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位置正好没人,陆宥礼顺势挨着他坐下,祁少虞打得投入,压根没有注意到身边多出来的那个人。
陆宥礼的视线落在他侧脸上,祁少虞脖颈下面有一条很长的疤,像是什么利器划出来的,平日里都是带耳机遮住,现在完完全全的暴露在空气中,他皮肤又白,看上去挺突兀。
一局对战结束,电脑屏幕暗下来。
打了半个多小时,祁少虞也有点疲了,他摘了耳机,想靠着睡一会儿,却又不自觉从兜里掏出烟来,目光扫视过上面的每一寸图案。
他深吸一口气,想去拿键盘旁边的手机,但却只碰到了一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汽水。
祁少虞偏头,蓦然撞入一双沉稳的眼睛。
看清来人后,他把头又偏了回来,那盒拿在手里的烟被他打开,抽出一支,就当着陆宥礼的面咬在嘴里。
祁少虞吊儿郎当,“来一根?”烟盒被他递过去。
陆宥礼没接,“出去抽。”
祁少虞轻笑一声,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舌尖抵过牙关,他爽快:“行。”
网吧门口昏暗无尽,瞥不见一寸天光。
咬着烟的少年把那黑色的烟盒递过去,指骨白得晃眼。
陆宥礼垂眸,“我要你咬着的那支。”
第07章 Chapter 7
祁少虞拿着烟盒的指尖微僵,随即扯出一抹嗤笑:“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
陆宥礼停顿一瞬,“给吗?”
祁少虞眼皮冷冷下压,烟盒在指骨间来回滑动,“不给。”
陆宥礼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色镜框,眸中隐隐有几分风雨来临前的寂寥。
长指往前一挑,祁少虞咬着的那只烟就被他顺到了手里。
“不给就不许抽。”
那支烟在陆宥礼指尖断成了两截。
祁少虞的神色暗下来:“发什么疯。”
他本来也没想抽,只是单纯想把瘾压下来,现在好了,发疯的人变成了陆宥礼。
“看你不见了,着急。”陆宥礼把断掉的烟处理好,语气淡淡的,如果不是气氛的凝固,很难看出来他有什么情绪起伏。
祁少虞“啧”一声,带着点轻蔑。
他好脾气的跟人掰扯,“监视我啊。”
信任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可能一个对视,就能筑之高墙,但也可能因为一句话,而崩塌溃烂。
“没有。”
是担心你。
陆宥礼抿唇,四四方方的巧克力盒子在掌心发烫。
“没有?”祁少虞挑眉,明摆着是不信。
他把棒球帽重新压上,语气不耐,“行。”
“那还多说什么。”
祁少虞转身往里边走,肩骨在薄薄的衬衫上顶出轮廓,浑身带刺。
小巷子里边闷热异常,流浪猫在屋顶上徘徊不去,叫声凄凄,似是丢失了心爱之物。
陆宥礼掌心发湿,他感觉巧克力在变软,再不给就没得给了。
“你好,麻烦帮我开一台电脑,要那个男生旁边的位置。”
他说这话的时候,柜台里边的男人正在用棉片给刚才收到的耳机清洁。
陆宥礼眸光微动,“老板,这个耳机卖吗?”
“卖啊,这可是好货,今儿才收的,不过看你是个学生,给个三千就行,今天上网我也不收你钱了。”老板放下棉片,把耳机递过去。
“好。”陆宥礼卸下手机壳,里边装着一张银行卡,再下边是一张带着干水渍的旧字条,上面的字迹丑陋,像蚯蚓爬行,基本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接过耳机,他盯着那张旧字条看了两秒,眼底拨开一小片乌云,迈步往里走。
祁少虞双手交叉放在脑袋后边,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晃眼扫过游戏里边打打杀杀的角色,生死一瞬,复活就是那几十秒的冷却,突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仰头,百无聊赖的盯着头顶上晃眼的白炽灯,感觉脑袋昏沉,像是坏掉的走马灯,恍惚间又回到了车祸那天......
刺眼的白光和巨大的碰撞声蹂躏过感官,气压挤得五脏六腑生颤,风挡碎成张牙舞爪的蜘蛛网,无数碎片四溅开来,直直坠刺入皮肤,锥心刺骨的痛感汹涌。
如果说手术台上的他像是一条濒死的鱼,那康复训练就是生不如死。
祁少虞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把胳膊搭在眼睛上,指尖不自觉触到脖子上的疤,压下去可以稍稍缓解心脏的缩坠。
他需要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耳机当掉换了些钱,今天没用多少,除开买票电车票去东京,如果是坐深夜的廉价航空,那剩下的钱回国应该是差不多了。
大不了就饿一天回去,反正死不了,人都已经到海市了,他母上总不能再把人踹回来吧?
祁少虞这样想着,感觉脑袋没那么难受了,他伸手把手机捞起来,指尖滑动着界面。
深夜或者清早的廉价航空选择不多,他又着急走,最近的一班是在明天早上六点钟,从东京飞往华国海市。
他抬眸扫了一眼时间,现在下午两点半,赶最近的一趟的电车去东京,然后在机场将就一晚,也不是不行。
计划明白之后,祁少虞起身去洗手间把兜里的那包烟扔掉,然后从网吧后门离开。
陆宥礼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没影儿了,寻找一圈无果后,他掀开帘子出去。“老板,里边是有什么包间之类的吗,我朋友不见了。”
老板随意指了指差不多模样的门板,“有个隐蔽的后门,你懂的嘛,做我们这个。”
陆宥礼眉头紧锁,平生第一次那么仓促,直接从小巷子里追了出去。
穿着规整校服的少年脚下在巷子里狂奔,脚步杂乱,夹杂着淡淡咸腥的风越来越浓烈,跑出暗巷的那一刻,他沐浴在阳光下,踩着影子,奔向灯塔。
—
祁少虞这辈子觉得自己最聪明的地方,就是担心他母上指使陆宥礼扣下他的护照,所以哪怕麻烦了点,也一直把证件都带在身上。
他莫名觉得陆宥礼这人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把自己留下来这件事,可也摸不清楚动机,而且那个眼神,总是怪怪的,他说不上来。
其实这段时间和陆宥礼相处,看似是陆宥礼处处迁就他,可祁少虞明显能感觉到,是他不知不觉就被牵着走了。
陆宥礼这个人,他看不透。
如果真是他母上雇来看着他上学的,那哪里用得着处处管他,还跟个田螺姑娘似的任劳任怨,把他照顾得事无巨细,连吃饭都恨不得怼嘴里那种!
但如果不是这样,祁少虞没理由觉得,陌生人会有那么好心。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进了一个圈套,彻彻底底为他量身打造的圈套。
陆宥礼可以轻易的将他们之间的信任拉到最大化,而他心里只有一种情绪——接纳。
如果不是老毛病犯了,祁少虞估计自己最后都发现不了这点极其不合理的地方。
箱子和衣服之类的,祁少虞通通不要了,他压根没回家,是直接买了一张从江之岛去东京的电车票。
祁少虞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微微偏头凝视窗外,阳光在他脸上描绘出阴影,光与暗滋生出绚丽。
电车行驶得不算太快,景色倒流的速度恰到好处,海天一色,鸥浪齐飞,山野与海交映,绿茵抖落灿阳,像是一帧一帧播放的电影,每一寸都是不一样的滋味。
四点整,祁少虞到达东京,没有镰仓的好天气,乌云压在钢铁森林上,要坠不坠的,估计很快就会下雨。
他双手插兜,跟着人群的脚步换乘,无尽沉默。
“砰。”
祁少虞感觉左半身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拖着大包小包的中年男人。
行囊压弯了他的脊梁,瘦小的身躯苦苦支撑,察觉到撞了人之后,脸上的那一抹窘迫、失措,和颤抖的嘴唇,都无可遁形。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鞠躬道歉。
祁少虞双手把人扶起来,“没事。”
男人连连点头,嘴里还说着谢谢,然后才继续赶路。
小插曲过去,祁少虞顺着提示牌一路找到换乘机场的路线。
他站在自动售票机前面购票,却在投币的那一刻卡住。
祁少虞心里咯噔一下,兜里那三张一千元的岛国币全部不见了。
在网吧换的钱面额都比较大,他只留了部分买电车票,其他都放在腰包里,电车找零的钱想着还能买换乘的票,就直接揣进了裤兜。
掉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有把手揣兜里的习惯,掉了肯定能发觉。
祁少虞细细回想起路上发生的一切,脑海里蓦然闪过刚才撞到他的那个男人的脸。
是他!
不管是撞到,还是扶起来的时候,那个男人都有机会动手。
祁少虞眼里暗淡下来,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觉得可笑。
他蜷了蜷手指,还是取消了购票。
被偷掉的三千日元已经是元气大伤,如果要回国,那他就必须走去机场,但从现在的位置到最近的机场少说也有二十来公里,但不走路他就得当掉其他东西。
祁少虞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疤,忽然觉得掌心很烫。
当掉什么?他又还有什么?
祁少虞自嘲的笑了笑,谢尘一那混蛋说得真对,如果没有他母上和老爹保驾护航,祁少虞什么都不是。
他不会待在海市重点的九中,而是滚去某个职高当混混,又或者直接进厂打螺丝,靠着几千块的工资,下了班倒头就睡,最后再浑浑噩噩的成家,生子,过完这无聊又麻木的一辈子。
祁少虞头一次觉得他是失败的。
可能从前某个瞬间他比现在更难受过,可惜车祸带走了他大部分记忆,过往成了云烟,好坏不论,记得的只是现在的他糟糕透了。
祁少虞漫无目的,从站点出来,双手插兜沿着街道往前边走。
喧嚣的风声吹过耳畔,没有旷野的豁达,只有在钢铁囚笼里拼命找寻出口的决然。
“轰隆——”
这场雨终究落下来了。
瘦高的少年没有停下脚步,敲打在地面的雨点虔诚的追随,也算不上孤单,只是多少有几分些寂寥。
都说在雨里漫步是一场赎罪的旅程,少虞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温度降下来,他在七月的夏天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祁少虞想抬头看天,却只在头顶看见一把撑开的伞。
他转过身去,眼帘映入一张熟悉的脸。
陆宥礼撑着伞,校服穿得规整,身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有沾到一点雨水。
现在这把伞偏到了祁少虞身上,雨点渐渐濡湿陆宥礼的头发、衣服,他并不在意,而是将握住的掌心递过去。
陆宥礼的掌骨很大,掌心摊开,感情线又深又长,上边躺着的是一颗透明包装的巧克力。
两道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是无声的较量,是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陆宥礼看着他的眼睛,唇瓣翕张,声色乱了起伏。
他说:“要不要吃我做的巧克力。”
第08章 Chapter 8
祁少虞视线下移,那种猜不透的感觉又上来了。
也许他和陆宥礼之间从一开始存在的就不是信任,而是一种名为依赖的东西。
“留着给你女朋友吃吧。”祁少虞抬眸扫了一眼他掌心的巧克力,没接。
“在岛国文化中,亲手做的本命巧克力只会送给喜欢的人。”
陆宥礼灼灼的看着他。
祁少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放大,那些乱毛线一样理不开的思绪,突然就大彻大悟了。
我把你当兄弟,你、你居然想当我男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的。”
陆宥礼低垂着眸子,把那一盒被压得皱皱巴巴的巧克力都拿出来,指尖颤抖,动作笨拙到不行。
这一刻,摆在明面上的不是巧克力,是少年百般挣扎,预想了无数种灰色结局之后,终于有勇气说出口的心动。
“祁少虞,我喜......”
意识到即将要出口的话,祁少虞差点咬到舌尖,他手忙脚乱的捂住陆宥礼的嘴,满脸羞愤:“不许说!你说了我砸锅卖铁都回国!”
温热的唇瓣贴在掌心,带着凉意的指尖摩挲过颌骨,留下一串水痕,冷与热在不经意间交换过体温,他们的防线在疯狂融化。
陆宥礼觉得他赚了。
他眼里带着丝丝笑意:“好,不说。”
炙热的呼吸洒在祁少虞的掌心,唇瓣若即若离,不过分靠近,却又恰好能感知到它的存在,有点痒。
祁少虞脑袋嗡嗡响,像是直接怼进了一整个巨大的蜂巢,无数野蜂在耳边飞舞着,把他才理顺不久的神经又搅和在一起。
他暴躁的抓了一把狼尾,眉头紧锁。
烦死了,烦死了!明明在生气的!
自从碰上陆宥礼之后,每一件事情的走向都逐渐脱离他一个常人的认知,越发奔向离谱的境界。
“回家吧,好不好。“陆宥礼盯着他,顺势偏了偏头,侧脸蹭过祁少虞的掌心,眸光微动,像是撒娇的猫。
祁少虞浑身触电,还真是见了鬼了。
他绷着脸,一个向来以拳头论事的人破天荒开始讲道理:“你可想清楚了,我这人就这样,翻墙上网,你跟着我一块,不怕被学校记过开除?还有,每天跑上跑下伺候我,做饭洗衣,不嫌累?”
祁少虞耳朵红透,就刚刚那十几秒的时间,他把自己全部的烂毛病都想了一遍。
陆宥礼嘴角翘起一丝弧度,“没关系,我也没有学籍。”
“!”
祁少虞猛然抬头,惊愕、诧异,甚至是难以置信,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流转,胸口像是压上了大石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岛国人吗?”
其实他之前一直以为陆宥礼就是他母上在什么招聘软件上随便找的人,只是华国话说得好,所以使唤起来也没什么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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