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仪要自我欺骗,这让他心里好受些许。
细听过去,姜仪的嗓音在发颤。他不去在意,仿佛只要自己装作不晓,那么一切就都还正常,所有事,所有人,都没有发生丝毫改变:“那就先去休息。”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他尾音带颤的话,什么声音都不再有。
太空荡了,姜仪又一次想要蜷缩起来,他喉咙生疼,光是说出这些还夹杂笑意的话语,都让他感到身体被割裂的痛苦。他扯起唇角,还是那副笑眼盈盈的模样,站在祈云面前,微微仰着头,说:“……你觉得呢?云哥。”
他又这么喊自己,祈云的出神被这句称呼唤了回来。他漂亮的眸子因此而聚焦,最后停留在姜仪带着恳求的脸上。
恳求?姜仪在恳求什么?
他什么都成功得到,也成功拥有了一切,他还需要恳求什么?
他不够快乐吗?不够幸福吗?他明明已经逃离,站在了光亮底下,只有自己被抛弃落在阴暗的潮湿之中,或许这一辈子都只能苟活于此,到底是谁应该恳求?
祈云眉色阴郁,他退了一步,好半天,才压抑住内心不断翻腾的憎恨,好让自己尚且能平和地同对方讲话。他吸了口气,肮脏的空气在胃里肺里翻滚一遍,随后吐出来:“别这么叫我。”
他抬起神色暗沉的眼眸,这一次,才是真的在看姜仪:“不要叫我云哥,”
祈云说:“叫我名字。”
这样的注视,姜仪说不出话。他如坠冰窖,只会站在那里了。
“为什么?……”他想要追问,可是祈云不会给出答案,或许沉默也是答案的一种,所以姜仪停下无谓的问题,胸口起伏一下,转而笑出来,顺从道:“好,那就不叫了。”
他若无其事地上前,轻声说:“那我想个别的,怎么样?我觉得只叫名字好生分。”
姜仪停了停,那对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祈云的脸。他不易察觉地哽咽,有些说不出话,但依旧大着胆子,含笑问:“……你还能叫我依依吗?”
祈云眼睛有点疼。好奇怪,他想,其实哪里都疼,连呼吸都痛。每一下,皮肉下的,心脏的抽动,也是疼的。
姜仪是怎么可以问出口的呢?他不能明白。他永远也明白不了,所以他做不了选择。
他自以为是的逃离,原来是姜仪亲手打造的吗?
他怎么从来没有发觉,那扇窗户,是姜仪为他留的,是吗?祈云哪里可以玩得过姜仪,他才是真的无法读懂姜仪的心。
“好,”祈云累的想倒头就睡,他浑身都没有力气,四肢是软的,酸疼,被情绪一同侵蚀了,挣扎和反抗都需要精力,而这个东西,现在的祈云已经没有了:“可以,都可以。”
“依依。”alpha熟练地从嘴里喊出字音,还是同样的语调,但不一样了:“我想睡会儿,你看着我吗?”
再也不能一样了。
姜仪直愣愣地盯着,他松开紧握的手,嚅嗫的双唇无法组织出哪怕一个字的音节。好久,好久。他们已经隔了好久,祈云还是那样漂亮,高冷,出尘。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祈云这么唤自己。
可他原来一直都记得。他清楚地记着祈云的吐字发音,记着他喊自己时宠溺的,温和的,纵容的眼神,记着他唇角的弧度,和那双饱含爱意的双眸。
所以有了偏差,是这样的,哪怕只是一点,都是天差地别。
祈云再也不会看着自己,再也不会叫自己的,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特殊。祈云说着原谅,可他不会原谅了。因为他伤害的是自己,他憎恨的,折磨的,通通都是自己。
alpha转过身,没等姜仪的回答了。他照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那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属于自己的房间,自顾自推了进去。
姜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害怕。
他真实地,前所未有地生出颤栗的第六感,猛地提高声音,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从嘶哑的嗓子里挤出声音来:“祈云!”
祈云回过头,眼神有点茫然,问:“怎么了?”
“你的信息素,”姜仪落在腿侧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他声声泣血,每个字都在生生剐他的心。他感到割裂的凌迟,而脖颈上的刀迟迟未决,是罪人临行前最后的忏悔和挣扎:“你的信息素,我闻不到了。”
“我闻不到你的信息素了,祈云。”omega呆愣愣地,眼泪串成线,径直从眼眶里落下来:“我闻到药味,好多药。你的信息素,不是乌木香吗?”
“是我闻错了,是不是?”
祈云“啊”了一声,被姜仪突如其来的眼泪砸懵了。他再一次失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下意识地拧起眉,对此感到苦恼,因为眼前这个不打招呼就掉下眼泪的omega。
“但是,”alpha确实理解不了,他只好先说出自己的疑问,想不明白姜仪为何会突然情绪失控:“不好闻吧。”
祈云隔着点距离,低声同姜仪讲话:“你不是讨厌吗,闻不到的话,没什么的。”
这样的轻描淡写,这样的陈述。字字句句,呼吸的停顿都在戳着姜仪的五脏六腑。姜仪第一次这样痛恨起自己的口不择言,想要说话,又被骤然吸入的空气呛住,弓着腰咳了许久,才止住那股想要干呕的欲望。
“……”他向后倒退几步,讲不出一个字。
沉默,沉默,没有止境的沉默。
沉默里的每一秒都是锥心,是祈云扎向他自己的刺。不对,那是姜仪自己亲手扎进去的,沾着流淌的鲜血,蜿蜒的,终于在两年后的今天,穿透祈云的血肉,刺进了姜仪自己的身体里。
“不,不。”姜仪迟钝的,用力地摆着头。他停止落泪,只会呆呆地看着祈云了。他努力地想要从对方眼里看见什么别的情绪,譬如厌恶,譬如憎恨。
可是没有,他只是单纯的疑惑,单纯的发问。
祈云自己都不在乎了,他坦然接受自己的信息素不为姜仪所喜的事实,当成理所当然,这是客观的事实,他是真的无所谓。
“……你是生病了,是不是?”姜仪弓下身子,他不能站直,站直需要耗费太大的精力,他好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也想捂住耳朵和嘴巴。封闭无感的话,还会这么难过吗?
他自说自话,狠狠锤了下喘不上气的胸口,眼睑通红的吓人,整个眼皮都泛着红,看起来一点都不体面,没有任何风度可言。
姜仪装不了,他根本一秒都装不了。他早就把自己逼疯了,他是个疯子。伪装什么时候会这么累,面具戴久了就真的以为自己变成那样了吗?
他会吓到祈云的,omega面部神经质地抽了两下,因为过于紧绷。他死死咬住后槽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只努力吸气,想让情绪平复下来:“你只是生病了……休息好了,就可以恢复了,对吗?”
“我看着你,你是想要睡吗。”姜仪直起身,生生逼着自己弯下眼睛,用平静的语调轻声哄:“祈云,别害怕我。”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请夸我,我三更~想要海星~
◇ 第55章 “自杀。”
祈云平静地,注视了明显情绪已经处于失控边缘的姜仪一会儿,不太明显地勾了下唇。
说不上来什么情绪,但是无端的,祈云想要笑。
他张了下嘴,想要出声讽刺两句什么,还想说“别演了”。心底压抑不住的恶毒从五脏六腑席卷而来,嘲笑姜仪此刻的狼狈。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祈云只是垂下眼去,双唇动了动,说:“没有。”
他很轻抬了下嘴角,身上的肌肉松懈下去,靠着身后的门框。身子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下,落在暗处里,看起来覆上一层挥之不去的薄纱,摸不着,更看不透。
姜仪感受不到实感。他在商场上勾心斗角这么些年,其实早就对虚情假意司空见惯,明明是最擅长伪装的人,却在面对祈云时候,骤然失去了辨别真伪的能力。
所以他真的笑出来,说“好”。
只要不害怕他,那就是好的。
“进来吧,”祈云转过身去,用行动替他让开一条路,他背对着姜仪,omega看不见他的眼神,只听见声有些疲惫的:“想睡了。”
很没什么起伏的一句话,但姜仪犹如得到指令,眼眸在瞬间被点亮,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抬手,指尖触上脖颈的腺体,那里微微发烫,因为对alpha轻描淡写话语里,对于自己信息素的渴求。短时间内释放了太久的信息素,不管再高阶,也都是需要耗费精力的。腺体隐隐作痛,姜仪稍加用力,指腹向下压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里的疼痛,逼迫似的再挤出一点来。
后知后觉的总才是痛的,姜仪眉眼压着,有点出神地想,原来释放长时间的信息素,也是会疼的。
他记得从前每个睡不着的夜晚里,最后伴随自己入眠的,都是熟悉的,带着乌木沉香的焚香味。
姜仪不承认自己对alpha信息素的贪恋。他别扭又扭曲,从来没说过,那样的气味,对他来说其实是独特的。安稳而沉寂,常常盘旋在鼻梢,浸透夜晚的梦境。
那个时候,祈云的眉眼从来温和,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脊背,很有耐心地哄他睡着。他没说过疼。
那自己就不能疼。姜仪再一次调动腺体,放出温润的酒香,无言地蹲下身子,趴在床的边角,同祈云相对。
“蹲着不累吗?”祈云睫毛扇了扇,闭着眼睛都感受到来自姜仪的,有些灼热的视线。他没睁开,依旧闭着眼,但轻声道:“上来吧,躺着。”
那股灼热的视线短暂地停滞了少时,祈云闭着眼,所以听觉格外放大。屋内拉着窗帘,黑暗中的窸窸窣窣声响传来,是被褥被人小心翼翼地掀开,弓着身子缩上来的动静。
姜仪壮着胆子,脸蒙在被子里,还是没敢和人对视,只缩在其中,用气音说:“好。”
他顿了顿,又问:“你冷不冷?空调温度够吗。”
其实够热了,姜仪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出汗。但大概是过于紧张,又或许是激动,亢奋的肾上腺素作用下,导致身体连感受温度的能力都失去。
“没,”祈云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意识到现在一片黑暗,所以还是出了声。倦意已经席卷他的大脑,他拧着眉头,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终于染上了点算得上鲜活的情绪,那是睡觉被打扰的不耐:“别说话了。”
姜仪攥了攥被子角,眼睛弯了弯,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祈云还会对自己发火,这是好事。他忍了一下,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只稍微张了张嘴,用口型说:“好。”
这一次,祈云睡得很沉。
姜仪不敢动,怕惊扰了对方,直到祈云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他才敢稍稍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动作很轻地扭过头,看祈云哪怕睡着,也依旧皱起的眉头。
他挪了下身子,朝alpha靠得更近了点。习惯了黑暗,姜仪能借着窗外细微的光线分辨出祈云的五官。omega抬了下手,指腹拂过对方蹙着的眉间,又被肌肤上沾染的凉意所惊。
姜仪的神智因此而回笼,手背探了过去,感受到祈云额头上温热的体温,提着的心口才松下去,无声地舒了口气。
他陪了会儿,确保祈云已经睡着,没有惊醒的迹象,又掀起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祈云的行李箱里装了很多药,瓶瓶罐罐的,样式很多。放在行李箱隔层,姜仪早上的时候就尽收眼底。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认识的那些他也吃过,甚至一度发展成离不开的东西,直到遇到祈云,那种重度依赖才有所好转。
而多么可笑,现在的症状转移了对象,失眠的变成了祈云,一切都转换过来,说起来也是滑稽。
姜仪带上门,动作格外轻。他面无表情,径直走出去,打开了祈云放在客厅,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密码是原始的,姜仪没费什么心力,很快打开来,如愿在其中翻找到了那堆混杂的药物。
“对,帮我查查这些功能是什么。”姜仪压低声音,眉头紧蹙,同那边的人讲话:“没有名字,上面没有字。”
那边说了句什么他不爱听的,姜仪不太有耐心地“啧”了一声,歪了下头,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还是按照对方所指示的一样,拧开了药瓶的盖子。
“黄色的,”他倒了一粒出来,描述药片的模样:“椭圆。”
“……”
“我明天给你,现在不方便。”姜仪越听越心烦,干脆打断了对方的话,说:“挂了。”
实在是被这种无厘头的烦躁架得不上不下,姜仪最后的声音有点没压住,尾音抬起来,是有些高的。
他意识到这一点,迅速收了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房门,怕自己的声音将alpha吵醒,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竖起耳朵听房内的动静,没发觉什么不对劲,这才放下心来。
姜仪收好地上摊着的行李箱,将那些药每颗拿了张纸巾包着,找了个盒子装起来,一切收好妥当,才重新回了房。
而房内的景象与他所以为的全然不同,祈云早就醒了。
姜仪浑身冷汗,全身发麻。
他呆怔在原地,喊:“祈云。你在干什么?”
“把刀放下。”姜仪不敢上前,只克制着抬起手,只会看着对方了,他吞了口口水,用生涩的,痛苦的嗓音喊:“祈云。”
哀求。他想要下跪,祈云的眼神太空洞了,他想跪下,想要求饶。
“祈云,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姜仪努力笑,但效果全然相反,他笑的比哭还要难看:“你听见了吗?把刀放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多写点但是痛经太疼了 打不动字 等我明天或者后面好点再补多点
◇ 第56章 “杀了我。”
祈云没说话。
他盘腿坐在窗台边上,冰凉的刀刃在手上打了个转,听到姜仪连着几声的呼唤,才后知后觉地,有些迟钝地扭过了头。
锋利的刀刃在窗外路灯的光线照映下折出刺眼,落在祈云有些苍白的脸,让姜仪在短暂的几个瞬间里,好几次感到濒临窒息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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