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放心里已经明镜似的清楚自己对叶阮的心意,反而更加拘谨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脑补出一场浪漫的烛光晚餐,再然后……该用什么姿势把叶阮骗上楼?“你这么喜欢狗要不要参观一下狗窝”这理由靠谱吗?……想想就臊得慌。
他扭捏地缩在座位里,暗戳戳蹬鼻子上脸:“要不今晚到别院一起吃饭?”
“今天不行。”叶阮婉拒了。
雁放懂了,帮了康家这么大的忙,晚上指不定谁做东摆场席呢。有了五星级酒店的山珍海味,哪看得上他做的家常小菜,隐隐失落了。
叶阮今天穿一套绵羊毛呢套装,中古款赫本风,腰间一条窄腰带勾勒出好身姿,下摆喇叭花似的往外散开,配条偏正式的星空斜纹西装长裤。缎面般的头发规矩地在脑后束了个低马尾,一张脸清丽,雾里看花似的风情。
察觉到一旁灼热的目光,叶阮斜睨了雁放一眼,那眼神却避开他,骨碌往下聚在了他的手背上,昨天扎针的针眼还明显,像从青灰色的血管间迸出的一滴朱砂。
倏地,叶阮拉过合同,手背被煞白的纸页遮住了,平添一种非礼勿视的意思。只是,那合同很快错开,放到他腿上一份。
“这件事做的不错。”叶阮又一次夸奖他,虽然语气公事公办,“后续签约的事项你也一起跟进。”
这是雁放摸鱼一周获得的第一项实质性工作。
他不禁想到繁莹时刻敲打他的那些话,他们都以为这只是一项放置政策,虽然雁商仍在壮年,但面对毫无把握的未来,哪一方不愿意手握更多的筹码?叶阮在集团里扎根了这么多年,但凡他有心晾着雁放,架空他的实权,到了分家产那一天,雁放自认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而那时他会剩下什么?一颗毫无分量的可笑真心,这是最一文不值的东西。
所以他在公司故意作出一副游手好闲的纨绔姿态,听八卦捕捉风吹草动,也暗中答应了韩雅睿,帮她调查四年前的真相。雁放没有被‘喜欢’的情愫冲昏头脑,他明白在感情落地之前,要先获得与叶阮同桌竞技的资本。
雁放故意露怯来试探:“我没经验诶……”
不管是在伯明翰的刻意拉拢,还是在辛巴去世后表现出对他的依赖,都让雁放有些摸不着头脑,始终被叶阮牵着鼻子往前走。
但叶阮似乎真的一点私心也没藏,他把文件夹合上,无所谓地说:“我会教你。”
他环着手臂侧过头,眼梢挑得像一枚钩子,懒散地掀起来看着雁放,语气却很严厉,不容违抗:“好好学,这些你以后都会用得上。”
雁放险些被这一眼迷晕了……
上车十分钟,一向话薄的叶阮夸了他两句,还提出要主动带他,这得是多么带劲、多么突飞猛进的发展啊!
他矜持着应了一声,别过头往窗外看,心想这真是高速吗?这简直是过山车啊!
要么说兄弟连心呢。
载着康小宇的林圃也同样产生了这种荒唐的联想。
紧急刹车的那一瞬间,他心跳得比限速还要高,竟有一种坐过山车从顶点俯冲直下的紧张刺激感。
康小宇似乎也被自己的话羞到了,一路上埋着头一言不发,像只不谙世事的鹌鹑,冻得透粉的指尖可怜地攥着安全带,好像有那一根救命稻草,林圃就不会把他半路扔在高速上一样。
他不说话,林圃自然更没话要说,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林圃踩着油门想了整整一路,那心跳声究竟是来自于急刹的刺激感,还是为康小宇说的那句话可耻的动了心。
他其实对这方面一直挺注意的,林家这身份本来就敏感,私生活虽然搞得乱但也不至于乱搞,哪怕喝多了也留着一分神惦记着安全措施,有备无患嘛,毕竟哪个豪门公子乐意稍不留神喜当爹?
饶是林圃这样说话嘴上不带把门的,也着实被康小宇这又蠢又纯的话给震惊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往下三路想,心思也跟着龌龊了,蠢蠢欲动。
思来想去,林圃明白了,这就是吊桥效应而已,自己还是那个不小心误入歧途的钢铁直男!
于是他坦然了,也舒服了,看康小宇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上个床而已,又不是谈感情,爽了就行,何必难为彼此。
不多时,跑车停在私立医院门外。
康小宇往车窗外望了一眼,集团那些叔伯辈的股东似乎也刚到,站在大厅楼下等他,面色沉重,同行的还有他爸的助理团。他有些癔症,像是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林圃解了安全带,把墨镜架到头顶,威胁小孩儿似的,说:“待会儿给我兄弟面子,好好帮忙,必要的时候跟你爸美言几句。这事儿要没成,小心我还收拾你。”
康小宇答应着微微红了脸。
林圃见他没动静,主动凑过来帮他解安全带,离近了看那埋着的小脸挺白,嫩豆腐一样。不知不觉心软了,手掌握着带子放慢了动作,送到他脖颈旁,借机碰了下脸。
康小宇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脸立即红得醉酒的晚霞一般。
林圃一愣,把安全带送了回去,康小宇道了声谢慌不迭地下了车。
剩下林圃坐在那儿摸头顶,刚才一瞬间的记忆闪现,他似乎也记起来了,那天晚上玩的挺野的,最后那会失了智,他好像掐人脖子了。
“哎——站那儿!”林圃心里一赧,下车追了出去,也不管身上穿的什么,脱下来靠着车前盖,兜头扔给了康小宇,“冻不死你。”
康小宇抱着衣服,满满热烘烘的暖气扑着余温,他如获至宝一般披在身上。衣服很大,普通款式,掩盖了他花里胡哨的俏gay模样,但他笑的很开心,有些幸福地不知所措。
“谢谢林哥……”
雁放扒着前座目睹林圃绅士献外套的全过程,献的还是他赠予林圃的那件棉服。……真他娘的服了。
一群豪门的公子哥儿,拿着他一件两百块的淘宝货来回借。
时间紧迫,不待他们继续感情升温了。屁股后跟着的车响了一喇叭,不用猜就知道是哪个孽子捣乱。
紧接着,雷克萨斯上下来俩人,雁放和一位美人儿。
美人儿没跟他们打照面,直直地往医院里走了,雁放绕过来冲康小宇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跟着叶阮走。康小宇点了点头,快跑两步又扭身冲他俩挥了挥手。
林圃眼睛都看直了,等他们过了大门外的电动防护栏,一行人互相谦让着进了大厅,林圃回过神来,“嘶”了一声。
“这美女谁啊?这美女我怎么觉着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没有关系!”雁放当机立断捂住他的嘴:“拼车拼来的,不熟,哈哈。”
电梯间人满为患,生死面前无特权,叶阮护着梯门先把康佳的股东送了上去,留下他、康小宇还有一位康总的特助。
叶阮站在外侧望着电子屏,修长的身形,专心致志,似乎一门心思都在层数上跳跃。康小宇忍不住,总拿眼神偷瞧他。
他孤身一人,这次也没捎带任何礼品,无需再带什么旁的,康小宇就是康家最需要的“礼物”。
电梯到达,乌泱泱走出一群人。叶阮姿态端得大方,等空间彻底密闭,才回以康小宇一个和善且礼貌的眼神。
没想到这也是个藏不住话的,竟然直白地问他:“你和放哥是什么关系啊?”
来的路上跟林圃坐一起光顾着紧张加害羞了,一点前情提要都没了解到。甚至于被叫回来,康小宇还在赌气地认为是爷爷耍的花招。
他们爷孙俩靠互相卖惨博取对方同情,已经好些年了。
这次也是,吵一架而已,找一堆人轮流骗他说住进了icu,连演戏都要搞这么大阵仗。
陪在一旁的特助两头都不好得罪,这会儿出来打圆场介绍道:“小宇,这是雁氏集团旗下的小叶总。”
原来是放哥的家人。
康小宇没空去想姓氏不同的八卦,既然特助搭话了,他索性把派去巴厘岛烦自己那些人讲的话复述了一遍,撇着嘴问:“于伯伯他们来干什么?爷爷又想吓唬我么,这次我是不会低头的。”
特助赔着笑,尴尬地抬头给了叶阮一个眼神,包含着对不懂事孩子的无奈和一丝心酸。
‘狼来了’的故事唱了那么些年,人只有眼见了方才能尝到后悔的滋味,但总归谁都不想留下遗憾。
没想到置身事外的叶阮突然插话道:“你爷爷没有骗你。”
闻言,康小宇向他看来,眼神依旧倔强的很逆反。连特助也暗叹一口气,看了好几天外人插手的失败案例,难免有心无力。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了,三个人却因这句突兀的话,都没有动作。
“小时候他常带你去游乐园吧?”叶阮淡淡地问,仿佛只是聊一句闲天。
“你怎么知道?”康小宇追问。他自小被爷爷宠着长大,爷孙俩也曾亲密无间,只是他跑得越来越快,接触了新事物和新认知,那个蹒跚的老人便被他甩落在身后。
叶阮伸出手,按住了即将自动闭合的梯门。
他回过头来看康小宇,表情掺杂一抹悲悯,说出口的话也像寒冬里掬起一捧水,淅淅沥沥滴在地上,拓出深沉的痕迹。
“你赢来的玩偶还放在他床边。”
【作者有话说】
放子欣慰地对林圃说:真好,看到你俩和好就像看到《雷雨》he了。
第44章
下过霰之后,万众期待的雪终于来了,一夜之间首都银装素裹。
在大雪的笼罩下,这一夜也发生了很多猝然的变故。
罹患脑梗的康老爷子在临终之际终于见到了宠孙,不必再守着陈旧的玩偶睹物思人,竟高兴得痊愈了几分,话也能说得稍微利索些。
康家自然高兴,探病的人把心咽回肚里,三三两两散了。竞标的另两家公司派去的人和礼被恭敬地退了回去,承了这番情,结局是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康小宇被叶阮那句话击中了心头最脆弱的那块肉,他是跌跌撞撞跑进病区的,冲到病房才确信这一切不是骗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已然没了吵架时的威严与生机。
万幸他回来了,还有时间来得及挽救。
他哭得鼻涕眼泪哗啦流,握着爷爷如今枯骨般的手掌,一刻不离地守在病床边,陪他说话,聊自己的小时候……
粗糙有力的大手牵着小手去游乐园,他赢下劣质丑陋的玩偶,像个骄傲的小士兵那样献给最敬爱的爷爷。然后爷爷把抱着玩偶的他架在脖颈上,举着泡泡机,踩着鎏金一般的夕阳回家。泡泡也像是夕阳的影子,金光闪闪,破碎了满是爱的具象。
他们都没想到这是一场回光返照。
凌晨时分,康老爷子突然唤醒了哭到脱力、半眯过去的康小宇,用最后一丝气力握住宠孙的手,因病痛折磨而苍老扭曲的声音俨然有了妥协的意味。
他断断续续,尽量把每个字说得清楚,告诉自己心爱的小孙子:“你……长大了,做选择……慎重,爷爷希望……你幸福……”
言罢,他嘴角抽搐出一抹笑容,竟像是做完了黄粱一梦,驾鹤西去了。
大雪下的我行我素,医院十层的icu病房里却乱了一夜。一夕之间天人两隔,痛哭声、啜泣声、叹惋声迟迟未歇,染了雪似的愁出人一头白发。
也是在这一夜,雁放给工作室的留守小孩们送温暖。
酒足饭饱暖人心,有家的都回家了,球仔让刘警官接到他家去,学校里快放假了,老刘说自己家有暖气,能让小孩儿过个好年。
送走咋呼的小孩们,热闹转眼间变得冷冷清清。推拉门外的雪稠的像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伴随着大风强烈的呜声。
屋内尚且暖和,火锅的余味刺鼻,留下雁放和炭头凑在一起,膝头烤着小太阳取暖。
炭头喝的微醺,面颊泛着两坨红,被小太阳的暖光一烘,看上去更像个焦糖布丁了。这人讲义气、懂感恩,每次喝了酒都爱趁酒劲儿吐点肉麻的心里话,逢年过节更是要代表小孩们向雁放致感谢词。
时常是他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起身发言,说到关键处,那群鸡仔似的小孩们围着雁放既认同又感激地连连点头,场面又逗又温馨。
“满打满算我也在首都待好些年头了,放哥,不骗你,我真是不敢想,有一天我也能在这里扎根。”炭头两膝并拢,肩膀缩着,十足腼腆地感慨,“我还记得刚流浪过来的那几个月,找不到活计,抢又抢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兜里掏干净了,我每天就只能在大街小巷里走。那会儿,北京城在我眼里真大啊,走了好几个月都走不完。”
炭头仰着脸,脸上晕着醉态,痴痴笑了一声:“这几年日子好起来,还有闲工夫出去玩,我才明白过来,哪有什么大不大的。我那会儿走两步就得停下来看墙上贴的招聘广告,那么老些,抠着话费挨个打回去,一路走走停停……嗐,步子慢了,再长的时间也走不完啊。”
雁放抬手按在他肩头捏了捏,脸被小太阳烤的烫了,偏过头没说话。
炭头吸了吸鼻子,接着说:“哥……我们几个小的都交过心了。你放心,你护着我们,带我们好起来,我们这辈子都只认你这个哥!”
雁放扯着嘴角笑了笑,“听你这语气我以为咱们搞的得是小帮派。”
炭头不要脸皮了,戏瘾上来,顺着他的话敬了个不太规范的礼,表忠心道:“大哥!我永远的是你的马仔!”
俩人笑了一阵。炭头搓了搓脸,面颊快跟头发一般红了,“说真的放哥,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仰仗你,我……多的我不说了,但我打心底里希望你好,希望咱们工作室越来越好。”
“行了知道了。”雁放装作嫌弃地推他一把,嘴角的笑意却难消,“感谢的话省着点说吧,现在说完过年说什么,还要不要带头讨红包了?”
“嘿嘿。”炭头说,“那当然要!”
“那就唠点别的,清醒一下。”
雁放有些犯困,扭头觑了眼笔电的时间,正巧右下角提示栏蹦出一则邮件下载完毕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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