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乌乡县衙离乌乡东侧山坡近一些,季冠灼和百姓也是自此处上山。
此处离新乌乡实在太远,好在季冠灼还算耳聪目明,一时间他不由得感谢穿越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分化。
身为Beta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优秀的夜视能力。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百姓在泥水中行走,偶尔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也被他一脚踢开。
半个时辰后,雨势逐渐变小,濛濛细雨落在人身上,带来严重的寒凉。
他们绕过乌乡外圈,便要花费不少时间。天明之时,一行人也没前行多久。
季冠灼脸上还沾着泥水,形容狼狈。身后百姓跟着他,绕着山侧继续前行。
几乎一夜未眠,又跋涉了这般远的路,季冠灼有些神情恍惚,一个不小心,便踩到一块凸出的石块,脚下一崴,整个人朝着泥水中歪倒。
旁边地势较低,如今已经被水彻底淹没,也不知其下情况。
一只手猛地拉住季冠灼后颈,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力道之大,不像是普通百姓。
季冠灼陡然一惊,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脸。
柒九面无表情地看他,淡淡道:“当心。”
这个人,好生面生啊!他怎么从没见过。
季冠灼直勾勾地盯着柒九,连柒九松手都未察觉。
崴过的左脚传来一阵剧痛,季冠灼脚下一软,差点又栽在地上。
叁七远远看着,差点没把一口牙咬碎。
真不愧是柒九啊,未来的另一个主子都敢这么对待?不要命啦?
要不是他反应慢了点,没抢到救季大人的机会,又怎么可能让柒九出去露面?
季冠灼努力站正身子,这才哑声道:“谢谢。”
“主子有令,不敢不从。”既然已经暴露,柒九便再也没有藏起来的打算。
吴优原本一直坠在队伍最后,防止有百姓掉队。如今看到队伍暂停,便颠颠地牵着马跑了过来。
瞧见季冠灼一只脚虚虚地踩在地上,他便猜到发生何事,急忙道:“季大人要不先上马?”
季冠灼被柒九扶着坐于马上,转头看向吴优:“吴大人,你来带队,让这位仁兄押后吧。”
虽然柒九并未表明,但他也已猜到柒九身份。
他研究历史多年,虽然未有明确史料表明,但仍旧能推断出,师从烨身旁应当是有一支暗卫的。
这支暗卫平常并不轻易露面,但师从烨偶尔也会派他们去调查一些事。
怪不得师从烨给钱给得那么爽快,恐怕此人先前便已将乌乡之事汇报给师从烨了。
就是不知……老祖宗派暗卫来盯着他干嘛?
难不成,老祖宗发现他穿越者的身份了?
季冠灼心中惴惴不安,回头看向队伍末尾。
柒九比百姓高出一截,正面无表情地扫向他,一时间令季冠灼心惊肉跳。
怎么办?如果被老祖宗发现他居然是个穿越者,会不会把他烧死?
不是他信不过老祖宗。
是穿越这件事,如果他不是亲历者的话,他自己也不相信!
雨势渐停后,师从烨也带着留在新县衙中的几个衙役,匆匆赶往乌乡。
地上积水不多,但是过于泥泞。几人虽然有功夫傍身,走得也算艰难。
师从烨面色冷肃,脚下未有半刻停顿。
天亮之时,几人才赶到乌乡附近,却只能看到一片汪洋。
一瞬间,师从烨呼吸都已停顿。
昨夜雨势太大,便是连他自己身在乌乡,遇着洪水,也很难逃过。
是以他不敢,也不能去救季冠灼,只能寄希望于柒九和叁七。
如今乌乡已被彻底淹没,那季冠灼呢?他到底在何处?
他目光落在泥水之中,眼睫早已被蒙蒙细雨打湿。
他不相信,他还没戳穿那小骗子的身份,他也没如小骗子先前时常恭维的那样,把沧月变成真正的太平盛世。
季冠灼怎么能出事?
柒九和叁七一定能救下季冠灼……的吧?
疼痛攥紧师从烨的心脏,万般猜测,都及不上这一刻亲眼所见之痛。
良久,他听得身后一阵欢呼:“皇上!皇上,是季大人他们!季大人他们躲过山洪,过来了!”
恍惚间,师从烨心底生出巨大的欢喜。
第50章 平安
他抬起头, 看向衙役指向的方向。
蒙蒙细雨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一层灰蒙蒙的色彩,远处的树,近处的草, 在这层浅灰的笼罩下,显得暗淡许多,好像天地都失去了本该有的色彩。
但就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穿着一身靛蓝色粗布长衫,身上沾满泥水, 牵着缰绳一瘸一拐地朝着这里走过来的季冠灼,成了唯一的色彩。
师从烨呼吸微屏, 大步朝着季冠灼走去。
他每一步都迈得极大, 身上的布料吸满了雨水, 沉甸甸的裹在身上,却因着他的动作被甩到身后。
走到季冠灼身前,他没有片刻犹豫,将季冠灼纳入怀中。
湿漉漉的布料贴在身上, 吸走体表残存的热意。但有更加滚烫的热意从胸口传来,是师从烨身上的温度。
季冠灼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alpha的体温如此之高,高到几乎让他觉得有些发烫。
鼓噪的心跳声从身躯相贴的地方传来,逐渐跳做一处。强有力的手臂用力地揽着季冠灼的后背, 像是不能承受又一次失去。
季冠灼受伤的脚虚虚地踩在地上, 抬头去看师从烨脸上的神色。
距离太近, 他只能看到师从烨优越的下颌线条,看不清师从烨脸上的神情。
但他们刚刚在不久之前进行过一次临时标记, 信息素的交融能让他感知到一部分师从烨的情绪。
师从烨在紧张,没来由的。
无边的落雨下, 他双手用力收紧,力道大到几乎让人感觉到疼痛。
但也只有在这样用力的拥抱中,他才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季冠灼还活着。
急促的呼吸在两个人耳边回荡,含着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
良久,师从烨才轻轻放开季冠灼。
他的唇抿得极紧,低头去看季冠灼的脸。原本白皙的脸被雨水泡得泛白,柔软的唇瓣也失去血色,苍白的好像失去所有生机。
师从烨呼吸陡然急促几分,用力抓紧了季冠灼的手腕。
衙役,吴优,乌乡百姓。一百多双眼睛盯着这里,他说不出让季冠灼以自己安危为重的话。
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终究还是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路上。
天光大亮,已无需季冠灼引路。
他绳子早已解开,此刻被柒九背着跟在师从烨身侧,用嘶哑的嗓子讲述昨夜发生之事。
讲到最后,季冠灼脸上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多亏皇上派这位大人暗中保护我,昨日叫醒百姓一事,想必他也出了不少力气。”如此才能及时叫醒那些百姓,再晚一些,便是他也要连着洪流被冲入旧乌乡里。
他的脸色极白,许是因为陡然放松下来,眉眼里写满疲色。但存于眉眼间的感激做不得假。
师从烨没有说话,只是有些不大自然地抿唇。
他还是信不过季冠灼。
季冠灼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正好是在他病症几乎要控制不住之时,又恰好能缓解却不能根治他的病症。
再加上他身份不明,又难以说清自己来处,容不得师从烨不怀疑。
但对上季冠灼坦荡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有些心虚。
“是属下应为的。”柒九横插一句。
叁七远远看着,急得都要把大腿拍肿了。
怎么回事,这个柒九是怎么回事!季大人和皇上两人天造地设,他个妖魔鬼怪插什么嘴!
他就不该跟这个锯嘴葫芦一起出任务,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瞎插嘴。
真是急死他了!
季冠灼陡然回头。
他趴在柒九背上,转身的动作如此明显。即便身形瘦削,不至于让柒九脱手。但如此大幅度的动作,还是被师从烨发现。
“怎么?”师从烨哑声问道。
“好像有人在看我们这里。”此刻雨水已然停落,但整个世界仍旧笼罩在阴云中。他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却仍旧放心不下来。
即便后来他也派人到那几个挑事之人所在之地查探过,发现的确已经人去楼空,但他想不明白。
那些人费尽这般心机,就为了挑起朝廷和百姓之间的争端。又怎会临时离开?
察觉到季冠灼的目光,叁七下意识地缩回头,没忍住拍了拍胸口。
师从烨手下暗卫共九十个,以拾一到壹百为号,除却拾一这个明面上的侍卫总管,其他人皆在暗中行事,各司其职。
叁七平日主要在扶京中收集消息,整日潜伏在茶馆风月楼之间,轻功是这些暗卫之中最优的一个。
他若是有心隐藏,连其他暗卫都很难瞧出。季冠灼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是怎么瞧出来的?
师从烨回眸扫了一通,淡淡地道:“无人。”
老祖宗都已经发话,季冠灼便也收回目光,只是说道:“微臣刚来此地之时,曾有身份不明之人刻意隐藏在百姓之中,想要挑起百姓与朝廷的争端。那些人后来虽未尝再出现过,但微臣仍旧有些不太放心。”
这件事,他在信中并未提及过。
即便他猜得到,倘若柒九一直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话,此事应该也瞒不过师从烨的耳目。
他提及那些人时,并无半分异样。
师从烨猜不透他是试探还是只是问询,他目光扫及季冠灼那张苍白的脸,总觉得季冠灼好似能被人一眼看得到底,又好似深不可测。
是以,师从烨沉吟片刻,眉眼压着沉沉浓雾:“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一行人一路行至新乌乡时,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洒下第一缕光芒。
淡金色的光芒落在县衙新修的瓦顶上,将整个瓦顶都映成金色。
季冠灼被柒九放下,转头看向县衙中的那些百姓。
他们站在县衙院子里,身上的衣服干了之后,几乎黏在身上。衣服的下摆也都沾染着泥水。
已经干涸的泥水让衣服都变得沉重,昨夜走了那么久,不少人都喘着粗气。
但一双双眼镜都落在季冠灼身上,像是不愿意离去。
季冠灼陡然一笑。
他脸色仍旧发白,唇瓣也几乎失去血色。
但因为他生得太好,这种失色越发显得他格外清透:“昨日之事,各位也受惊了。雨水脏污,还请各位先自行回去沐浴休息。倘若腹中饥饿者,可以沐浴后再行回来,我会命人准备好白粥的。”
当日师从烨所批款项,季冠灼几乎是一分钱掰成两文在花。
加之乌乡原本竟也有几个手艺还过得去的匠人,是以到最后,还剩下一笔钱。
这笔钱,季冠灼作为粮款交给吴优,让他采买了一些粮食囤积在新乌乡县衙之中,以供百姓取用。
毕竟如今已是夏季,即便从头开垦田地,至少也要到秋冬才有收成。饿着肚子,又如何种地果腹呢?
他眉眼温和,对乌乡百姓态度一如既往。
为首的百姓喉头发哽,片刻后竟是直接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跟在他身后的百姓也都跪下,就连年纪尚小的孩童都被父母强行按下。
沉闷的磕头声回荡在小小的院落里,季冠灼急忙伸手去搀扶为首之人:“宋伯伯,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草民,叩谢季大人不计前嫌,愿意上书朝廷,为乌乡谋福祉。”整日做工的精干汉子比季冠灼力道大了不止一点,一时间居然让季冠灼搀扶不起,“叩谢季大人心怀百姓,雨夜叫醒我们,才让乌乡百姓无一人因水灾亡故。”
他眼眶发烫,伏在地上的时候,小臂都在颤抖。
若非季冠灼所做的一切,哪怕乌乡百姓今日的确能够逃离水患,却又如何能在此处建立起属于他们的新乌乡呢?
他们要在遭受如此大的劫难后,过很长一段时间幕天席地,饥不果腹的日子。
季冠灼脚踝仍旧很痛,他无奈地道:“宋伯伯,你这是要折煞我。快些起来罢。”
他说得认真,为首的男人不好违背,只能乖乖站起。
却听得季冠灼道:“此事倒也不该全然谢我。”
“是当今圣上派我来处理此事,又全然相信支持我,愿意批下那笔款项,否则又如何建立起新乌乡?”他目不斜视,不去看站在一旁的师从烨,语气却满是真挚。
身为权户部尚书,他对国库情况如何虽不能算是一清二楚,却也知道师从烨能拨这笔银子给他让他建设新乌乡,到底有多艰难。
即便此事难为,师从烨还是给予他所有支持。
为首之人看了一眼站在季冠灼身旁的师从烨,没敢说话。
虽然眼前之人并不如传闻中的冷酷暴戾,但他身上那股生人莫近的气息,还是令人望而生畏。
师从烨没有说话,只是又扫了季冠灼一眼。
此刻天色正好,日光映照进来,洒在季冠灼的脸上,将他的眸子映照得晶莹剔透,好似一眼便能看得到底。
干净明澈得宛如新生的孩童一般,不掺杂任何谋思算计。
有那么一瞬间,师从烨感觉到自己的心口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耳边听到的声音却越发明晰,甚至能听到血液流过心脏时那微不可查的声音。
他用力地握紧拳头,将异样的感觉强行压下,却难以抑制那一瞬间的情动。
甚至于让他恍惚觉得,哪怕季冠灼当真与北狄有关,但或许,他不是不可以让季冠灼留在他身边。
第51章 睡吧
百姓散去之后, 柒九又将季冠灼背上二楼。
二楼一共建了三个房间,除了吴优的卧房及书房外,还有一间空置的卧房, 以便日后有官员来此。
如今,吴优的卧房被暂且安排给师从烨,只剩下一间卧房空置。
柒九走至第一间卧房门口,便带着季冠灼踏入其中。
38/63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