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明亮,柠檬茶仿佛也染上了阳光的颜色。进藤光看见桌面上还有另一个杯子,里面同样装好了柠檬茶。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
“早,进藤。”塔矢亮很自然地说话了。他今天给自己扎了个马尾,一丝不苟。
不知为什么,听到那句问候之后,进藤光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早上好,塔矢!”
他这样充满活力地回答了。又是崭新的一天。
然而现在的和谷并不觉得,崭新的一天有多么的美好。
“我们下周就要比赛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和谷在食堂忍不住把碗筷很有气势地往桌上一掼,“下周!进藤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啦。”
进藤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加了一勺咖喱。
“怎么办!我完全没有志在必得的感觉!”和谷哀叹道,“我超——级紧张。”
“下周才比赛,你紧张什么?”
“你读高中的时候,难道不会因为下周要考试而惴惴不安吗?”
进藤光一下子沉默了。“……或许吧,”他有些不确定地说,“不过,考试也只是那一次,过了就是过了。这样的比赛也只有一次,比起胡思乱想,还不如什么都不想,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
“啊……那也是。”
和谷泄气一般趴在桌子上。进藤光敲敲他,“我可听小明说了哦,你练习很努力,完全就是队内的打击上位者,上垒得分简直小菜一碟??,对不对?”
“没有那回事。我还是很垃圾。”和谷说,“进藤,你有没有见过棒球高手打球?”
进藤光问:“什么样才算是棒球高手?你是说甲子园,还是说像巨人队那样的?”
如果是那种,他最起码还在电视上见过。
和谷摆手,“甲子园就好啦,那样的已经够可怕了。”
“讲这个做什么?”
“就是……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和谷突然比划了一个击球的动作,“投手投出的时速一百四十多或者一百五十多公里的球,就这样「唰」地朝面门飞过来,好像掀起的龙卷风都要把人割伤了,然后,打者抓住最佳时机,「轰」地一下把这颗高速运转的球打出去,丢下球棒迅速冲向一垒,二垒,甚至三垒——那种仿佛驰骋在天空中的感觉,好像自己都要化成风了一样……真是太棒了。”
“还有,捕手蹲在本垒,冷静的给投手下手势,安排战术,你不觉得这样超酷的吗?野手在球落地之前拼命追赶,然后一个高高跃起接到了那个球,太帅气了吧!”
“还有还有,投手投出的球打者一个都打不中,那种洋洋得意的成就感………场上的每一个人,虽然隔得很远,但是却被奇妙的丝线所牵连在了一起,一举一动都会让团队得到荣誉或者是蒙受损失——”
和谷激动不已,身子都微微发起抖来,好像他不是在向他人叙述,而是自己真的踩着防空警报的声音,穿着球服拿着球棒,奔跑在赛场之上一样。
“也不知为什么……”和谷蔫了下来,“我特别紧张,我总在想,如果失误了怎么办,如果没能得分怎么办,虽然只是一场大学联盟赛,可我还是——”
“我说你啊,和谷,对棒球真的是热爱得不得了。”
进藤光适时地打断了他,“光从你的描述来看,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棒球男儿!”
“那……那又有什么问题?”和谷摸不着头脑。进藤光是真的在为解决他的烦恼而出谋划策吗?
“所以啊,紧张是正常的。”进藤光说,“如果对它没有足够的热爱,如果对比赛持有无所谓的态度,当然不会这么焦虑啦。你的紧张,当然是很正常的。”
就是因为在意,就是因为上心,所以才会紧张。
业余也好,职业也好,在面对比赛时内心的焦灼与悸动,在面对铺天盖地的呼喊和加油中内心油然而生的骄傲与喜悦,从来不会因为「是否是职业选手」的身份问题而折损半分。竞技当然是残酷的,可是那只是结果本身。在赛场上,那都是足以较量高下的对手。
进藤光知道,和谷在高中时是想走体育路线的。成为棒球特长生,然后靠特招考进大学。
“如果能够赢得什么优胜,得到职业球队指名就太好啦!”和谷曾经这么说。
但他高中时一进到球队,他就能够感受到,曾经能给他带来美好的事物一旦扯上输赢,那就太残酷了。
天才和普通人,难以跨越的鸿沟。多么努力地练习似乎也没有用,登上了普通人难以登上的大山,然后向上一望,才发现有些人的起跑线一开始就是这座山的最高处。此刻,他们已经爬上了更远的山,向更高的目标前进了。他站在自己的山顶,有些艰难地呼吸稀薄的空气,不知所措。
鸿沟无法跨越,残酷得让人心碎。
和谷终于明白,自己的学校能否夺得优胜先不说,他却永远没有办法成为职业球员。
高二那年的下学期,和谷递交了退部申请书,开始全心全意地冲刺毕业考试。结果令他很满意,他也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只是每次路过棒球场,听着里面的呼喊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时,和谷总会隐约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东西。
所以,他又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大学的校棒球队,并且决定要坚守到最后。
就算没有成为职业选手也没关系,因为对于一件事物的热爱,是不分高下的。
进藤光很早就知道和谷的这些事情。刚认识不久,和谷冒冒失失地喝了点酒,就晕晕乎乎地把它们一股脑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了。
想到这里,进藤光难得的有些感慨。
食堂里,和谷还在饭桌对面看着他。“那……我要怎么克服自己的不紧张?”
哪里需要克服呢?
“别管紧张不紧张的了,多磨磨蹭蹭。”进藤光大手一挥,“你到场上去,全心全意地享受这场比赛本身就好了!”
“真的可以吗?你别骗我。”
“那当然。我说话很靠谱的好不好!”
和谷应了一声,还是有点愁眉苦脸。他吃西兰花的样子看上去像在吃塑料袋。
进藤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和谷呀和谷,每一次比赛前都会说自己紧张,但一旦到了赛场上,就会以最好的击球和最好的防守,支持自己队伍的每一个奋战的人。
喝橘子汽水的日子。
进藤光现在想尝试一下弹珠汽水了。他走进便利店,头上戴发带的收银员小姐依然微笑着站在那里。进藤光快速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汽水,溜达着朝收银台走去。
等等。
快走到目的地的时候,他停下来。他看到了一个绝对不会认错的身影。
塔矢亮。
更可怕的是,塔矢亮居然在柜台,和收银员小姐说话!
“哇哦,亮君,又来买冲泡茶叶啊……”
「亮君」!进藤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对方竟然称呼塔矢亮的名字,而且语气那么熟稔亲切,甚至有点长辈看小辈时那种不自觉的纵容感!
塔矢亮也回话了。便利店本就没多少人,他们的谈话隐约能让进藤光听清楚。“嗯,看了家里的茶叶罐发现空了,于是来买一点。”
进藤光几乎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塔矢亮有喝茶的习惯——他当然不是惊讶这如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人的饮食习惯——他只是纯粹地为了另一件事而震惊。
那还是生人勿近的塔矢亮吗?
会不会是他在Z大风头太盛,有人想要冒充他?可是这样的身形和气势,不是谁都能模仿出来的吧?
进藤光一个箭步冲上去,“塔矢!”他拍了拍塔矢亮的肩膀,“真巧啊,你也在。”
“哦,是挺巧的。”
收银员小姐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两位居然认识啊。”
“啊,我和这家伙一起租了房子。”进藤光说。
“那你就是亮君的好朋友咯?非常感谢你照顾他!”
进藤光打着哈哈过去了。天啊,他其实也搞不懂,在生活上,或者说在各种方方面面,究竟是谁照顾谁?
塔矢亮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进藤光用眼神示意他说点话,塔矢亮跟他对视了一眼,随后皱着眉头想了想——
“别光顾着聊天忘记付钱就行了。”
大失败。进藤光想。给塔矢亮使眼色真是他做过的最错误决定之一。况且这家伙说话的语气还很认真——这是在瞧不起谁?他进藤光难道会蠢到光顾着聊天忘记付钱吗?
进藤光闷闷不乐地付钱。收银员小姐突然道:“进藤君和亮君一样,都很喜欢来这里买东西呢。”
“物美价廉嘛。”进藤光说,“不过……塔矢也经常在这里买东西?”
“对。”这会回答他的是塔矢亮本人。
等到两人走出店门,进藤光还在疑惑,“我们都经常来买东西……为什么我却几乎从来没见过你?难道我们的时间总是错开?”
“或许吧。”塔矢亮不在意地道。
“哎,再问你一个问题。”进藤光突然低声道,“你和收银员小姐很熟吗?”
塔矢亮看向他。“你说的是市河小姐吗?”他说,“市河小姐和我家是很好的朋友。我小时候还是她帮忙照顾的。我一直非常感谢她对我的帮助。”
原来是这样!
进藤光拍着胸脯。在塔矢亮没回答之前,他已经先入为主地胡思乱想了一百多个小故事了。幸好这些故事都是假的。
“不过……”进藤光话锋一转,“缘分其实挺奇妙的,塔矢你说,是吧?”
缘分?
塔矢亮在心里细细地咀嚼这个词。这个词看似简单,实际上太复杂了。多少解不开的线头,其源头都是一段简简单单的缘分在作祟。千变万化的,细细的那根丝线,串联起了世界上无数人时而平行,时而交错的人生。
一起租房,一起去同一个便利店。有共同的话题。或许还能在这样的人面前吐露一些心声。
这样的事情就是缘分。
“嗯。这当然是缘分。”
塔矢亮清晰地回答了进藤光的问题。这个道理太简单了,就像解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小学数学题。
PS:
前面埋的小伏笔终于给自己对应上啦!市河小姐其实早就出场了呢。
进藤:把第一章我买东西忘带钱的事情统统忘掉!忘掉!我就是最聪明的!
第11章
从校门口走到辩论队专属的会议室里时,塔矢亮莫名其妙收到了很多人注视的目光。
这种感觉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准备下一次比赛的辩论稿时,这种被人注视和好奇打量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塔矢亮几乎是有些迷茫地准备完了自己的稿子和流程。不知为什么,这一天他脑海中的语言异常活跃。那些平日里需要费力去思考的语句和逻辑似乎不经思考就可以自如地倾泻出来。今天的感觉特别好吗?塔矢亮思考着。在他思考这个有些困扰他的问题和那些奇妙的目光时,那些目光的主人也在悄悄打量他。
塔矢亮强大,有些自负,同时也彬彬有礼。这两种特质在他身上杂糅,然后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刚进入辩论社团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像这样,悄悄地打量着他。与两年后的目光相比,初遇塔矢亮的人,打量的视线中都蕴含着难以遮掩的惊艳——那种惊艳的感觉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消磨而消逝,反而会越来越蒙上一层朦胧和梦幻的色彩——还有就是不自觉的害怕。不会害怕塔矢亮吗?害怕他比赛时几乎是闪烁着烈火的目光和钢铁般坚硬的执行意志?特别是他的名字。塔矢行洋的儿子。仅仅和这个名字绑定在一起就够了。“塔矢行洋的儿子”,咀嚼起来都别有一番味道。从这里可以衍生出无数个版本的故事,尽管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的小事拼凑出来的拼图。
但是现在的塔矢亮,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他们这样想着。那种感觉想什么呢?像是常年无人攀登的雪山边缘上一点朝阳的微光。阳光打在雪山的边缘,锋利的刀刃被光晕掩盖了,显现出几分柔和来,叫它不那么刺目。塔矢亮现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或者说,被温和地包裹住了。
下午休息的闲暇,藤本笑盈盈地探头过来:“塔矢君,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事?”塔矢亮想了想,“前辈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很开心嘛。”藤本说,“感觉那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少了很多……不过我不是在说你不好接近啦,我只是……”
塔矢亮点头。“嗯,我明白。”他并不十分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他只是更好奇另一件事情。“前辈认为我的心情很好吗?”
“嗯。遇上什么事了?可以说说吗?”
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塔矢亮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想了想。很简单,他,进藤光,芦原和伊角,玩了一个晚上的游戏,吃了一顿堪称饱腹的烧烤。第二天从相遇的便利店一起回去时,门卫通知进藤光有跨国邮件,进藤光几乎是飞奔着过去取件,一回到公寓,就迫不及待地展示给他看:
“我朋友!现在在国外,是个摄影师。”进藤光将快件包装袋小心翼翼撕开,“他给我寄了好多照片。”
照片有的拍摄于西西里岛,有的拍摄于罗马,还有的应该是不知名的地点。进藤光知道,佐为一向很喜欢这种细小的,不出名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地方。比如这一张——进藤光指给塔矢亮看,拍的是墙角处刚下雨后湿润的青苔,还有老人街头漫步的地面上手挽手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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