开,涎水滴滴答答地坠地。
尖锐刺耳的“嘀——”声在怪物表盘血红的手表上不曾停歇地鸣叫着,昭示着不祥的预兆。
如果晏绥转身就跑,那他有非常大的概率能够顺利躲入楼梯间旁不远处的安全舱里。
但这些倒在地上,大概率是来救人的家伙就没救了。
可如果不跑的话,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急诊科医生,就得近乎徒手地直面这个恐怖的怪物。
晏绥略有些迟疑地一下一下按着手里的笔,笔尖在笔头伸缩着,被按得“咔哒咔哒”作响。
但怪物没有给晏绥太多犹豫时间,它粗壮的虫足猛地一弹,一下弹跳到天花板上。
庞大的黑影遮蔽了头顶的灯光,被笼罩在阴影里的晏绥双眼睁大,在略微加快的心跳声中重重地按下手里的笔头。
曾经大概是手臂的节肢镰足高高扬起,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光,自上而下朝着晏绥扑击而来。
晏绥微微俯身,从地上三人的间隙掠过,迎着怪物挥下的镰足冲去。
锋利的镰足高举,狠厉地朝着晏绥的脖子挥落。
这一下要是落准,晏绥必将头身分离。
“呼”地一声厉响。
晏绥身形再次压低,镰足呼啸而来,却以极其微妙的距离从他头顶擦过。
他猛地一个拧身,一腿朝着怪物即将落地的虫肢扫去。
怪物来不及变向,虫肢关节和晏绥扫来的小腿重重撞击在一起。
“嘭”的闷响声响起,晏绥轻嘶了一声,而怪物站立不稳,猛地向前踉跄而去。
它大张的镰足虫肢胡乱飞舞,眼看着就要扫到地上三个痛苦呻吟的人。
晏绥疾速探手抓住它一只虫足,一个旋身将它用力往墙上一甩。
怪物狠狠撞到墙上,但很快又张牙舞爪地在墙壁上一撑一跃,再次一跃而下。
似是意识到了晏绥不太好对付,怪物朝着不远处的晏绥嘶声吼着,竟是扭头扑向了倒地的其中一人,镰足高举,嘴巴大张,意欲将其勾起塞进嘴巴里。
晏绥瞳孔微缩,电石火光之间,他猛地一跃而起,用力扯住它脑袋上的长角往后拉。
怪物一下被拉得扬起上半身,锋锐的镰足在半空中划破空气,尖锐的口器也没能咬到鲜美的血肉。
他一手钳住怪物的脑袋,一手握着笔尖重重地抵在了怪物的咽喉处。
在这个瞬间,头顶的灯光映出晏绥眼底的一丝清浅笑意,仿佛清透的琥珀,既纯粹又无情。
只要他从这个位置用力刺进去,喉管就会被他捅破,鲜血会从它的大动脉飙射出来,这怪物将会死得不能再死。
可就在这个瞬间,晏绥对上了怪物后仰看来的视线。
类人的面孔上满是扭曲和狂乱,而在这些情绪之下,还有一丝极轻微的痛苦和祈求。
……祈求?
这极快交错而过的对视,还有它脖子上仅剩一圈的破烂衣服领口,让晏绥微微一怔。
急诊室最高守则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急诊科最高守则1:尽最大努力救治每一位患者。】
是了,他现在是个普普通通的急诊科医生,已经不是在副本世界里求生的玩家了。
他恍然想着,无论它现在长得再恐怖,攻击性再强,它也是人类。
和他一样的人类。
晏绥改变主意了,他收回抵在怪物咽喉的笔尖,扭身一个过肩摔利落地将怪物摔在地上。
既然它身上出现了某种“病变”,并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对他这个医生来说就是需要救治的“患者”。
怪物被摔得七晕八素,节肢镰足胡乱挥舞扒拉着,试图再次站起时被晏绥一手按住脑袋,屈膝狠狠地压在地上。
晏绥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拼命挣扎着怪物,按住怪物脑袋的手一用力,让它的脑袋更偏开一点,露出后颈上一截一截仿佛外显脊椎的虫甲。
晏绥双眼微凝,探手在它后颈上摸索了一下,找准位置后用笔尖抵着虫甲的缝隙,稳准狠地扎进去。
怪物脊椎神经上的某个特殊节点被穿刺截断,它顿时浑身一个抽搐,狂乱的虫肢徒劳无功地挥舞几下,终究只能软软地垂落下来。
晏绥从这个被水笔扎得瘫痪在地的怪物身上起身,拍了拍手。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四个,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那个徐医生什么乌鸦嘴,一下就来四个。”
现在这四个人病歪歪地躺倒在地,三个意识不清一个全身瘫痪,还不是晏绥一个人苦哈哈地收拾烂摊子。
但还能怎么办呢?还能不救吗?
二楼也设有手术室,晏绥任劳任怨地将倒地的四人搬上病床,推进手术室做准备。
但一个人显然做不了手术,他只能去找这栋大楼里唯一的援兵。
和刚刚经历一场混战的二楼走廊相比,一楼简直安静得过分。
晏绥在急诊大厅里转了转,最后蹲在导诊台后的特殊安全舱门前,曲指敲了敲门。
安全舱里模糊地传来哐啷一声,又很快安静下来。
看来苏婉确实在里面。
他开口问:“苏婉护士,你还好吗?”
安全舱内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才传来一道模糊的女音:“……晏医生?”
“是我,”晏绥说:“现在这里有四个患者急需手术,你能不能……”
苏婉紧绷到颤抖的声音从安全舱里传出:“如果你真的还活着,就赶紧自己找个安全舱里躲着,别给战员们添麻烦……到第二天夜班结束就安全了。”
战员?
晏绥想到二楼手术室外瘫在移动病床上的四个人,难道指的是他们?
刚刚亲身经历了真假护士事件,晏绥理解她的恐惧。
但这也意味着,他这个经过几年的副本生涯后,第一天来急诊科上班的医生,得一个人完成四场手术。
晏绥再次确认道:“你能不能帮忙?”
安全舱里一片安静,不再有任何回应。
晏绥无法,只能独自回二楼先给倒地三人组简单处理,暂时稳定他们生命体征,然后他将那个几乎快要变成大虫子的怪物推进手术室。
久未使用的手术室内依旧纤尘不染,只是透出一股难言的诡异和冷寂。
没有护士和助手,更没有麻醉医师,他也无法摇人叫其他科室的医生来,只能独自在有些陌生的手术室里准备所有手术用品并完成手术。
晏绥无视那个一直“嘀”声长鸣的手表,忙碌着迅速全身消毒并换好手术隔离服,带上手套和口罩。
一接上监护仪,各种指标以恐怖又难以理解的数字跳动着。
晏绥皱眉看了片刻,确认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值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自己摸索着来了。
在抽麻药的时候,他顿了顿,瞥了眼被捆在手术台上,只剩下脑袋和眼珠子可以动的怪物。
这种怪物全麻需要多少麻药?
算了,按着感觉来吧。
头顶的无影灯“啪”地亮起,晏绥举着麻醉针,歪着头看着手术台上怪物。
尖锐的警报声和表盘上猩红的光宛若死神冰冷的警告,告诫着妄图挑战祂权威的渺小人类。
苏婉之前跟他科普过,这个手表样式的“精神值波动检测仪”如果表盘变红,代表这个人已经认知扭曲理智全无,彻底陷入疯狂。
这样的人甚至连人类都算不上了,要尽可能远离,等着专业人员去处理回收。
不过……他可是医生啊。
晏绥口罩后的嘴角弯了弯,抬手按着怪物的躯体,麻醉针扎入虫肢缝隙,一推到底。
第4章
麻醉推入,原本癫狂的怪物渐渐双眼涣散,瘫在手术台上。
晏绥终于可以将那根刺入脊椎神经的笔拔出来,毕竟他也不想它真的变成瘫痪。
刀头插入手术刀握柄,晏绥举着锋利的手术刀垂眸凝神望着怪物,目光略带好奇地在它身上逡巡,瞳孔里似有光华流转。
躺在手术台上的怪物在他的视线和感知里倏然被彻底解构,分散成了一个个组织器官,再分散一个个细胞,直至到最微小的粒子、能量、和波段,再迅速重组成构造复杂的生物体。
怪物体内那团代表意识的光芒微弱且溃散狂乱,内在蕴含的某种秩序被搅成一团乱麻,导致细胞和组织以诡异的方式不断地破裂扭曲重组,变成如今这怪异的模样。
此外还有无数圆圆小小的东西散发着微光,在怪物肿胀的身体四肢里移动,那是在皮肤下游动着的虫卵们,密密麻麻。
晏绥拉过它的虫肢,在它鼓胀的右手镰足的末端皮肤上划了一刀。
柔韧的半透明表皮被划开,淡红色的不明组织液顿时哗哗地顺着刀口流了出来,顺着落入他早已放置在手术台边的大铁桶里。
虫卵们“哗啦哗啦”地一个个掉进铁桶里,直到最后一个虫卵被晏绥强硬地挤出后,铁桶盖盖上,“哐啷”合拢。
皮下的组织液和虫卵都已经排出,原本肥大臃肿的怪物瘦了一大圈,发白的皮肤皱缩着贴在身上,扭曲的虫肢耷拉着,勉强算是有点人形。
但它手腕上的表依旧不知疲倦地响着尖锐的“嘀”声,血红的光依旧刺眼无比,甚至更加深浓,直往血红坠去。
情况越发危急,警报声像是无声的威慑和嘲讽,嘲讽握着手术刀的人不自量力。
晏绥倒是不怎么气馁,去除掉虫卵后,怪物全身的情况在他眼里越发清晰。
他能感觉到,某种如深渊般的力量在它体内隐隐鼓动着,以致它体内原本的秩序被不断混乱扭曲,神志和身体被疯狂地破坏。
至于这股力量的核心所在……
晏绥按在怪物的胸甲上缓缓摸索,指尖停顿在混乱的中心,随后探手拿起旁边的手术刀沿着胸甲边缘一切。
……切不动。
晏绥瞪大眼睛看了看手里的手术刀,又看了看几乎毫发无损的胸甲边缘。
连接胸甲和肋骨的不再是半透明的皮肤,而是一层薄而坚韧的淡红色肌肉。
晏绥低头看了看锋利但薄脆的刀刃,只能转头寻找合用的器械。
然而电刀和超声刀接连试过,全都无功而返。
这层肌肉坚韧得超乎想象,哪怕晏绥沿着肌肉中的某种秩序去切割,还是无法切开。
他沉默地放下刀柄,迟疑地摩挲指腹。
要试试那个吗……
手术台上的怪物无力地瘫软着,手表上尖锐的响声越发沉闷,表盘上的光越来越红,越来越暗……
来不及犹豫了。
晏绥吐了口气,微微侧身垂下手,在手术室监控的死角处张开右手。
点点光芒从他的掌心渗出,凝聚成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
这把手术刀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其他放在器械盘里的没什么区别,很是新亮。只是对着光仔细看的时候,就能看到许多细长的裂纹和细小的破口贯穿了刀柄和刀刃。
这把手术刀显然曾碎裂过,但又被重新拼凑了起来,好在刀锋不曾豁口,看上去还能试试。
他指尖在刀柄上轻轻滑过,在心底默默祈祷。
拜托,千万不要一下刀就散架。
探手在器械盘上虚晃一枪,他假装从其中捏起了一把刀,然后用这把凝聚出来的手术刀往肌肉上一划。
刀刃落于坚韧的肌肉上,手指微一用力,手术刀当即发出了轻微的“咔滋”一声。
晏绥的心头随之咯噔一下。
好在手术刀虽然残破,但将其无形连接的力量还算坚韧,锋利的刀刃无声地划开了肌肉,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幸好幸好,勉强还能用。
晏绥眉头舒展了一些,小心地继续下刀,努力层层切开肌肉把切口扩大,然后用翻出来的骨撬吭哧吭哧地沿着胸甲割开的豁口强行开撬。
“滋滋”一阵响,怪物胸前的一大片虫甲逐渐与皮肉分离,硬是被晏绥暴力卸了下来。
厚重的虫甲卸下,鲜血溢出,露出其后红红白白的肉。
锋利的手术刀贴在肌肉上,精准地朝着晏绥感应到的方向划开。
内里的肌肉更为坚韧,但好歹还可以勉强切开。
怪物体内彻底一片混乱,牵开器撑开的腹腔里,出现异化表现的内脏仿佛被扔进了洗衣机里大力翻滚过,看得让人头皮发麻,几乎无从下手。
晏绥神色不动,用镊子轻轻地拨开一层层胡乱缠绕,几乎快要融在一起的大肠小肠,在肠子下找到了目标。
只见数个半透明的肉粉色圆包安静地嵌在血肉之中,无数如血管般的黏连从各个器官连接在圆包上,密密麻麻的半成型虫卵在圆包里安静蛰伏着。
这些竟然是未孵化的卵鞘!
像是感应到了外界透入的光,卵鞘微微蠕动起来,无数细小虫卵贴附在卵鞘边缘,睁开一颗颗无机质的黑色复眼,密密麻麻地“看向”晏绥。
要是让密恐人士看到了,恐怕要头皮发麻,当场吐出来。
晏绥只是眉头微挑了挑,琥珀色眼眸依旧专注又冷静地注视着卵鞘,探出的镊子轻巧又有力地将其夹住,然后手术刀精准地落下。
那些如血管般的黏连被手术刀割断,卵鞘里的虫卵像是意识到了危机,开始在卵鞘里激烈涌动起来,连接其上的血管神经也开始轻微抽动起来,仿佛在传递着什么。
手术台上的躯体竟也随之颤抖了起来,体内暴露的内脏也跟着乱晃,晃得晏绥都没法再落刀。
好在之前打入的麻药药效还在,怪物细微抽搐的肌肉很快又无力地软化下来。
在麻药加持下,晏绥很快顺利地分离出第一个卵鞘,头也不回地一甩,将它精准地甩落在托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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