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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昼(近代现代)——尉迟净

时间:2024-09-28 08:23:52  作者:尉迟净
  信徒们低声议论。
  而检察官昂首立于木舟,朗声应道:
  “我是灰新娘亲自选定的伴娘。事已至此,我愿代她。”
  ……
  “贯检?”
  完全没料到贯山屏会说出这种话,王久武下意识地小声询问,但现在情势危急,他自然得不到任何解答。然而,何需解答,轻唤出声的一刻他便已明清个中缘由,立刻抱着妹妹站了起来:
  “不,不行!就算要做,不如让我——”
  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检察官伸出一臂将青年格开,不准这人继续说下去。他自己则望着大船,不卑不亢地补充:
  “但你们要先满足我的两个要求。”
  “要求?”
  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雷娅嗤了一声,尖刻的目光滑过贯山屏颧骨的划痕与下颏的烧伤,“亚历山德罗先生,你真的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脸。”
  “你可以不同意。”
  说着贯山屏抬脚站上船尾单薄的木板。暗河在他脚下咆哮,叫嚣着要他跃入自己通往断崖与深渊的湍急怀抱。
  摄灯人挑眉,“你觉得这能威胁我?”
  “只要你们满足我的要求,我就任凭安排,心甘情愿地成为你们口中的‘新娘’。”
  检察官竖起两根手指,“两个要求,如此而已,我想你们那位神也会同意,祂总不会喜欢强迫别人做自己的‘新娘’吧。”
  “你怎敢——”
  “你是东检新任的那个副检察长,贯山屏,是吗?”赫夫曼打断雷娅,同时第一次看向了他,“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见雷娅表情阴鸷,赶在这个女人可能的出言制止之前,贯山屏立即提出第一个要求:
  “回答我的问题。”
  说到这里时他忍不住吐了口气,希望自己接下来也能保持克制冷静,但仇恨的怒火依然无可避免地炙烤起他的唇齿:
  “‘冬节系列案’前,我从未明确负责过沉海秘社的案子,甚至不曾知晓你们存在。于公于私,无冤无仇——你们为何杀我妻子,伤我女儿!”
  “你妻子和女儿是?”
  “江媛,贯水楠!”贯山屏咬着牙。
  “完全没有印象。”
  雷娅执过话柄,说着扫视身旁那几位高阶信徒,他们也都回以摇头的动作,“看来并不是我们。”
  “撒谎!”检察官低吼,“她们身上遍布特殊的方形伤口,是三棱开刃的锐器留下的!我亲眼见到你们的人用过那种匕首!”
  深渊般的墨黑眼眸终于又有光亮,却是暗焰灼烧,似是短发护士手中匕首的寒芒又映于上。
  “她们有吸食‘落海’吗?”雷娅突然反问。
  “当然不!”
  “那我们更没有理由这么做。”
  狼一样的灰蓝眼睛闪烁着残忍,沉海秘社的摄灯人给出冷笑,“而且,听起来你女儿现在还活着?你要知道,如果真是我们所为,处决异教徒的时候,我们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不是你们……还会有谁!”贯山屏攥拳,手背青筋暴起。
  然而,回想起以往案卷中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他虽愤怒至极却无法反驳雷娅的言论,最终不得不接受了她的说法。
  这时,支撑木舟的船桨发出一声可怖的脆响,半截崩裂,几缕木片纤维堪堪相连。
  检察官语速飞快,急急提出第二个要求:
  “让我的同伴平安离开,带着这个女孩。”
  “哦?这个小伙子果然不是你的保镖。”
  他看到雷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主动提出当‘新娘’,就是为了保他的命?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想用自己的命换?”
  她状似无意地开始追问,灰蓝眼睛投来的目光却蓦地令贯山屏脊背生寒。那道视线里掺有嫌恶,还有某种他不能理解的嫉恨。这些负面情绪并非针对他,却也扩散至他身后的青年。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检察官想要开口周旋,赫夫曼却已摆手招人上前。紧接着,一条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木板,从蜈蚣大船伸出,轻轻搭上木舟。
  沉海秘社的信徒们示意贯山屏上船。
  “让我的同伴先上,我会跟在他后面。”
  “聪明人。你担心自己上船之后,我们就撤掉木板?”
  那张苍老面容上的笑容跟着扩大,却全无欣赏之意,陡然转为凶狠。
  “很遗憾,但我并不在意你是否上船。谁说你可以谈条件?亚历山德罗先生——贯检,你可不是唯一的人选。我听闻凌先生正在戒毒医院,现在请他过来,正好赶得及伟大婚礼。”
  “不要牵扯凌教授。”
  “那就上船,”沉海秘社的摄灯人傲慢地指了指木板,“或者用它把你们的船掀翻。”
  检察官张了张嘴。
  却再说不出什么,舌尖尝到的只剩绝望的滋味。
  他意识到,自己试图握住的唯一谈判筹码,不过是这帮人随意践踩的沙土尘埃。面对真正的狼群时,猎物的百般挣扎,无非是让最终的命运由撕成碎片转为咬断喉管。
  “……给我一分钟。”
  这回雷娅十分慷慨。
  贯山屏慢慢转身,面对王久武。
  “对不起。”
  像是不愿回应,也像是不明白男人为何要道歉,褐眼的青年此刻紧绷着脸。
  怀里紧紧抱着妹妹,从方才起王久武便一直默默听着,眉眼间一片冰寒。船桨崩裂,水流击石,甚至自己的心跳,他都已经听不见。越过贯山屏肩头,王久武瞪着蜈蚣大船上的人,更多的细小血点又在他巩膜浮现。
  他肩上一痛。
  是检察官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到指节泛白。
  “王顾问,现在别做傻事,没有意义。”
  “那现在还有什么有意义?”青年反问。
  “听我说完几句话,好吗?”
  王久武没有回答,视线移到木板,计算起需要几步才能跃上大船。
  “就几句话,”深吸一口气,贯山屏的声音有些发颤,“在我走之前,我有几个请求,想拜托你。”
  看到青年闻言立即扭脸望向自己,他感到一丝喜悦。
  但喜悦随即化作心口的疼痛,为青年脸上错愕神情中的绝望与悲哀。
  “……您说。”
  “请去检察一部找李采科长,告诉她有几份案卷我还没有审结签字,她知道是哪些。”
  “也请和我的女儿见一面,不要告诉她我的事,代我叮嘱她,听家里的话,好好上学。”
  “王顾问,接下来的这个请求很自私也很过分,你没必要真的去做,但如果有可能——”
  说到这儿,贯山屏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请代我追查杀害江媛伤害囡囡的凶手……给我写封信吧,把他的名字和动机,烧给我。”
  王久武瞳孔紧缩,“贯检!”
  “再见。”
  贯山屏踏上木板。
  王久武想拉住他,却无法放下自己的妹妹。
  王久武想出声挽留,但话语出口前便反应过来,同留木舟不过是共赴黄泉。
  “……再见。”
  检察官脚步一顿。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这次转身迅速而果断。
  “贯检?”
  看到贯山屏再度向自己走来,王久武有些惊讶,不知这人是不是心意改变。
  检察官俯身。
  从蜈蚣大船雷娅他们的视角来看,这一反常举动不过是男人猛然间又记起什么,于是悄声和同伴作最后的道别。
  只有褐眼的青年知道。
  那是一个吻。
  一个放纵却仓促的吻。
  唇上的温度仿若幻觉,青年瞪大双眼。
  而检察官已转回身,不愿被他看清自己失去冷静的脸。
  匆匆一瞥之间,王久武只看到贯山屏动了动嘴唇。
  但检察官的话还是足以突破周围一切的恶意与噪音,清晰送进青年的灵魂与脑海:
  “活下来”。
  这是贯山屏对王久武最后的请求。
  ……
  检察官登上蜈蚣大船的同时,支撑木舟的船桨彻底断裂。暗河狂笑着扼住木舟的脖颈,拖它一起跳下断崖深渊。
  贯山屏不敢回头去看。
  一道灰纱蒙住他双眼。
 
  作者有话说:
  “那是一个吻,一个放纵却仓促的吻。”
  写了将近60W字!都没敢太亲密!为的就是!衬托这一句!
  以老贯那克己复礼的德性,就是哪天送老王登上离开东埠的车,估计也就憋出句一路顺风有缘再见
  所以要逼到生死之际!这时候谁还管是不是合乎周礼啊!
  嗨呀这下就是坑了也圆满了(←开玩笑的)
  PS:一个不放心的预警,接下来有些情节会有些“癫”,毕竟主体故事沉海秘社相关已近尾声,大家的精神状态也都已经相当可观。
  小江:坏了,我成理性担当了.jpg
  PPS:无人在意但还是要说明,老贯能俯身亲到老王,是因为他站在船尾上而老王站在船舱里,我没忘谁更高。
 
 
第165章 圣堂(上)
  更多丝纱装饰在钟乳石之间,柔软轻盈,化作洞顶罩下的迷蒙雾海。
  灰色。灰色。
  她想起自己也曾真心爱过那个男人眸里的灰色。
  在一切都还年轻的岁月,在早逝父亲的庄园,在人来人往的宴会,雷特瑞丝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他苍白高挑,犹如云缝里投下的一缕月光。那个男人有一双灰色的眼瞳,眸色浅淡似寒冬冰封的湖面,他看起来是如此阴鸷孤僻,其他宾客都不愿近前。但雷特瑞丝注意到,当自己翩然而过时,那个男人的面色总会有几分和缓。他用视线追逐着她那一头阳光似的金发,仿佛这能让他透着寒意的目光温暖起来。
  “您为什么不邀请我跳一支舞呢?”雷特瑞丝鼓起勇气。
  “如您所愿,小姐。”男人的嗓音犹如恶魔在低语,天生就该用来蛊惑人心。
  一曲舞毕,雷特瑞丝询问他的家世,那个男人却只告诉她一个名字,一个点缀着怪异姓氏的名字。“提摩泰希·冯·戈尔德玛赫,”雷特瑞丝阖扇,轻轻点唇,“奇怪的名字,我记住了。”
  提摩泰希静静看着她。
  像是望进一片清晨朦胧的雾,金发姑娘记住了苍白男人眼中的浅浅灰色。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几年之后,她的名字也会冠上这个古怪的“戈尔德玛赫”。
  时光流转。
  没有人看好这对新人,所有人都说雷特瑞丝秀美的金发与提摩泰希枯败的灰发绝不相称。可叹爱情会将一切镀上虚幻的光晕,雷特瑞丝听不进那些劝告,在她天真的梦里,灿金与浅灰,他们是太阳与月亮,命中注定为了结合才相遇——她应该听一听的,至少在提摩泰希拒绝与她同往教堂时,她的美梦就该清醒。
  雷特瑞丝询问他为何不肯接受牧师的祝福,那个男人只是回答十字架上的不是他的信仰。他不给她穿上婚纱,也不与她交换戒指,在象征两人结合的仪式上,雷特瑞丝只得到了一把象牙梳子。
  而所谓的“结合”,也是有名无实。
  “这也是你的神要求的吗?推开你的妻子?”
  在提摩泰希又一次拒绝邀请之后,雷特瑞丝拽住他的手,“你到底在信仰什么?”
  “……你不是我的妻子。”
  “你说什么?”
  片刻之后,那个男人牵着金发姑娘的手,引她来到城堡的密室。
  她这时才发现,在“戈尔德玛赫”这个古怪姓氏的背后,是怎样一个黑暗阴森的家族。
  ——密室之中,大鱼雕像浸于深深血池;那张畸形残损面孔上没有眼球的空空眼洞,就此化作雷特瑞丝噩梦里楔入的漆黑钢钎。
  雷特瑞丝并非不知疯狂为何物,事实上,烧遍世界的那两场战火那时令这个国家绝大部分人都发了疯,其中包括她的祖辈与父母。然而,戈尔德玛赫家族的疯狂连她也会觉得恐怖,某种可憎的荒谬信仰绵延千年,似乎已深植于他们血脉之中。冰面冷心如提摩泰希,谈起这个不可能存在的天外来客时,竟也手舞足蹈满盛狂热;雷特瑞丝望着絮言谵语的男人,惊恐地目睹他眼中的那片浅浅灰色,开始燃起焚毁一切的疯癫烈火。
  “你应是祂的妻子。”
  面向大鱼像,提摩泰希拉她一起跪拜。
  雷特瑞丝很害怕。
  可她仍深爱他。
  于是她谎称自己也会追随这位从星辰落入大海的“沉海者”,只为提摩泰希能重新将目光放回她身上。金发姑娘还做着天真的梦,幻想自己的柔情恋慕,能将丈夫引回现世之中。
  她就这样恍惚着被苍白男人带离家乡,来到全然陌生的东方大国。
  “我们于此恭候祂的归来。”
  东埠繁华富丽,但雷特瑞丝生活得十分辛苦。
  她被提摩泰希带在身边,疲于应付受他吸引聚拢而来的信徒。她厌恶这群人脸上亢奋的神情,他们虔心颂念的每句话都令她作呕。她渴望从丈夫那里获得一些安慰,但提摩泰希心心所念唯有戈尔德玛赫家族的“伟大事务”。苍白男人眼中的灰色日益变成她不忍视的炉渣灰烬,雷特瑞丝绝望地看着癫狂而冷酷的余火烧灼丈夫双目。
  但她依然陪伴在他身旁。
  经年累月,提摩泰希的信徒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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