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灰色之王大笑起来。
在他疯狂的笑声中,那袭浅灰裙上满缀的赤红晶链亦随之颤动,似他一身血海翻涌。无从分辨主人是被取悦还是被激怒,傀儡仆役们在笑声中颤栗着跪了下来,任由苍白的年轻人踩着他们拜伏的脊背,走下步辇。
“你早该意识到这点。”
带起一阵浅灰荧光,阴阑煦款步走到王久武面前,“有你的话,我根本不需要他们,也就不必有这诸多麻烦。”
灰色的新娘抬起一只手搭在青年颈后,要他低头看向自己浅灰的双眼。
阴阑煦的语气少有的温柔,娓娓道来:
“毕竟,你本就是昼光基金会指派给我的搭档,是我的——共犯。”
“……是的。”
“所以,来。”
咬破指尖,阴阑煦细细把血涂上自己的唇。
他向王久武凑近,准备予他一个猩红的吻。
一个吻。
褐眼的青年身体一震,扭脸避开。
“我不需要这个,”王久武掩住嘴唇,眼前恍然是那双墨黑的眸眼,“你……别。”
苍白的年轻人却不听他的拒绝,“你需要。”
轻轻揉着青年后颈,阴阑煦感受着掌下肌肉在紧绷中震颤。他离青年如此之近,清晰看到那含在青年眼眶中的无法流出的泪水,已将这人一双褐瞳映得无比晦暗。浅灰的灯焰跃动着,打在青年脸上;青年抿着唇角,面如死灰。
——他曾嗤笑青年献上的身体与生命,也不屑再与青年作任何交易交换;
所以青年献出了自己唯一保有的东西,一种由理性、共情、原则和其它美好品质杂糅而成的,或许可以称为“灵魂”的东西。
这一次,褐眼的青年虽未向他折膝,却是彻底伏在他的脚下,一败涂地。
——他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你难道真的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杀无罪之人?”
显然,阴阑煦并不懂得如何安慰他人。
于是他抬指揩去王久武终于流下的眼泪,然后将和有血泪的手指点在青年唇边。“你需要这个,”灰色之王轻声低语,“它会助你带来更多死亡和鲜血。”
褐眼的青年垂目,而后含住那苍白的指尖。
毒与蜜的新娘赐下甘露,腥甜的血燃烧他的感官。
王久武也笑了起来。
数次发作之后,他早已不会再被“落海”控住意志,暴力的冲动根本爆发自他本心——幻毒麻木的只有人心,他确实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
“去吧。”
欣喜于青年眼中杀意沸腾,苍白的年轻人退开一步:
“为我开路吧。”
作者有话说:
额啊最后几段好中二啊,但就是想写!
老王:我认路吗就让我开路?
——
以及这就是前面作话提到的“有争议”的剧情,不知道大家什么观感,我自己写的时候其实是不舒服的。
但我大学时选修过一门写作课,老师教给我的几句话至今影响着我的创作——
【完整的角色必须经历死亡,这种死亡可以不是肉体上的毁灭,但至少要是他精神上的死亡与形象上的颠覆】
所以之前的595死在了这一章
之后的595会是怎样的……就是第五卷的事了
——
另,可能有人疑问,这才几天啊,怎么老阴就长发及腰了?
嗨呀,当然是假发(划掉)艺术效果需要啦
第168章 血痛
鲜血,不错。
死亡,不错。
一切恰似十三年前。
伟大婚礼开场不久,许以戈尔德玛赫之名的那片浅灰款款踏出黑暗,再度现身于沉海秘社眼前。传言大鱼降临之夜,定是星辉点点月光皎洁,正如此刻,烁烁荧光伴行左右,随月光般苍白的年轻人步向血海尸山。
然而,当阴阑煦终于走进这座地下圣堂之时,入眼却没有众人伏地敬拜,亦没有血池堕落狂欢。信徒尽亡,空有大鱼像巍然;在此恭候灰新娘归来的,只有染成猩红的骨骸。
和一句,“真是难为你专门打扮一番过来。”
是了,他此刻的确像一个因为化妆错过了晚宴的嘉宾,独自面对着空荡的大厅,越是盛装打扮,越是可悲滑稽。
一身华裙的年轻人缓缓转身,回望正对自己大加讥讽的灰袍妇人。
他看到了一张已然陌生的脸。
“母亲。”阴阑煦轻轻唤了一声。
他看到雷娅立刻涨红了脸,这声轻唤果然比反唇相讥更令她激愤。
但这个称呼,其实并不全是恶意还击。
在阴阑煦的记忆里,金发碧眼的雷特瑞丝偶尔会将他抱在膝上,漫不经心地读些与“沉海者”无关的故事。她看他的眼神绝谈不上喜爱,这么做也只是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举。尽管如此,她揽来的臂弯轻柔温暖,念讲的声音和缓动听,于幼时的安德里欧眼中,同冷情的生父与狂热的信徒相比,雷特瑞丝不曾逼他食用令人作呕的活肉,更不曾往他身上挂起沉重的饰品……她就是他的母亲。如果他能普通地成长,此时此刻,数看雷娅脸上皱纹的阴阑煦,望着她那头被岁月漂白的金发,大概会产生一种名为遗憾与怀念的悲伤情绪。
可惜的是,昔日柔软的金发姑娘如今面目狰狞,血肉供养的灰色之王从未拥有正常的感情。没有叙旧,没有思恋,眼见着包围自己的人亮出武器,阴阑煦对雷娅只有一句冷淡的回应:
“叫他们退开。”
摄灯人的亲信却继续逼近。
被这圈阴影挡住视线,苍白的年轻人眉宇泛起不悦。他抬起左手,朝发冠用力按下,珊瑚刺破手掌。
掌心的伤口连上旁边描绘的海娜,花藤就此有蓓蕾绽放;阴阑煦翻掌向上,叫所有人看清那赤色的蜜是如何由他掌心猩红的花中倾泻,带起一阵人类鼻腔无法闻出、而用嗅觉球直接感受的异香……
和当初仁慈医院的医护一样,原本效忠雷娅的人向他跪下,他们膝行舔食他流下的血,他的血便燃烧他们大脑内脏;毒与蜜的新娘以此降下瑰丽的幻境,直至这些成瘾的人坠入血腥的梦魇……
按理说该是这种发展。
然而摄灯人的亲信全都原地不动。
灰色之王的血无声落下,白白汇入地上的血泊。
“只有嗜血的东埠人才会中你的把戏,”雷娅嗤笑,“我怎么会安排东埠人迎接你呢。”
阴阑煦收回手,攥拳捏住掌心的伤口。
“在沉海秘社培植自己的势力,悄悄把外地人藏进本地信徒里,您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苍白的年轻人说着对上其中一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神瞬间充满警惕——雷娅的亲信并不是完全被毒瘾牵动的傀儡,还保有正常的情绪与反应。这样更好,阴阑煦心中冷笑,脸上依然无有一丝波澜,平静问道:
“这一切,是为了报复我的父亲?”
“狭隘!你居然觉得我是因为恨提摩泰希?一个男人而已!”
摄灯人说着平举双臂,“好好看看你的周围!我做这一切,当然都是为了我自己!”
奢华的装饰,淋漓的鲜血,忠诚的亲信。
“只要我想,就会有人为我倾尽家财;只要我想,就会有人为我杀或被杀——所有这一切,都只是我几句话而已!沉海秘社拥有整座东埠,而我,拥有整个沉海秘社!”
讲到这里时,雷娅脸上的表情可谓陶醉,整个人说是容光焕发都不过分。她已衰老,可当年沉湎于爱情的金发姑娘,远没有此刻这般叫人移不开眼睛。
“踩在别人头上的感觉,确实令人上瘾。”
阴阑煦哼了一声,出言赞同。
他的声音打断了雷娅沉醉的享受,灰袍妇人瞬间暴起:
“而你,竟想把这一切从我手中夺去!该死的戈尔德玛赫,你该死,你得死!你怎么不能像你那个姐姐一样早早夭折!”
提灯灯焰跟着爆燃,幽蓝火光打在血泊上,映出毒药般迷乱的紫。
“这些都是沉海秘社的支柱人物,我知道他们顶不住你的血……”她像冬日的狼一样喘着粗气,“你想要回沉海秘社,我绝不拱手让你!”
“您刚才还自称拥有整个沉海秘社,结果甚至不敢让相处十几年的同伴活着见我一面,真是‘有底气’。”
从小受信徒敬拜的灰色之王,现在看都不看他们的尸骸一眼,带着一股轻蔑继续说道,“不过,我对此表示感谢——我本来还苦恼该怎样令他们自相残杀,没想到您已代为处死了他们,着实省去了灭口的麻烦。我对沉海秘社没有一点儿兴趣,叫他们和他们的神见鬼去吧。”
望着雷娅,阴阑煦浅灰的眸里冷寒更起:
“母亲,我回东埠,是来杀您。”
“你——”
雷娅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很快稳住心神,疑虑顿起:
“你在故弄玄虚,想拖延时间等救兵?”
幽蓝灯焰跟着扫视四周,“或者……在吸引我的注意?”
——她看到了。
她终于看到,于圣堂琳琅装饰之后,一双快要迫至近前的褐色眼睛。
那自入口款款步入的浅灰,他浮夸的衣着摄住了全部视线,竟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一道悄然潜入的高大阴影。白衣浸满血污,这个青年身形刚好化进染上鲜血的洁白圣堂,浑然似浮动的色彩一路蛇行。只要再多几分钟,他就能剜除沉海秘社罪恶的核心,但既已暴露,王久武索性闪身出来,直奔雷娅而去。
雷娅身形晃了一下,却硬生生停下自己本能逃跑的动作。“快动手!”她冲自己的亲信喝道。
阴阑煦突然扬手,将血溅在离自己最近的亲信脸上。
那人条件反射眯眼。就这一瞬之间,灰新娘苍白的脸已至近前。
他落下的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吻,撕裂皮肉的声音自阴阑煦齿间传出,听得人心里发颤。亲信疯狂挣扎,还没能捂住脖子退开,接着便倒了下去。地上的血泊漫过这人颈前的伤口,气泡浮起,很快只剩细碎的红沫,圣堂中又多了一具尸体。
“不是东埠人,血都是苦的。”
吐掉一截咬断的惨白喉管,阴阑煦露在唇外的舌尖滴着鲜血。
“怪、怪物!”
周遭恐惧惨叫四起,阴阑煦开始兴奋。
哪里是献给外神的新娘,站立此处的分明是异教饲喂的怪物,发顶珊瑚冠向外蔓生的枝杈似是鹿角,可灰色之王绝非冰原森林中温和的驯鹿;颔下红血淌过衣衫,寒雪铸成瘦削身形,食人的温迪戈张开双手,向仍能呼吸的人发出邀请:
“下一个。”
人群从他身边逃开。
亲信们几乎立刻便放弃了近在眼前的目标,以回身援救自己主人的名义掩饰本能的恐慌。苍白的年轻人并不追赶,只是朝着他们奔往的方向扬声一笑:
“他们是你的了。”
——用不着提醒,王久武手中的匕首已没进一人喉间。
他拔出匕首时故意没有旋转半圈,任由狭窄的伤口拉长窒息的痛苦,在最后一刻才踩断那个亲信的颈骨。脸上挂起扭曲的微笑,匕首在指间翻绕,褐眼的青年以一种不必要的残酷处决追击而来的人,比起杀死更像是取乐。一个接着一个,他在格开亲信刀刃的同时别断他们的手臂,挥舞匕首捅开他们喉咙,接着把人踹到一边,笑看他们呛死在自己的血里。更多猩红喷到青年衣上,直到这件曾象征救死扶伤的白衣完全染成死亡独有的污黑;而他,正用靴尖碾着想要逃跑的人,把溅到自己脸上的血舔进嘴里。
此地终于又有堕落的狂欢。
灰色之王怎能不为此欣喜。
就像回到了他与595搭档的第一年,两人身上只有血与死的腥甜。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而亲切——除了有个恼人的声音。
“王顾问……?王顾问……!”
阴阑煦抬头看向噪声的来源。几乎完全陷入大鱼像的检察官,此时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压迫胸廓的窒息让他的话闷在嗓间,根本传不到青年耳里。
苍白的年轻人对此嗤之以鼻,随手将流血的掌心按在大鱼像上,乌青的颜色从接触的地方快速蔓延,恰似“落海”游走于活人体内一样。待这道乌青爬升至鱼腹的位置,大鱼像已萎缩不少,外皮受到腐蚀般起皱,渐渐裹不住其下的血肉。随着一声“嘶啦”,它绽开一条裂口。
从裂口中掉下,贯山屏重重摔在地上,狼狈地蜷起身,每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钝痛。可他还是朝着王久武的方向伸出手臂,想要阻止那边仍在进行的残酷杀戮。
背上压下了一个人,很轻,却还是让贯山屏堵了一口血在喉里。
“是、是你,”他看着支在地上的苍白细瘦的手臂,“你——呃!”
肩上落下的剧痛打断了检察官的发问,他在半声痛呼后下意识咬住嘴唇,结果更多的血与痛流入他的齿间。紧接着,一阵咀嚼声传来,压在贯山屏身上的人故意细细嚼着,让他听清自己身体的一小块是如何滑进他人的食管。“就当是我给江河清的还礼,”苍白的年轻人在男人耳边低语,“你该庆幸我的搭档给出了明确的要求,只要活着的你。”
他猛地扯住检察官的头发,迫使这个男人扭脸朝向自己。
令阴阑煦失望的是,贯山屏的脸上无有恐惧,竟只有反胃的表情。“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他嗤道。
贯山屏并不看他,努力向上抬着眼睛。
于检察官视线的终点,基金会顾问正抓着一人的头颅凶狠砸向另一个人,指间血肉飞溅,青年失心狂笑。
“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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