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唐点点头。…
浴室中李景唐把弟弟破烂的衣服一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交错的鞭痕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抓来外套披在李京如肩上,道:“去医院。”
“不想去。”李京如不假思索就反驳掉这个提议,他把外套拉下来,疲惫地说:“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李景唐很想惊呼一句“这还不严重?”,只是一看到弟弟憔悴的脸立即说不出口了。他采取更加迂回的方式:“不去医院看会留疤的。”
李京如眼睛一闭,头往后一倒就是很累的样子,“留就留吧。”
李景唐沉默了。
别说身上这些伤痕了,李京如的右脸甚至破了相——他自己刚刚路过镜子时肯定也能看到。
让视美如命的弟弟连破相顾不上,事情究竟有多严重?
他尚且不知道李京如失踪时经历过什么,心中的担忧疑虑一层重过一层,细想皆是毛骨悚然,只是眼下显然不是一个打听的合适时机。
李景唐无奈之下只能拿着湿毛巾给李京如擦走脏污。其实抛开那些伤口,他弟这些日子好像是长了些肉。
他很快发现锁骨下的一道印记。是吻痕。
李景唐的手顿了顿,神智陡然有些恍惚。
他其实知道弟弟和这个外国男人之间的关系。
——在私家侦探发来的行踪里每一卷都布满了“克里斯”这个名字。弟弟和克里斯之间的接触远远超过了朋友能亲密的程度,以他对李京如的了解程度,大概就是恋爱了。
他压下心里的波澜,边给李京如擦拭手臂边试探性地问:“克里斯去找你了,你有见到他吗?”
李京如听到这个名字呆了呆,然后别开了视线,下巴一抽,转过去吸了吸鼻子。
“宝宝。”李景唐叹气道:“别哭。”
李京如声音像是已隐忍到极致,“哥,他可能已经死了。”
李景唐被他骇到, “什…么?”
“字面意思。”李京如把脑袋靠在他膝盖上,虚弱地眨了眨眼睛,泪水很快就跟开了闸似的往下坠落,打湿他的裤腿。
李京如紧闭上眼睛,秀气的眉毛拧起来:“别再说这个人了,好吗?”
尾音隐约透着悲哀,似乎再说下去就是刹不了车的崩溃。
李景唐很快应承:“嗯。不说。”
李京如把脸掉了个方向背对着人,然后发着抖小声道:“哥,我记得我签证要过期了,我们明天收拾东西快点回家吧。”
李景唐低头凝视弟弟的后脑勺,不知道这个脑瓜子里现在在想什么。弟弟的灵魂离他很远,也离这个世界很远,像是从躯体中抽走了一般。不知道飘去哪里。
李京如头上那些钩针的脏辫被他全拆了下来,他捋了捋李京如洗过水的柔黑头发,回应道:“好,我等会就买机票。”
如果知道李京如出来后会变成这样,他肯定在发现弟弟离家出走到非洲的那一天就把他抓回去。
悔不当初。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给弟弟多一点空间去探索自己的人生?
真的是.…..脑残中的脑残!
他用浴巾给李京如仔仔细细擦过身体,给他穿上睡衣,然后抱着他放进被窝,盖上被子拍拍后背。
李京如很快就睡着了。
他注意到李京如回来之后手上一直带着个戒指,大牌里面的奢侈款式,没个百八十万下不来,洗澡的时候也不见李京如愿意摘掉——行,算那个克里斯有钱,但这个戒指圈口已经变形了,扁扁的凹进去一点。
李京如无名指上的皮肤被挤压得泛红,细看已经破了块皮,不摘掉必然要流脓。
他上手捏住戒指轻轻往外旋。睡梦中的李京如好像知道有人碰了戒指似的,用另一只手掌紧紧捂住那个地方,怎么掰都掰不开。
李景唐叹了口气。
良久,他把李京如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第64章 就连你也要离开
门自外响了两声。李景唐过去开。
“他怎么样了。”亚洲面孔的青年瞪大了眼睛问:“还好吗?怎么回事啊?!”
李景唐掩上了门,“睡着了。”
东非七月午后的阳光跟国内的毒辣完全是两回事,照在人身上很温暖,甚至落到眼皮还叫人昏昏欲睡。
青年自我介绍道:“我叫何骍,骍是小马的马加一个辛拉面的辛。我是京哥的好朋友。”
“我叫李景唐,他哥。”
何骍很自来熟:“哥,我就知道那个男的肯定没那么简单,真是祸水…京哥这次的事就是跟他有关。”
“哦?”
李景唐展现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哥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是那种关系?”何骍抽出两根手指,隐晦地对对碰。
李景唐淡道:“知道。”
何骍:“卧槽你也看出来了?你就没有那种…那种炸裂的感觉吗?”
“何骍,爱和喜欢有时候就是很存粹,只是灵魂间的碰撞与相互守护,跟是男是女没什么关系。”他停顿了一下,严肃道:“如果我弟弟受伤的时候你还有心情评议他这方面的作风,就请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他的朋友。”
“不是不是!我关心他的!看到他这样子我也难受。”何骍支支吾吾说:“其实我就是…自从我知道这件事我一个人都没敢说,一直憋在心里憋坏了。”
李:“不说是对的,但没必要把这放心里,世界上离奇的事情多了去了,同性恋算什么?”
何骍十七八岁的直男小伙谈起这种事还是有些别扭,跟他聊这几句大抵是没得到什么疏解,挠挠头回去了。
李景唐返回房间把窗帘拉上,又躺在李京如旁边。弟弟皱着眉头睡的,不太安稳。
“梦见什么了?”李景唐无声问道,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平静地注视着弟弟。
从今年开始,弟弟就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也慢慢在心里藏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李京如在长大。
他想起弟弟第一天到李家的样子。
都说这个奶呼呼的小孩是父亲为完成公司年度慈善而收留的孩子,但他毕竟同是男人,早知道父亲的德行烂到骨子里了,这孩子的来历不可能这么简单。也就只有母亲会相信父亲。
他一开始是有点讨厌李京如的,因为清楚这真是个定时炸弹。
然而,父母那一代人的恩怨看起来并没有对这个小孩产生负面影响——李老三从小就特别可爱。
别人上幼儿园第一天还在哭着想回家找妈妈,李京如已经滋着大牙交了四五个朋友。
这个小男孩学习很认真,小学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板直着做作业,但从四年级开始他的文化成绩就无法挽回地越来越差,还越努力越不幸。要不是在画画上有天赋,估计得早早吃出国留学的苦。
李京如初二的时候跟同桌女生一起去步行街打耳洞,他连打了四个孔女生还没敢打,最后女生预约的那两个耳洞位不能退钱也到了他耳朵上。戴六个耳钉上学的不良行为让他被班主任叫抄了十遍《芦花荡》,一整个国庆假期在夏威夷白天笑着玩水晚上哭着抄书。
李京如过年回老家喜欢跑去吃席听瓜,因为喝不过别人被分配到小婴孩那一桌。
李京如从高中就开始偷偷做激光脱毛,别的男高中生长毛胡子的时候李京如以其干净的脸蛋在女生中深受欢迎,但也因为毫无阳刚之气失去成为校园男神的资格,退而求其次变成妇女之友。…
他这个哥哥在这二十年的相处中早就忘记了一开始对李京如的排斥。
什么时候喜欢上弟弟的呢?忘记了。
意识到不道德情感存在的那个深夜,他只是平淡地在想:“哦,原来如此。”
岁月流转,那些美好得在记忆里变得悠长的时光一去不返,李京如从小萌孩抽条成清秀少年,再由少年褪去青涩成长为温润的青年。
弟弟再也不会什么都来依靠哥哥,李景唐虽然有些失意,但也为弟弟感到骄傲。
那个做什么都很搞笑很失败的孩子已经能独自来非洲做志愿几个月了,说出去他这个哥哥多有面子?
——即使弟弟终于是爱上了一个陌生男人。
他不开心,可又能怎么做呢?
毕竟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千变万化的,昔日如胶似漆的恋人是今日尴尬的陌生人,多年夫妻难到临头也会东南独自飞。他已经把弟弟圈在身边二十年,得到了弟弟独一无二的依赖,再不舍得也该知足。
李景唐叹了口气。
弟弟从下午一觉睡到了第一天清晨六点,醒醒睡睡,昏昏沉沉。中间发了次烧,早上起来又退了,看起来像从混沌的状态中恢复了些许,开始能带着浓重的鼻音跟人说话。
李景唐想帮他收行李,被制止了:“哥,我自己来,这里的东西放得乱,你不知道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
李景唐刚想反驳道你是我养大的小白豚我能分不清你的东西吗,但环视一周,又觉得这个房间里的物件盘根错节放得他确实分不开类,于是作罢。
李京如缓慢地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放进行李箱中,又把自己在这里穿过了不想拿回家的衣服摞好准备让玛丽捐赠出去,然而还没交代玛丽就自己找上了门。
“李先生,我和京如说些话。”玛丽提着个袋子道。
李景唐识趣地点点头,退出了房间。经过早上的争执他对这个负责人要说有什么好感也没有,但弟弟在这里几个月肯定不是一点照顾都没受到,如今安全下来他再唱白脸就是没素质了。
玛丽在里面待的时间不长,出来时两人擦肩而过,默契地没有说什么话。
李景唐再回到屋里就看见李京如坐在床尾,手上多了一件文化衫和一堆小小的手串珠子特产。
“纪念礼物?”
“是啊。”
李京如把东西收起来然后轻声说:“哥,对不起,大老远你过来找我带我回家,给你添麻烦了。”
李景唐走到弟弟面前一掌削在他头上,“说什么说什么?不许说这种话!你就是跑到月球把国家的飞行器撞坏了叫哥哥来擦屁股也不用跟我道歉。”
李京如扑哧一声,捂着脑袋低低笑了起来。
这是李景唐自再见到弟弟后第一次听到他笑,心都要化了。
李京如笑累了就躺下去小心翼翼地叫他:“哥。”
“嗯?”李景唐坐到他旁边。
弟弟侧脸上的一条伤痕从耳尖横亘到下颚线,狰狞着蜿蜒实在不太好看,但李京如却好像看不见这条丑陋伤痕一样,并不在乎。
李京如没头没脑直白问道:“……你还爱我吗?”
“我是你哥,我当然永远爱你。”
弟弟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李景唐顿了下,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他最终叹了口气:“对不起。”
李景唐知道自己必然伤害过把他单纯地当好哥哥的李京如,但一言既出无法追回,他罪恶之余,除了一句对不起可说,也只能用一生去弥补李京如的心理阴影。
只是他对弟弟的喜欢早已成了心理惯性,无法顷刻间就忘记这种感觉,即使他已经在尝试着拥抱新的阶段。
弟弟忙不迭道:“喂。你也不许说对不起。”
他扯了下唇,刚想说这不是一回事,脑子却拐了个弯想到另一张每天七点半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的年轻面孔。
李景唐语气不详道:“弟,其实这些年我也挺孤独的。有另一个人出现在我生活中…我可能会和他试试。”
闻言,李京如脸上慢慢晕开一个浅淡而真诚的笑容:“李老二终于老树开花了啊。我真为你高兴,哥哥。”又眯着眼睛把头埋进被子里:“还有时间,我想再躺半个小时,你也睡会吧。”
“嗯。”李景唐心里复杂,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些人出来送别,那叫先令的怯生生小男孩很舍不得李京如,说:“金柔,就连你也要离开了。”
李京如身上穿着那男人在衣架上随意挂着的一件毛呢西装,不方便蹲下,于是使劲把先令抱了起来,“会再见的。”
先令大概早已从许多志愿者的离去中得到永恒灵验的定律,啜泣道:“不,不会了。”
“会。”李京如点了点他的额头,然后把他放下,“只要都愿意,总会再见的。就算再也见不着,我们也有很多像宝石一样开心的记忆不是吗?”
先令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何骍拉起他的小手表示安慰,然后看向李京如踌躇道:“京哥,以后有空的话……国内聚?”
李京如应了他。
李景唐拉着弟弟和两个行李箱出了门,约的车已经到了。
李京如回头望向那扇平平无奇的铁门,从李景唐这边的侧面能窥见眼神中流露出的贪恋,夹带着微微涣散的温柔,似乎创造出一个失神的空隙把自己送回到某些时候。
黄土大道上凉风习习。
少顷,李京如竭力扬起头来,大口大口并不流畅地吸气,睫毛和肩膀因过度用力而剧烈抖动。
李景唐明明并不懂,却好似在愣神间被弟弟心中排山倒海漫来的浓烈情感撞得心尖一颤。
一念之间,他慌乱抓住弟弟冰冷的手心,“要赶飞机,走吧。”
李京如把脸藏进厚实的围巾中,被牵着挪上车,声音裹着水汽:“嗯。”
【作者有话说】
哥哥弟弟就这样回家了
第65章 第一年
大兴机场。
李景唐拉着弟弟的手腕往接机处走。
李京如几乎是从飞机开始滑行的那一刻就开始睡了过去,直到落地才醒,连饭都没起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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