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吧。”他简洁地命令道。
宁远闭了嘴,解开安全带,利落地翻身下车绕到后座给他开门。
车门打开,叶阮踩着细高跟的漆皮长靴落地,及膝的黑色皮衣如鸦的两片羽翼,在远处路灯的照射下流淌着光泽,一身凌厉冷艳的气质,远远看上去酷飒的电影明星似的。
辛巴摇了摇尾巴,没有穿戴牵引绳,跟在他身后酷拽地跳下车。
车前很快聚集了几个埋伏在远处等候的人,大冬天里,以宁远为首穿着紧身方便的黑衣,一水儿的腱子肉。
叶阮视若无睹,手搭在辛巴头上暖乎乎地揉着。
“带两个人跟我进去,在门外等。”
“可是?!”宁远眼睛瞪大了,一惊一乍道,“万一他……我得保证您的安全。”
“有辛巴呢。”
辛巴随着叶阮抚摸的动作骄傲地仰起头,目光锐利起来。
叶阮这才抬眼,从一排腱子肉脸上扫视过去,直看得这群铁血汉子脑子犯迷糊,“再说你这群人的耳朵是摆设吗?”
宁远闻言顿了一下,目光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叶阮的左耳,在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
整个集团里,暗中监视叶阮的人不乏少数,其中大半是雁商以各种名义塞到他身边的,包括宁远。
雁商发现他时,他在香港一家传媒公司里给武打片当武术指导,偶尔也做港星的武替。这人办事利索,擅于交际,尤其一张脸再普通不过,很难引人注意,是可用之才。
熟识人的表面,人心却难知,雁商应该也想不到,知遇之恩是一场做戏,亲手送到叶阮面前监视他的人有一天也会倒戈,成为叶阮推心置腹的下属。
空旷的地下车库俨然一副破败之相,大楼的供电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烟尘颗粒感,偶有沙砾绊住脚,宁远上前一步扶住叶阮,几人跟随辛巴清晰的视野往深处前进。
按照平面图显示,地下车库的西南角有两间暗室。大楼建的久,那边也不好停车,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遗忘那个角落,偶尔有车辆经过也不过是往墙角丢些垃圾。
而高丰达藏在这里已经一周了。
高跟鞋的声响被隐隐约约的发电声掩盖,泥土砌成的毛坯墙面,用手一碰就会往下落灰。辛巴在四周走了一圈,咬着叶阮的衣角把他们带到一扇门前,这木门看上去像是从里钉上的,起到暂时性遮蔽的作用,发电机的声音就从这里传来。
叶阮抬起手,在死寂一般的环境中,敲了敲那扇门。
门内的声响仿佛骤停,发电机的声音戛然而止,视野似乎比之前还要黑。一秒、两秒、三秒过去,宁远往前走了一步,被叶阮制止。
“高先生。”他不卑不亢地说,“我不会闯进去,但如果你想从这里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不妨先为我打开这扇门。”
又是几秒钟的寂静,宁远掐着表,在众人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刻,门开了一条小缝,一缕微弱的照明光线泻了出来。
“我靠!终于他妈的摆脱这鬼地方了!”
林圃走出二里远,弯下腰捡了个石头子儿,扭身朝训练营的方向砸去。
雁放蹲在路边,不知道从哪块野地里薅了根草,叼在嘴里,想了想还是确认道:“咱俩真像你保证的那样,明儿还得回来吗?”
林圃扭过脸,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眼神看着他,满脸写着你是不是傻逼,“你小学生啊?不知道男人的话最不能信吗?”
“你牛逼。”雁放把嘴里的草吐掉,专拿林圃糟心的事儿刺激他:“谁家男人像你似的,床上床下都这么不靠谱。”
“得,我不跟你瞎扯。”林圃的兴奋被冲散了,找了块地儿跟他并排蹲着,又忧愁起来。
自从那晚小宇惊天动地的告白之后,他在训练营里待这两天简直如芒刺背,哪个教官见了他都忍不住揶揄两声,“姐妹团”那群更是,一到集体活动就瞎起哄,臊坏林圃一颗铁骨铮铮的直男心。
待在这鸟不拉屎的无八卦之地,林圃至今也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等着看八卦急转直下变成八卦本身的。
要能倒退回小时候,他恨不得让小宇被马踢死,也得管住自己多事的手。
熬到周末,林圃终于熬不下去了,拉着唯一没心情调侃自己的兄弟雁放开始密谋‘越狱’的事。
“你清醒点!麻烦你回想下来到这的第一天我对你说了什么?”雁放支起一根食指摇了摇,“友情提示,是吐槽完你发型之后的那句。”
林圃绝望地往床上一倒,头撞到横栏,终于替叶阮挨了那一下重创。他龇牙咧嘴地跪倒在地,把雁放吓得不轻。
“我靠你至于吗?你这苦情戏应该回家演去,演给我算怎么回事啊!”雁放瞧他一副寻死觅活的不争气样子,大胆建议道:“要不我去食堂给你顺把勺?你学学那个谁,肖申克。”
林圃疼得倒吸气,骂他:“你他妈没文化就别说话了,那人他妈的叫安迪!”
也许否极泰来是有一定的道理,他俩一筹莫展的时候,真让雁放打探出来一个好消息。
主管他们的那位靳教官有任务,被委派离开了,剩下这些没实权的纸老虎好糊弄多了。正值周末,林圃没费多少力气就跟看守的士兵搞好了关系,签了个保证信后信誓旦旦地拉着雁放离开了这里。
“你待会去哪儿?”林圃回过神问,“以防我老子搜寻我,我打算出去避段时间。”
“小秘也不追了啊?”雁放嘴很欠。
林圃性格挺好,对他露出一个笑里藏刀的微笑,“再多踩我一句就此分道扬镳,你徒步回市里吧。”
雁放仰天装傻,神态怪恶心的。
不一会儿有车来接,是辆可见简陋的面包,平时应该用来拉货,最后排座位被拆了,座椅上也有沙土残留的痕迹。
林圃有些嫌弃,但也只好作罢,这荒郊野岭,能喊来一辆车就不错了。
司机大哥人也话少,做梦一样打着方向盘。帮林圃叫车的公子哥儿给了那么多钱,是他往市区拉一次货的三倍,再一看后座这俩人的外型体格,别提还有一个头剃了,满脸写着不好惹。
大哥心里直犯哆嗦,这钱到底敢不敢赚啊……他这边还在‘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想法里盘旋,后边那个剃头的又说话了。
林圃坐着椅子边缘,生怕给自己的金贵扑了尘,他低头看着手机,敲了几下,“我巴厘岛有套房子,一会儿下了车我就直接飞了,先避他个一周,你跟我一起不?”
反观雁放一看就是过惯了苦日子的,穿着锃亮的新皮衣整个窝在椅子里打瞌睡,“我就不去了。”
其实跟林圃一起离开这事还让他有点不乐意,好不容易等到周末了,万一叶阮又来看他呢?岂不是会扑空?发现他逃跑了会不会对他失望?
再者好不容易拥有一个偷.情的好去处,这下又没了。
雁放放任思维想了一会,脑子里突然打起激灵。不对啊!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后宫里的妃子等皇上宣召宠幸的想法啊?真要算起来,他才应该是皇上吧!
握在口袋里的手机早已开了机,雁放掏出来,决定做一次皇上。
越往市区信号越好,他编辑着短信,锁屏上方开始弹出炭头这段时间发来的消息,雁放顺势给林圃找了个借口:“我这还有个官司呢。”
霎时,面包车一个急刹,司机大哥满头虚汗地抬起头,从后视镜看向他俩,那是一种普通老百姓对于黑恶势力质朴而本能的恐惧。
拉货的车怎么就拉了这俩货!
电光石火间,大哥终于记起来,他俩等车的那个方向总有士兵把守,怕不是一座监狱!
林圃本来就没坐稳,冲击之下险些从座位上翻下来,他撑着椅背直起身,惊慌地大声嚷嚷:“怎么了?怎么了师傅?我靠,不会是我爸来大义灭亲了吧……”
暗黄色的灯光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氛围,高丰达与一周前判若两人,面相孱弱,如同久居深沟的老鼠一般,眼神眯缝着,已有些呆滞。
不大的毛坯屋四处漏风,寒风在排风管道内呜呜呼啸,温度甚至比屋外更甚,透露着一种蚀骨的阴冷。
地上铺了一张脏污的毛毯子,周围堆着几盒速食面和几瓶酒,看样子已经消耗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能众叛亲离到这种程度也是挺令人唏嘘的,叶阮想。
谈判需要两个人坐下来,但高丰达显然没能力招待他。他似乎刚喝了酒取暖,连安稳站着都成问题,于是他佝偻着撑在一边的简易桌上,浑浊的眼神打量着叶阮,和他身边这条狗。
“既然你能找到我……说吧,你是谁?想怎么样?”说话间都有一股难以忽视的酒精味,高丰达没有心情再与人周旋。
“高总可能没见过我,但光临过敝公司。”叶阮抽出那张抵押合同,走近一步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衣摆来回间,他的余光能感受到高丰达目光黏在他腿上流连。
他想,高丰达脑子里一定产生出奇怪的念头,这么大的金融公司居然是交由一个女人管理。
果然,高丰达似乎觉得他不足为惧,连语气也变得散漫起来,“你也是来讨债的?朝远不就在你头顶呢,上去拿便是了。我这一周日日听到头顶搬挪重物,玻璃击碎的声音,怎么?你没分到一杯羹?”
面对他的不屑,叶阮只是笑了笑,这时间门外敲了敲,宁远不知道从哪拉了把折叠椅送进来,搬到自己老板身边,以此为由头护在他后方。不让他进来围观,他心里还是没底。
“我在门外已经说了,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讨债的。”
叶阮悠闲地坐下,翘起腿,衣摆顺势滑下去,露出一截裸.露的大腿皮肤,腿侧绷着紧实而色.情的吊带袜系带,以及长靴蔓延出若隐若现的丝袜红边。
宁远抽了口气,不愧是叶sir,比他以前合作的那些港星还要辣!
高丰达冒昧的目光连辛巴都有所察觉,它屁股挪了个窝,挡住那视线,面露凶色地盯着高丰达,低吠了一声。
“这就是你帮我的态度?”高丰达反嗤。
“让你见笑了。”叶阮淡淡地说,侧头吩咐宁远:“给高总听一下我们的诚意。”
【作者有话说】烫知识:《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角叫安迪,‘肖申克’是监狱名称。
第12章
宁远当即点开pad,调出事先准备好的音频。
电流声断断续续,传出一个女人煽情的哭声,在这样的氛围里如同一把带蜜的匕首攮入高丰达的心。
“我只希望他不要出事……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离婚的,您能帮我找到他吗……您帮我告诉他,孩子需要爸爸,我们和好……我愿意跟他复婚。”
叶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高丰达的反应,瞧他内心震撼般扼在原地,眼眶泛起泪花,便知道这招险棋走对了。
雁商说的不无道理,家庭确实不足以成为高丰达的威胁,但却足以成为绝境时最快令他燃起希望的火石。愈趋近于低谷,就愈发贪恋温暖,这是人心的陋习。
哪有什么声泪俱下的录音,不过是按照高丰达前妻的声音伪造的。如果高丰达足够清醒,一定能听出其中的漏洞,可惜他喝了酒,蜗居在地下一周,神志也不太清楚。
拿钱办事的技术人员果然还是不够专业,叶阮挑剔地想到雁放,还是他用着比较顺手,各方面的。
“你……说吧,你要怎么帮我?”高丰达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局面。
“我想要的对您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叶阮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游刃有余道:“您应该猜到了,我想用什么交换。”
“你要我家祖传的这块地。”高丰达回答。
叶阮露出一抹微笑,“您自然也清楚,按照现在的市价估算,转卖或是抵押都不足以凑够债务的三分之二,何况您现在根本走不出这间屋子,它在你手里不过是一片废土。如果您肯让给我,我乐意帮您清偿债务,那时您可以毫无负担地走出去,和家人团聚。”
“你要这块地做什么?”高丰达狐疑地问。
叶阮摇了摇头,姿态是谦卑的,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您不必知道原因。”
高丰达只是随口一问,听了刚才的音频,他巴不得赶快抽身回到地面上。
“如果我不答应……”高丰达抬起头,眼神被泪洗得清亮一些,他清楚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如此轻易把祖地交出去,面子上也不好看,就当是做戏,图个心里安慰,他还是挣扎了一下。
叶阮不介意做这个坏人,他使力捏了捏辛巴的后颈,可怖的大型犬窜起来,巡逻一般绕着高丰达走了一圈,眼神冒着精光,似乎一声令下就能将他撕扯得血肉模糊。
叶阮歪着头,状似玩笑地说:“那我只好把您的踪迹透露出去了,想来也能捞一笔不小的损失费。”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宁远心里还在咂摸,高丰达哆哆嗦嗦签合同的模样太怂了,他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止住没笑出声。
叶阮和辛巴走在前面,宁远紧走两步拍领导的马屁,“叶sir很靓哦,我有被帅到!梦回拍电影那些年啦~”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根叼在嘴里。
叶阮突然开口,“给我一根。”
“啊?”宁远愣了愣,这算不上什么好烟,怕是领导会抽不惯。
愣神之际,涂着红指甲的手伸过来,从他手里把烟盒抽走了。
宁远迅速回过神,举起打火机凑过去,另只手护成圈,兢兢业业地给领导点烟。
打火机的火焰燃了两秒,一股烟雾散开,宁远手还没收回去,远处灌木丛簌簌作响,一个暴怒带着质问的声音突然传来。
“他谁啊?!”
宁远的身体先于大脑迅速做出反应,往前一步把叶阮护在了身后,抬头看去。
叶阮也没反应过来,几乎是跟宁远一起抬的头。当下就听见辛巴撒欢地叫了两声,不远处的雁放怒瞪双眼,目光仿佛捉奸一般带着委屈一并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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