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塞拉莱都觉得，他们的信仰，既坚定又脆弱。
一般来说，他们不会改信，甚至可以为了自己的神明，献祭出浑身血肉乃至灵魂。以血脉孩童为祭，都算不得什么。
可另一方面，只要不是某个神明的狂信徒，那么他们就很有可能，因为亲戚朋友、甚至是所处环境以及城镇的影响，丝滑地转变自身信仰。
塞拉莱见过最随意的一位信徒，是一名年逾六十的老奶奶。
她一生中，更换过不下于十次信仰。
问及原因，她答道：“哪一家神殿提供给信徒信众的待遇好，我就信仰哪一位神明。原本我是灶神的信徒，前几天清风神庙的庙祝来宣讲，说改信清风之神，就送十枚鸡蛋。”
“如你所见，我现在是清风之神的信徒了。赞美吾主。”
事实上，这也是相当多的，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老百姓的生存之道。
除了光明、春晖、金币、爱欲、风暴之主这种强大的神明，以及火神与森林神这样的种族限定，弥尔克大陆上更多的城邦神与算不得强大、实力只堪堪比肩魔导师的小神们，每天都在为了扩大自己的信仰发愁。
黛拉，即斯旺夫人曾信仰的疫病与医药之神，尚且有着明确的职权与能力，可以凭借这一点底气发展信徒。
类似于清风之神这样职权不明确，无力赐福信众的神明来说，要想扩大信仰，只有同塞拉莱前世遇见的销售人员一样，发出大量福利，只求有人购买“产品”。
只可惜这样的场面仅存在于神圣东征之前，神圣东征过后，无数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小神，统统消散在光明神殿的铁骑之下。
本就强大，信徒繁多的光明神殿，不屑于做出赠送生活必需品，又或是免费帮助百姓的事，来拉拢发展信众。
反复横跳这一现象，绝不允许发生在光明神殿身上。
要么信仰，要么死。今天因为鸡蛋信仰你，明天因为土豆信仰祂，这种事情再不会发生。
当然，根据塞拉莱苏醒后的观察，他们貌似也不怎么在乎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心里，是不是真的虔诚信仰他们的光明圣主，只一心一意挖掘天赋极佳的好苗子，吸纳入神殿，将他们洗脑成只会假笑和战斗的“傻子”。
或许在他们眼里，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就像是空气里随处可见的尘埃，无用、不值一提，如果能消失最好，不能消失也没有关系。
所以，就算是被强迫改信、再也薅不到小神殿羊毛的普通人们，心底里厌恶光明厌恶到了极点，只要不表现在神父的面前，他们都不会在意。
啧，真是光明神殿特有的傲慢啊。
与牧师不同，同样面向大众招收的另一职阶，仅限战士转职的圣骑士，要求要严苛许多。
若想加入圣骑士，除开最基础的信仰、体能要求外，还需要考察他们的天赋是否出众。
当符合上述要求后，转职圣骑士的最后一关就是，独立完成光明神殿内部任务库里下发的任务。
有可能是剿灭邪神信徒，也有可能是追杀神殿通缉者。
完成考核任务后，方可成为圣骑士。
之所以对于圣骑士的考核如此严苛，也是因为，圣骑士与牧师这样的庶子不同，是正儿八经的光明神殿嫡系，享受与同职阶神父的相同待遇。
——金币华服、精美宅院、伺候起居的仆从侍从、乃至于完整全面的进阶方法与仪式材料。
无需自己烦忧，家大业大的光明神殿，统统为他们备齐。
塞拉莱看到，当比尔·杨说出圣骑士的待遇之后，凡在场的战士玩家恨不得当场跪下求收留，法师与术士们，则面露懊恼，后悔自己当初为何没选择战士职业。
特别是一队圣骑士骑着高大帅气、通体洁白的光明角马这一光明神殿特有的战马招摇过市，那种艳羡与懊恼，几乎凝为实质。
就连耙耙柑这一法师职业的坚定拥护者，都发出了又羡又恼的赞叹。
宣读完圣骑士与牧师两大职业截然不同的待遇后，金发蓝眼的主教道：“牧师与圣骑士的选拔，正式开始。”
听到消息后从各大街道赶来，越发庞大的玩家群体发出阵阵欢呼，躁动不已。
神奇的是，也许是游戏时间与现实时间同步，这个时间点恰好在线的大部分都是学生党，因此，原本混乱的队伍，在众多眼神清澈的大学生的带领下，迅速而有序地排成两条长龙。
一队全是战士，另一对则是法师与术士。
跑来围观的盗贼与弓箭手们则自发站在最外围形成包围圈，没有四处乱窜打扰他们的考核。
比尔眼里划过抹震惊。
塞拉莱与耙耙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品出几分想要围观的兴趣。无需商议，两人自发融入围观队伍里，寻了个前排好视角站定，默契地将任务暂抛脑后。
——反正两天后才开启集会呢，不急，不急。
相比较程序繁琐，因而进展缓慢的圣骑士队伍，牧师这边排得飞快。
“未通过考核。”
“未通过。”
“不过。”
“不过。”
……
一连十数人，均未通过信仰考核。
原本满面淡笑的比尔，都绷不住了。
即使知道，能够踏上职业者道路的人，都是未曾给出信仰的无信者。但，你们都决定加入光明的怀抱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坚定地不信仰神明啊！
看着这群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低等职业者，比尔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被耍了。
幸好，第十六名“面试者”，一名娇小甜美的法师，将他从崩溃中拯救。从来没遇见过这么高的失败率，在看到她顺利通过检测，成为预备牧师的那一瞬，比尔甚至有点鼻酸。
赞美吾主，总算是有个人成功了！
再失败下去，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检测仪器出了问题。
淡然悲悯的笑，再次回到主教的脸上，他屈尊降贵地执起她的手，道：“我的孩子，我感受到了你对吾主的虔诚信仰。恭喜你，有资格脱离苦难，回归正确的道路，成为一名光荣的光明信徒。”
“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
塞拉莱的表情一如围观群众们，微妙之中带着点憋笑。
只见目前唯一成功转职的玩家，低垂着头，尴尬得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她小声道：“……一剑戳爆狗头。”
比尔：？？？
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什么？”
“我说，我叫一剑戳爆狗头！”妹子重复起这个沙雕的ID，深感后悔。
早知道npc还会关注玩家的ID，她就取个正经点的了，不至于像什么比尔·杨或者是塞拉莱这种正经的外国人名字，好歹别这么沙雕啊。
欲哭无泪的她在听到围观群众们放肆的大笑声后，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当场，就有几名玩家退出了转职队伍，连声道：“我突然觉得，当个战士/法师/术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塞拉莱一一看向他们的ID：
飞天大蟑螂、爆浆大蟑螂、夺命母猩猩……
嘶。
不愧是沙雕玩家！
看得出来，不只比尔，在场的其余几名光明神殿npc，都被她的ID震撼，愣愣地呆滞几秒，才反应过来，嘴角抽搐不已。
比尔干笑两声，极其不情愿地重复一句：“……一剑戳爆狗头。哈哈。很独特的品味。”
他默默将原本公式化的欢迎词咽下肚。
作为两支队伍里第一个转职成功的玩家，许多人在近聊频道询问她，试图汲取经验。
一剑戳爆狗头也并不藏私，慷慨地分享起自己的通关秘籍。
“我当然不信教啊，信教也是信现实里的，谁信仰一个纸片神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成功的。当时我走了会神，想到我家的三只猫猫，貌似早上给它们留的粮不太够，正打算再玩会就下线伺候猫主子呢，谁知道莫名其妙就成功了。”
塞拉莱挑眉。
他大概知道，游戏背后的祂，是如何糊弄光明神殿的信仰检测了。
第37章
弥尔克大陆上的信徒们，普遍认为，侍神，需要全身心奉献出自己的忠诚、信赖、喜爱与无私，不可怀着索取的心态要求神明必须为他们赐福。
只有这般纯粹的信仰，才可以点亮各大神殿普遍用来测试信仰虔诚与否的信仰之石。
信仰之石不但可以检测虔诚度，还能检测出，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信仰这位神明。
以光明神殿为例，假如有信仰春晖、森林或者风暴之主的信徒，试图混进光明使徒的队伍，那么，他们很难通过信仰检测这一关。
——异教徒，会当场显示在信仰之石的检测结果上。
按理来说，这批想要转职成为牧师与圣骑士的玩家，会全军覆没。据塞拉莱了解，他们的社会如他前世那般，无神论者占据大多数，且十分坚定。
哦，或许在面对财神的时候，不那么坚定。
然而，就像塞拉莱一开始推测的那样，游戏背后的祂，一定有手段蒙蔽信仰之石的检测，且具有一定的成功率，否则，祂大可不在宣传片里，放出牧师相关的信息。
这样一来，即使有玩家侥幸成为牧师，真的成为了光明神的信徒，他们也只会将其视作条件严苛的奇遇或是隐藏职业，碰几次壁，加入不了，也就放弃了。
而不会像现在，从游戏开服之初，就对牧师职业念念不忘。
直到刚刚，第一位转职牧师的玩家出现，塞拉莱才明白，祂的手段为何。
玩家检测时，想到自己的宠物，她的这种感情，恰好符合信仰者无私奉献、浓烈的喜爱，以及忠诚与信赖。
由于她的“信仰”对象，指向的并不是这个世界里特定的某一神明，而是突破了世界壁的其他物种，因此，这种无指向的浓烈情感，可以通过蒙蔽、混淆的手段，欺骗信仰之石，使它误认为这样虔诚的信仰对象，是光明神。
好天才的想法。
饲养自家的猫主子，和弥尔克大陆上的人供奉神明的行为，完全没差呢。
不求回报、无私奉献，自己不一定吃山珍海味，但主子一定得吃好喝好穿好睡好；偶尔得到猫猫的允许，肆意地吸一吸它们软软的毛茸茸的肚肚和爪爪，怎么不算是一种神的赐福呢。
紧接在一剑戳爆狗头其后，成功转职的几人，都是养宠爱宠人士，他们纷纷表示自己在检测时想到了自家猫猫狗狗鼠鼠蛇蛇等。
有人哀嚎：“完了，我还不能养宠物，岂不是与牧师无缘了QAQ”
又一名通过检测的玩家道：“我现在也养不了，但我想着以后有了猫猫的美好生活，莫名其妙也过了嘿嘿嘿。”
相比较逐渐扩大的牧师队伍，圣骑士至今为止，还未有一人通关。
通过了第一步信仰检测的，往往又折戟于体能或是天赋。
见识过光明神殿的小心眼，随便吐槽一句都被追杀至天涯，他们不敢当着主教的面蛐蛐，只好在近聊频道里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啊，他居然说我天赋太差不适合修行，还质疑我到底怎么踏入战士之门的。不是，他有病吧，不过就不过呗，怎么还人身攻击！！”
“呜呜，我要当圣骑士，为什么不让我当圣骑士！！我体力值都79了，居然还说我体能不够，这职业到底要什么数值才能转职，策划就不能给个准信吗！”
圣骑士选拔严苛至极，排队至今还未一人通过的结果，塞拉莱有所预料。
如果真是如牧师那般，可以从玩家群体里选出大批符合条件的人，按照玩家群体的庞大，以及他们混邪乐子人的属性，只怕要不了多久，光明神殿就可以易主了。
莫名有点期待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即使没有大批玩家圣骑士加入，光是这些转职成功的预备牧师们，在接受光明神殿为期半月的教导时，恐怕都会惹出不少事来。
塞拉莱以手捂拳，轻咳一声，掩盖住幸灾乐祸的笑。
与耙耙柑又围观了一会选拔现场，直到选拔结束，都没有任何一人成为圣骑士，在场玩家遗憾退场。
入选的牧师们则扬着笑，乐呵呵跟在教导神父的身后踏入神殿。
几家欢喜几家愁。
选拔结束，围观者渐渐散去，与耙耙柑道别后，塞拉莱在城内瞎逛一番，出城刷怪练级去。
……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隐秘集会开启的时间，塞拉莱在集合点没等多久，就看见了一身夜行衣，用斗篷与面罩将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耙耙柑。
他弓着身，鬼鬼祟祟地蹭过来，道：“怎么样？我这身行头还不错吧？在成衣店买的，花了三百金币，好贵的！”
塞拉莱笑着应了声，两个黑黢黢斗篷人相携进入金斯利庄园。
与庄园大门处的接引者说一声购买太阳石，便有侍从领着他们踏入庄园内部。
那名侍从身上隐隐有魔力流动，等级不算高，刚入门不久。
随着他迈出的玄妙步伐，花园内的绿植矮墙也随之改变布局。
庄园的主人将阵法融入其间，只可惜，引路侍从并无魔法阵天赋，必须依靠死记硬背带领客人踏入正确的道路。
因此，为了防止他们走错，在每个阵法节点处，都留有不引人注意的标记。
“两位客人，我家主人就在里面，请吧。”
将二人引至宴会厅前，侍从恭敬行礼后离去。
隔绝窥探视线的屏风后，模模糊糊传出乐曲奏鸣的声音。
那是自古老时代流传至今的一曲民谣，讲诉地母弑父的故事。
相传，蛮荒时代统御大地与陆地生灵的男神，俄利赫，荒淫残暴，大行生祭血祭之礼，心中稍有不顺，就开裂地面、喷发火山，随机灭绝一干部落城池。
终于，陆地上的种族们再难忍受俄利赫的统治，众生请愿之下，地母于俄利赫的心脏处孕育出生。
背负着众生愿力的地母，手持弯刀，趁俄利赫酒醉之时，将其刺杀，吞噬了俄利赫的神格与本源，成为新一代的大地神。
祂宽和、仁善、尽职尽责，受到所有生灵的爱戴。因此，万族为祂谱写这首赞歌，并传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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