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生想了想,点点头,欲言又止。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金属撞地的闷响。
陆希一眼望去,看到葬礼上的白袍男人大步流星朝他走来,手里的银色权杖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是那个名叫维克斯的大主教,前缀又长又中二。
走到近前,维克斯弯腰行礼,头还没抬起来就问道:“领主大人,您请医生看过了吗?怎么样,身体完全恢复了?”
陆希挑眉:“你是说我,还是白恩?”
维克斯顿了一下,脸色阴沉:“当然是您,我关心他做什么。”
陆希道:“我很好。”除了消失的肱二头肌,没什么异常。
维克斯听见他的回答,并没有感到喜悦,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白恩的房门,眉间的郁结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希忽然想起他在葬礼上听见“白恩”两个字时,哆嗦着说不出话。
陆希道:“白恩不太好,他伤得很重,医生说他活不过三天。”
老医生诧异地抬起头,看见领主对他眨了一下眼。
维克斯的眼睛终于亮了:“那他醒了吗?”
陆希道:“昏睡了一路,我想问他曾经发生的事,没找到机会。”
维克斯点了点头,握住权杖的那只手骨节发白。
“你知道我遇刺之前发生了什么吗?”陆希盯着他。
维克斯垂下眼,摆出十分恭敬的姿态,陆希却觉得他在躲避自己的视线。
“昨天上午,我们赶到书房时,您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白恩握着它,就在您身边。”维克斯说,“我们审过他了,他对刺杀您的罪名供认不讳。”
陆希听着,感到胸口发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维克斯继续道:“您受伤之后失去了呼吸和心跳,医生也检查过了,我们都以为……所以才按照您的要求,以欢送的形式举行葬礼。”
虽说是路西尔的要求,但参加葬礼的人从没想过这位领主会复活。天知道喜怒无常的路西尔看见自己的欢送仪式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葬礼上的人都吓得近乎昏厥,以为他要血洗大礼堂。
陆希对原主的印象又多了一条——是个疯子。
陆希问:“行刺的凶器在哪?”
维克斯道:“由护卫队长保管了。”
陆希道:“案发时有其他人在吗?”
维克斯顿了一下,目光变得警惕:“精灵族的三位长老,都抓起来了。”
这句话终于激活了系统提示:“恭喜您获得关键线索,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五。”
“您发现路西尔遇刺时,有三位精灵族长老在场,他们也许与白恩关系匪浅,会是同伙吗?”
陆希挑了挑眉,盯着维克斯浅绿色的眼睛。
也许再问下去会打草惊蛇,虽然维克斯被他列为了可疑对象,但在找到切实的证据之前,他不能过于激进。
陆希打了个哈欠,乏力地挥手:“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大主教请回吧。”
维克斯道:“请您务必好好休息。”
他行礼告退,离开时又扫了一眼白恩的房间。
这家伙好像很怕白恩醒过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陆希扭头看了眼天色,城堡地处山丘,走廊的窗户正对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颜色混浊,太阳只灿烂了几分钟,又藏进浓郁的乌云后面。
已经是正午了。
他和老医生说了几句话,吩咐婢女准备一间客房,让医生暂时住在城堡。
随后,他走进白恩的卧室,关上门。
床上的人侧躺在白色绒被里,银发从枕头铺到了床沿。
陆希走到床边,看到床头栏杆上挂着一串黑色铁链,他的脚碰到了某样硬物,偏头一看,床下的箱子里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金属器具。
“什么玩意?”
陆希弯腰想摸,忽然想起医生的告诫——“最近三天请别再对他用那些手段了,就是您在床上用的那些,我看房间里还保留着道具。”
“……”
陆希一脚把箱子踢到了更深处。
金属碰撞声让白恩皱了皱眉,肩膀有一瞬瑟缩。
陆希坐到床边,看见他肩膀到胸口缠满了绷带,苍白的皮肤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银色睫毛像是冬日的雾凇。
如果不是起伏的胸膛和微蹙的眉心,陆希觉得他就像个陶瓷做的人偶。
“醒醒,”陆希说,“药马上煎好了,吃完再睡。”
白恩稍稍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
旁边的胡桃木矮桌上立着一只珐琅花瓶,里面插着三根孔雀羽毛,陆希随手拔了一根,用顶端挠了挠白恩的额头。
白恩一下清醒了,冰蓝色的眼眸好似月下寒潭。
“我遇刺以后惊吓过度,忘了很多事。”陆希一本正经道,“但我知道你过得不太好,如果你能帮我,我也能帮你。”
白恩转过脸,翅耳似乎在头发底下动了动。
陆希看到他发丝之下露出的羽毛尖尖,一时好奇,用孔雀毛扫开了他颊边的头发。
左右都扫开了,白恩的整张脸毫无遮掩的呈现在陆希面前。
他双眉修长,眼皮单薄,眼尾泛着蝶翅鳞粉一般的冷光。那两只翅膀形状的耳朵微微收拢,靠近脸颊的位置是雪花一般的绒毛,再往上是细软的覆羽,末端是较长的白色羽毛。
他美得近乎妖孽,像是从极地冰川中走出的妖精,寒冰作骨,冷雪作肤,浑身寒气四溢,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挪不开眼。
“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吗?”陆希用手指捻着孔雀毛根部,等他开口。
白恩望着他许久,最后哑着嗓子给出四个字:“杀了我吧。”
陆希眯起眼睛,再次用孔雀毛去挠白恩的脸,直到对方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
他以为白恩在马车上已经看出他这副皮囊下换了个人,可惜他高估了这位英雄的智商。咚咚。
房门被敲向,婢女小心翼翼地说:“领主大人,药汤端来了。”
陆希把孔雀毛插回花瓶,上前开门。
门外有两名婢女,一人端着托盘,另一人准备开门。
但是陆希亲自把门打开了,两名婢女睁大眼睛看着他,听见他温和地说了一声:“辛苦了,给我吧。”
陆希接过托盘,上面摆着一碗清粥和一杯药汤,他转身时用腿带了一下门,把两个呆若木鸡的婢女挡在了外面。
他把托盘放在矮桌上,转头问白恩:“起得来吗?”
白恩抿着唇,不愿回应。
陆希叹了口气,道:“我扶你。”
他觉得自己提前发出了触碰通知,白恩应该不会出现应激反应,但白恩的身体还是很僵硬,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
原主给他留下的阴影很深,陆希理解。
他在扶着白恩的同时,想起了自己曾经照顾过的队员。
陆希一直是个合格的队长,无论是带队训练、执行任务还是解决队员的生活困扰,他都一丝不苟,尽心尽责。
他的队员们私下里总是陆哥陆哥的叫他,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说起来,队里最小的那个应该也是白恩的年纪,有一次训练扭了脚,没出息地哭鼻子,陆希把他从训练场背进医务室,听到他委屈地解释,他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想家了。
谁不想家呢,从警的人没几个能经常回家的。
只是年纪小,还不习惯。
那时陆希揉了揉小伙的头发,向他保证,忙完了夏天最后一次任务,就准他休假。
可陆希食言了,他消失在了新川大桥下奔腾的河水里,没法回去给他批假,也许那家伙正抱头痛哭呢。
陆希回过神来时,自己正端着清粥,一勺一勺喂进白恩嘴里。
他觉得白恩应该是有活下去的欲望,没有跟他闹绝食,吃东西的样子还挺乖巧。陆希欣慰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勺,然后用勺子刮掉他嘴角的米粒。
喂完粥,陆希把杯子递给他。
白恩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那杯药停在面前,他缓慢地伸手接住。
陆希忽然反应过来这家伙的手能动,自己喂粥的行为实在有点多此一举。不过,既然他愿意被投喂,说明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
陆希等他喝完,拿过杯子,把东西都收拾进托盘,道:“你休息吧,我先回房,如果想到什么要说的,随时来找我。”
他端着托盘走出房间,看见婢女低头站在走廊里。
陆希迟钝地找到一点当领主的自觉,把托盘递给其中一人,看着她头顶的名字说:“薇薇,给我也弄点吃的。”
蛋糕卷真的很难填饱肚子。
名叫薇薇的婢女手忙脚乱地捧住托盘,瞪大眼睛看着领主。
她有一头栗色卷发,头顶绑着鹅黄色发带,脸颊到鼻梁有淡淡的雀斑,一双琥珀色大眼睛扑扇起来楚楚可怜。
陆希出了警校以后很少和女孩打交道,正怀疑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点恶劣,只见薇薇泪眼汪汪地说:“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另一名婢女急忙用胳膊碰了碰薇薇,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陆希道:“没关系,在我面前说什么都可以。”
为了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他补充道:“我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忽然想换种活法,尽量对身边的人友好一点。”
薇薇激动得雀斑都在颤抖:“真的吗?”
另一名婢女仍然谨慎地低着头,不敢接话。
陆希略一思忖,从薇薇手里拿回托盘,递给了旁边的婢女:“你去帮我弄些吃的吧。薇薇,麻烦你带我去书房,帮我找些东西。”
他猜得没错,薇薇是个新人,来到柯萨德不过两周。
她才刚掌握城堡的规矩,就发生了领主遇刺事件,也就是说,她还没来得及见识这位人人忌惮的暴君有多可怕。
陆希随口问了几句,薇薇恨不得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都说出来。
领主的书房和卧室都在城堡三楼。
进了书房以后,陆希一眼看到窗边的血迹,凶案现场还保留着,他走上前,仔细观察附近的痕迹。
“听说那把匕首几乎刺穿您的胸膛。”薇薇望着他,由衷感慨,“您能活下来,真是太幸运了!”
可不么?陆希心道,这家伙不死我也穿不过来。
他嘱咐薇薇去书架上寻找关于人文历史的书籍,自己则坐在了路西尔的书桌前,逐一拉开抽屉,寻找可能存在的日记本。
然而这位领主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陆希拿出一个空白的牛皮本,拧开钢笔,蘸了蘸墨水,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简单记录下来。
写完时,薇薇也抱着三本厚重的书籍来到桌前。
“这是《柯萨德建邦史》,这是《洛菲尼亚的变迁》,这是《种族兴衰与文化传承》。”薇薇认真地把书排列在桌角。
陆希合笔问她:“今天是几月几号?”
薇薇眨了眨眼,忽然雀跃起来:“十月五号!今年是烁金之土一千年诞辰,还有五天就到庆典了!”五天。
陆希忽然提高了警觉。
系统要他在第五个正午到来之前完成任务,换句话说,庆典到来时,任务期限将会终结。
第4章 囚牢里的英雄
陆希随便吃了点午餐,在书房快速翻看这个世界的信息。
洛菲尼亚是这个世界的称谓,世界版图分为三块——烁金之土、雪银之崖、赤铜之岛,分别生活着三个种族——魔族、精灵族、巨人族。
他所管辖的柯萨德,位于烁金之土的边境,是一个实力相当强盛的城邦,这实力主要来源于路西尔——洛菲尼亚圣皇的亲弟弟。
洛菲尼亚圣皇统领整个世界,权力中心位于烁金之土,这片土地物产富饶,气候温润,拥有世界上最繁华的“三山九川”。
柯萨河是九川之一。
柯萨德却被路西尔这个暴君变成了染血的城邦,臭名远扬。
陆希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婢女薇薇给他沏了一杯红茶,柔声提醒:“大人,休息一下吧,天快黑了。”
陆希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觉得离第二个正午又近了一点。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木盒,里面放着一把银色匕首,是护卫队长送来的刺杀案的凶器,上面还残留着发黑的血迹。
他反复端详,想象着白恩握着匕首的模样,总觉得那只纤细的胳膊不可能从正面拿刀刺穿他的胸膛。
除非路西尔丧失了抵抗能力。
“对了,薇薇。”想起白恩,陆希有一件事迫切想得到答案,“你知道白恩为什么受民众爱戴吗?”
薇薇捧着水晶茶壶,指尖泛红:“我在来到柯萨德之前就听说了,今年春天,柯萨河决堤,发了好大的洪水,原本上千条人命都会被洪水卷走,但是突然出现了一位精灵族英雄,用雪银之崖的魔法阻拦了洪水,拯救了沿岸的百姓。”
薇薇露出一脸崇拜,看向两排书架之间的墙壁:“那里还挂着白恩先生的画像呢,领主大人,那是您画的吗?”
陆希闻言,端起烛台起身。
高大的红木书架立在两边,像一条甬道,烛光渐渐蔓延到尽头的墙壁上,陆希站定了,望向碳黑色画框里的一片雪白,瞳孔微微收缩。
画面背景是涛天的水浪撞击在宏大的冰墙上,冰与水的交界之处,银发青年侧目而立,隔着漫天飞舞的冰晶,他望向河岸边的人影,眸中有一种缥缈的、圣洁的悲悯,如同神明降世来拯救苦难中的子民。
陆希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他立刻伸手摸向画框。
果然,这幅画触发了系统提示,音调高亢——
“美丽的精灵,你怎能逃避这肮脏污秽的世界?你怎能擅作主张拯救柯萨德的蝼蚁?我要把你囚禁在这漆黑的画框里!我要把你囚禁在我身边,玷污,摧残,让我看一看你这虚伪的圣洁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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