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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在一瞬的寂静之后，风雪呼号。
陆希眼前出现一望无际的雪原，世界如同一幅冰冻的画卷。他记得自己来过这里——无色神的幻境。
而此刻，这幅画卷的中央，没有美丽圣洁的白鹿，只有一棵纤弱的霜雪树幼苗，在寒风中细细抖动枝叶。
陆希一惊，低头朝身下望去，却发现被自己严密保护的雪芽不见了。他顿时陷入不安，急切朝那株霜雪树跑去，结果，就如同上一次出现在幻境里一样，他无法靠近雪原的中心。
陆希咬紧牙关，更加卖力地奔跑起来。寒风呼啸着吹起他的头发，他的膝盖陷进积雪，睫毛上挂满寒霜。
低温像刀子刺进喉咙，他被呛出了眼泪，两眼通红。
直到被积雪绊倒，摔进雪坑，陆希又往前爬了数米，忽然有些坚持不住地崩溃大喊：“别带走他！把他还给我！！”
回答他的只有雪原上怒号的风。
陆希爬起来，继续跑。他摆动的双手撕扯着阻挡自己的狂风，他的肩颈和额头上隐隐浮现火焰纹路，在天地一色的雪白中闪耀金光。
终于，幻境中响起了神明的低叹：“异世的客人，请停下脚步吧。”
陆希再一次摔进雪里，浑身裹着雪块，喘息中留下一片亮晶晶的水痕。他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仰起头。
“如果一定要把他带走，那就连我一起带走吧。”陆希望着那株霜雪树，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里透着痛到极致的锋芒。
他说：“我完成了您的委托，神翎归位，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您也该答应我的要求。”
雪花在他面前旋转，仿佛神明的目光在围绕他打量。
片刻后，无色神发出和蔼的笑声，轻声道：“我很想满足你的愿望，但是，我收到了继承者的遗愿，他希望由你继承我的神权。”
陆希的呼吸有一瞬停滞，脑袋也空白了一下。
“遗愿”两个字像锤子一般砸在胸口，让他感到窒息，摇摇欲坠，身体的所有关节仿佛都被震碎了，无法动弹。
他费了很大的力，按住自己的膝盖，缓缓起身：“我不信，除非他自己说。”
对神明直言不信，无疑是一种亵渎，但无色神并未因此发怒。越来越多的雪花围绕陆希旋转，汇聚在他面前，凝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人影挺拔高大，似有长发在身后翩飞。
陆希猛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抓他。
但是雪花避开了他的手，像水面的倒影一般，飞散后再次凝聚，就那么安静地，若即若离地站在他面前。
陆希的身体发着抖，向来不屈的脊梁头一次无法支撑自己。他微微佝偻着低下头，双手覆在脸上，试图阻隔这些令自己感到煎熬的幻象。
可人影朝他抬起双臂，拥抱一般，环绕着他，又如告别。
即使闭上眼睛，陆希也能感受到不同于寒风的凉意在自己身上徘徊，那是属于霜雪族的，凉而不寒的温度。
下一秒，雪花化作冰蓝色光纹，飞入陆希的手臂，在他皮肤之下游走，眨眼间便延伸至后颈，触碰到了那枚雪花印记。
狂风暴雪骤然静止，一股强大而冷冽的力量如同瀑布浇灌全身。陆希激颤着绷直了身体，仰面望向天空。那一瞬，他看到奇异的虹光飘荡在穹顶，像是寒冷之地的极光。
无色神的声音再度响起，却逐渐远去：“异世的客人啊，你将背负两位神明的赋权，直至……”
金银两色光芒愈发耀眼，烟火一般在视野中炸开。陆希感觉自己被两股力量纠缠着抛上高空，耳边嗡嗡作响。
那声音很快又被喧闹的人声替代，仿佛置身于环形赛场，四周尽是呐喊助威的观赛者。陆希的思维变得飘忽迟缓，如同大梦将醒，他在游离中强迫自己抓住一点清明，想快些醒来，好发现白恩依旧在自己身边。
但当他如愿恢复神智，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发现雪芽早已不见了。
他仍旧身处图朗之南的战场，四周是获胜之后欢呼沸腾的军队，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惊喜和尊崇。
他短促地喘了口气，飞快扭头寻找神树。
然而，神树已经崩塌消失，大地的裂口也已经合拢，半空中残留着黑暗被碾碎之后飘飞的绒毛般的黑色碎屑，还有星星点点的光辉，来自他身后。
他在一名士兵的盾牌上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的身体右侧，伸展着象征太阳神的烁金之翼，而身体左侧，居然展开了一只布满银色羽翼的翅膀，每一根羽毛都镀着晶莹的光泽，翅膀周围的空气凝出细小的雪花，缓缓飘落。
圣皇路德维就站在不远处，瑞迦和伊森在他左右。
陆希看向他们，目光里有一种空荡荡的茫然。
他最想看见的人不在这里。他继续转头，身体缓慢转动，像一只刚孵化的动物那样观望着这个世界能带给他依托的部分。
但是，他找不到。
天空被金色和银色的光芒占据了，这是神明赋权带来的祥兆。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呐喊，为洛菲尼亚这位史无前例的双神赋权者献上敬意。
系统接连发出提示：“恭喜您获得‘无色神的赋权’！”
“主线任务‘神明赋权’完成度百分之百！”
“恭喜您完成全部主线任务，获得洛菲尼亚的永久居住权！系统将在四十八小时内为您发放任务奖励！”
“您已获得霜雪之力！系统界面已升级！”
“您已获得新魔法——霜雪冰花！”
“您已获得新魔法——霜雪之箭！”
“您已获得……”
忽然，陆希半蹲下来，捂住了耳朵。
他一直以为，主线任务要他帮助的神明继承者是白恩，却没想到，那个人是他自己，柯萨德的领主，太阳神的后裔。
他觉得哪里出错了，错得离谱。
他觉得背后的翅膀很沉，像无法割舍的重担。他也曾经这样扛着战友们的性命，不会喊苦喊累，也从没有依靠过谁。
但是现在，他很累，他想要依靠那个人的肩膀休息一下，喘口气，听那个人用沉稳的嗓音安慰他：别担心，有我在。
人啊，一旦尝过了有人可依的滋味，就很难再独自前行了。
他那么努力地完成任务，想要和喜欢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在，任务完成了，他想要陪伴的人却不在这里。
欢呼的声音渐渐减小，路德维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歹是掌权者，注意一下形象，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瑞迦半跪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哥……你还好吗？”
陆希摇了摇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呼吸像被什么堵住了，胸口发闷，眼前的画面跟着心脏在跳动。
“领主大人！”忽然，一道洪亮的嗓音穿过人群，风一般的人影刮到陆希身边，“终于见到您了！您都不知道我这阵子怎么过来的！”
陆希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护卫队长，莱茵。
五大三粗的军人并不知道神树内部发生了什么，莱茵一边挥舞赤色令牌，一边激动道：“和您分开以后，我居然出现在了赤铜之岛！沉寂了五百年的独目神下达神谕，赐给我一块令牌，要我率领巨人族进攻图朗！”
莱茵过于喜悦，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从赤铜之岛行军至此的经历。
陆希在他的话音里，得以寻回一丝理智，慢慢环视那些英勇奋战的士兵们。
魔族，精灵族，巨人族。三族站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看见系统的事件详情，以领主路西尔为中心书写着战争的胜利和掌权者的诞生。系统没有再向他下达新任务，他却走上了更加艰涩的道路。
他放慢了呼吸，很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暴雪季结束前的最后一抹寒冷停留在肺里，然后缓缓吐出来，带走无助的颤抖和孤独的彷徨。
他放眼满目疮痍的大地，再度开口时，沉稳的嗓音就如他深爱的那个人。
“我会重建雪银之崖。”陆希说，“等白恩回来，我会交给他一个完整的国家。”
命运像一个巨大的齿轮，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十年前，两位神明后裔曾在战火纷飞的柯萨德擦肩而过。十年后，他们并肩修正神明犯下的错误，终结了黑暗的入侵。
史书记载了这场神明后裔与黑暗之间的较量，也纠正了歪曲千年的历史，为创世神恢复威名。
陆希重建图朗的第二年，收到魔族君主路德维的来信。
烁金之土的诞辰就要到了，路德维以兄长之名邀请陆希返回柯萨德，参加有史以来第一个在边境城邦举行的太阳神庆典。
但是最后，成功唤回陆希的不是魔族的邀请函，而是圣庭总教伊森的一篇神学报告。
伊森汇总了历年来三族神明的所有神谕，惊奇地发现，二十年前，太阳神第一次表现出悔意，归还神翎的碎片，以此为开端，三族神明的神谕环环相扣，引导着整个事件的发展。
十年前，无色神曾向白恩下达神谕，要他前往烁金之土寻找遗失的神翎，尽管这件事因为内陆暴乱没能成功，但白恩却收获了沙兰和薇薇两位帮手，为他被流放之后寻求出路做了铺垫。
最关键的是，无色神赐给白恩一粒种子，一粒霜雪树的种子，并且要求白恩在蜕变之后转移本体，这对霜雪族来说就像灵魂转移了肉身。
“这是最关键的部分。”伊森站在图朗的城务所里，在陆希浏览报告时从旁解释，“一来，这代表神明知道魔鬼的企图，事先施展了补救之策。”
他看向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中回荡着商人的叫卖声，“二来，神赐的种子，又被精灵族称为‘悲悯’，当种子遭到破坏，寄宿其中的灵魂会回到神明之乡，等待复生。”
陆希捏着纸页的手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重复那个词：“悲悯……”
伊森道：“是的，我修复了一些残损的古籍，从中找到这一说法。”
陆希迅速打开道具栏，滑动到最下方，看向一个叫作“神明之泪”的道具。这是他在灵魂离体时获得的道具，详情中显示：神明之泪，来自无色神的悲悯，其中蕴藏着过往的回忆。
这个灰扑扑的小道具一直被他当作主线任务的纪念品，沉淀在道具栏的最底端。而此刻，当他惊疑不定地取出道具时，出现在手中的，赫然是一粒圆滚滚的种子，裹着银亮的外壳，像一颗小冰球。
伊森惊呼：“您从哪儿弄来的？”
陆希来不及回答，仔细盯着种子上方漂浮的提示——神明之泪，可培育一株霜雪树幼苗，培育条件：雪银之崖的土壤，烁金之土的阳光，草原之风，海岸之夜。
“！！”陆希瞬间有些站不稳，往前疾走几步，又回头朝护卫喊，“我要回柯萨德！莱茵，带十箱土壤，跟我回柯萨德！！”
【作者有话说】
路德维：瞧瞧，舍弟给我带了特产。
伊森：想多了，是土。
第83章 故人归来
陆希是在三天后抵达柯萨德的，比起白恩当初暗中行军要快上许多，但比传送阵又慢了不少。他不想通过魔法阵转移霜雪树的种子，因为部落的长老说，霜雪树金贵的很，弄不好就会夭折。他要避免一切可能对种子造成破坏的因素，魔法能量的干扰是其中之一。
他登陆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法师前往石门，启动了几乎荒废的石门法阵，并且在精灵族长老的指导下，亲手将种子埋进水晶培养皿中。
透明的培养皿中铺了一层银灰色土壤，方便观察种子的状态。土壤是经过精心筛选的，颗粒细腻，浇灌用的水取自沉淀后的柯萨河水，被喷壶挤压成细密的水雾，洒落在土壤表面。
沙兰看见领主如此照料种子，忍不住啧啧，说他太讲究，上一粒种子没这么娇惯，也照样生根发芽了。但陆希坚持认为，如果这粒种子能养出霜雪树幼苗，唤回白恩的灵魂，那就算是黄金铺成的土壤，他也会弄来。
——白恩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
陆希想尽一切可能，给白恩创造最好的条件。
每日喷完水，他会细心地盖好水晶罩，用寒冰石确保土壤的温度，在草原的风声中陪伴种子度过白天。日暮时，他会把培养皿带回柯萨德的城堡，海岸的夜色静谧柔和，种子在月光下会微微闪烁。
在冬天到来时，种子发芽了。
烁金之土气候温润，到了冬天顶多是降点温，不会太过寒冷。
陆希正在草原的营房里办公，柯萨德的公文已经审阅完毕，雪银之崖送来的文书堆积如山，好在大部分是议政厅研究过的，陆希只需要审阅方案结果，给出是否可行的意见。
他手边的红茶已经凉了，薇薇正打算为他换一杯，陆希忽然放下手中的笔，抬手摸了摸脖颈。
薇薇道：“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您已经坐了两个钟头了。”
陆希却像是感应到什么，起身大步朝外走。薇薇急忙拿起大衣，追着他跑到培育种子的小帐篷前，匆匆把衣服披在他肩上。
守门的法师应声开门，陆希径直走进去，发现帐篷中央的石台上爬满了妖异的冰花，在暗室内交替闪动着幽蓝与银白的光泽。
这场景似曾相识。他飞快走到石台前，弯腰看向水晶罩内部。
只见覆着薄薄雪霜的土壤表面，冒出一颗纤细的白色小草，两片叶子将展未展，柔嫩的根部分布着细微绒毛，惹人怜爱。
“天啊，它发芽了！”薇薇看到这一幕，惊喜地几乎蹦起来。
陆希抬手：“安静。”
薇薇急忙捂住嘴，屏息靠近石台。
长老说过，种子萌芽之后，要经常晒晒太阳。冬日的阳光很适合霜雪树生长，陆希为幼苗赶上了最佳季节而高兴。
他命人在帐外摆放了石桌，亲自把水晶容器放在桌子上，然后仰面躺在草丛里，伸展了身体，和幼苗一起晒太阳。
虽然幼苗的状态还没达到书本上记载的成熟期，但这一点点进步，足以让陆希感受到一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愉悦。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霜雪树。”陆希喃喃道，“没有霜雪树会像你一样，需要烁金之土的阳光，草原之风，海岸之夜。你一定是我的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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