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短短几天,却早就恍若隔世,电视里的祈云一身西装,面无表情地从一众媒体中穿过,他身上褪去那股病气,唯独剩下雷厉风行的淡漠。
真是赶巧,林晨刚要跟姜仪汇报这个重大事件。他觉得自己的高薪拿的非常心安理得,因为他同时还包揽了私家侦探的活:“今天上午联系的王琪,说同意接手姜氏。”
姜仪眨了眨眼,他的手不太有力气,声音也是哑的,但omega一贯不把伤痛当回事,所以他依旧抬起下巴,努力出声:“说原因了吗?”
悄无声息了一个星期,骤然凭空出世,林晨哪里看得懂这种操作。alpha的心海里的针,他钻研不来,只能实话实说:“没说,突然改口的。”
他摇摇头,补充道:“本来姜春都要上任了,他签完就开了发布会,姜春这会儿哭都没地方哭。”
“那群老头有没有为难——”
接触久了,林晨已经对这个喜怒无常的omega称得上几分了解。他学会了提前预判,没等对方问完,就先一步作答:“董事会多的是不满的,现在情况挺乱的,我也搞不清楚。”
林晨后悔当年上学的时候偷懒,没有再多辅修一门经济学。不然还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把人哄高兴了还能再多赚一笔。
不过他再不懂,也知道离开了姜仪的姜氏是个什么烂摊子,股票跌成那样,谁都知道是烫手山芋。
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祈云……也不算亏吧?
“网上挺多人骂他的,说他图你的钱。”林晨“啧”了一声,手指随便划拉了两下,最后给出自己的评判:“你不出去替他解释解释?”
说完想起什么了,到底还是没忍住挖苦出声,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说:“对,忘了,你现在已经死了。想解释也没身份。”
姜仪正是五味陈杂的时候,他淡淡横了明显看戏的beta一眼,对方眼观鼻鼻观心,收敛神情,识趣地不说话了。
其实他还是觉得祈云不像表现的那么不在意,真像网上说的那样图钱,直接按照遗嘱上写的拿钱走人不就行了,非要顶着这种压力去接管那破公司干什么?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姜仪皱着眉头,有点用力地咬指尖。
事态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料,祈云的每一个做法都不在他的预想之内,他慌的手足无措,又再一次感到无可奈何。
“我知道。”他喉咙疼,带着烟熏过后的后遗症,嘶哑难听,说多了话就止不住地咳嗽,omega自顾自咳了一会儿,没接林晨递过来的水:“我知道。”
他徒劳无措,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陈叔那边呢,让他去打点。我和他说过,”姜仪短暂失去的记忆找回来了,他理智重新归笼,有条不紊地试图安排:“照我之前说的做——”
“他都开了,”林晨低头翻手机,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索性把手机递过去了,他说:“估计用不上你替他打点。”
那些在会议上多说一个不字的,通通被强势请了出去,说一不二的,姜仪看着手机上的那段短暂录像,感到熟悉的陌生。
他想起来了,祈云怎么会需要他保护?
没遇到自己之前,他原本就是一个足够优秀的alpha,只是心甘情愿归于自己麾下,他他办事罢了。
工作时的祈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强大的,本该这样耀眼。而他却妄想将这样一个人捆绑,囚于不见天日的屋子。真是疯了。
“他应该,”林晨犹豫了一下,他看姜仪整个人陷入呆滞,不知道该不该说,直到对方抬起头,才缓缓提出自己的猜测:“他想帮你吧?”
林晨顿了顿,说不上来心里的诡异在何处,就是怪。很怪,哪里都差点什么,他觉得自己夹在这里,莫名其妙来分析这些的举动也很怪异,这本来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嗯。”姜仪指尖微妙地在手机屏幕上一顿,他摁灭屏幕,感到一切的荒谬。
他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的计划,以为凭借自己对祈云的了解,就能算好每一步。
也天真地认为,自己的死就是还给他自由。
可祈云不仅没有得到他想要给出的自由,反倒为他的任性付出代价,又一次被迫和他绑定,再一次被困住。
名为姜仪的牢笼,姜仪活着的时候他逃不开;姜仪死了,他还是逃不开。
◇ 第89章 “相遇。”
举办葬礼的那天,姜仪其实偷偷去了。
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奇特的经历,omega想,估计也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的机会,在活着的时候,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
阴雨连绵的天气,氛围是近乎窒息的压抑。姜仪混在人群之中,眉眼压在宽大的帽檐之下。他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站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往的宾客。
他的期待轻易就能被人看穿,只是他注定得到失望的结局,因为他看不到那个想见的人。
祈云没来参加他这场迟来的葬礼,大抵是意料之中的事,姜仪目送走最后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距离那一场刻意设计的事故,已经过去一年了。
姜仪无数次生出懊恼,生出想要见到祈云的冲动。冲动总是生于无人的寂静深夜,又被第二天的光亮掩盖,如此循环往复,omega还是不敢。他的莽撞,疯狂,早就在那场绚烂的烟花里,一同被燃成了掉落的灰烬。
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姜仪从未想过。或者说,他刻意不去想,会有这样一天。他再也不能见到祈云,哪怕是照片。他答应过的,不会再去监视,所以姜仪失去看见他的权利。
alpha似乎不太喜欢露面,姜仪反复翻阅财经杂志上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他看不到祈云最近的动态,只能通过这些途径试图搜寻,可是太少了,不够。
他想,这才是最残酷的惩罚,可想念从未减少,在姜仪能够呼吸的每一秒钟。时间的推移从来没有让他忘却,反倒愈演愈烈——“他没来?”
林晨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他好整以暇地双臂环胸,靠着身后的墙,“啧”了一声,说:“你说你图什么?”
这个问题林晨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但是姜仪一如既往的没有给出答案。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要什么,只缓慢地点了下头:“嗯。”
姜仪蹲的太久了,大腿有点发麻,神经扯着疼。omega站起身,他拉下帽檐,说:“我随便看看。”
下了几天的雨断断续续,这会儿已经停了。林晨后面说了什么,姜仪没有再理会。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beta的声音融进雨声里,变得有些虚幻。
姜仪无端生出自己犹如一副行尸走肉的实感,他五感都跟着封闭,心也是麻木的,没什么知觉。空荡荡的,omega觉得心空。
他得不到什么了,原来这样的放手会这样疼。或许不是疼,姜仪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可他甚至无处诉说,有口难言。人在空闲的时候才更加容易胡思乱想,他越来越能共情过去的祈云,方知宇死前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心里扎根疯长,冒出尖锐的刺。
懊恼悔恨交织,姜仪抬起眼,可他多么惹人厌烦……大概是近乡情怯,omega垂在裤旁的手不自觉捏了捏,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
而那点声音在车厢外呼啸的风声里,轻而易举地被掩盖过去,很快消逝不见了。
熟悉的地方,omega抿紧唇,视线掩在帽檐之下,透过车窗往外看去。
“就停这吧师傅,”太长时间没说话,姜仪的声音带着点哑。他清清嗓子,像是没想到自己的音色会这样嘶哑:“我下车。”
“这不让停车的呀帅哥,”师傅操着口江城口音,语气刚有点急起来,就被姜仪伸过来的手打断。
omega的手指葱白纤细,指尖夹着的红钞票,更加衬的皮肤白,格外抓眼得很:“麻烦了。”
师傅声音卡了壳,他顺势收下,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小心点后面的车哈帅哥!”
“嗯。”姜仪压下鸭舌帽帽檐,似乎觉得不够,又将卫衣的帽子扣下些去,只露出个苍白的下颌。
外头的风有些冷,姜仪拢起领口,好让风不至于灌进太多。是有些萧瑟的景象,姜氏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依旧屹立,和姜仪记忆里的全然相同,一切都宛如从前,看不出半分变化。
他一瞬间生出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像是他做的一场梦。姜仪缩了下脖子,他朝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顿在原地停了少时,最终转过身,拐进了对面的咖啡厅。
大概是天气的原因,咖啡厅的人并不多。店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姜仪抿了下唇,没让自己的愣怔表现太久。
他其实并不太喜欢喝咖啡,那味道太苦了。但是忙的时候,总是分不清白天黑夜——祈云在这点上,其实同他是一样的。
可这间咖啡厅……记忆争先恐后地朝他脑子里翻滚。祈云来得最频繁了。
他明明爱吃甜食。
姜仪不自觉摇了摇头,他越来越容易陷入回忆中走不出来了。这不算一件太好的事,除了徒增痛苦没有半点用处。虽然对现在的姜仪而言,这是唯一能够让他切实见到祈云的方式。
餐品很快上齐,姜仪戳了两下图案漂亮的甜品,狭长的眼睫颤了颤,盯着上面的樱桃发了会呆,还是推开,端起咖啡杯,酌了一口。
没有加糖的纯咖,姜仪太久没喝过,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他总是有这样的习惯,尝不喜欢的东西之前,眼神比动作先一步出卖他。
还是熟悉的味道,omega稍稍出神。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靠窗,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亮着灯高耸的写字楼。
那座曾经代表着他全部心血,付出一切也要争夺得到的产业,虽然仍然冠着姜氏的名,却早就不姓姜了。
姜仪一层一层地默数,在数到十八的时候停顿,如期看见那处亮着的灯。
十点了,其他楼层的亮光陆陆续续地暗灭,唯独姜仪一心望着的那一盏,还在亮着。
他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心头开始涌起说不上来的烦躁。
因为自己在那个位置坐过,才更加拥有深刻的感触。他搭在大腿上的手收紧,感觉不到疼,只有无穷无尽的烦躁。
这么晚了。姜仪几乎可以想象,祈云是被多少事情缠身,才会从他坐下的五点到现在,一直没有起身过。
他累不累?有好好吃晚饭吗?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因为这样忙,忙的抽不开身,才会不来参加他的葬礼?是吗。
姜仪的思绪混乱纷杂,乱哄哄,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咖啡太苦了,omega喉头稍滚,将最后一口咽下。
苦的想要落泪,姜仪垂着眼,觉得那苦沁到了他的心。
“一杯冰美式,不加冰。”
omega如遭雷劈,他压住帽檐的手在这一瞬间僵直了。
手脚发麻原来是这种感觉,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又害怕自己的呼吸过于粗重,叫人看出端倪来:“打包,谢谢。”
是祈云的声音。由远及近,真实的,那么近。响在空气里,传进他的耳中。
江城的雨,又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 第90章 “你不是死了?”
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姜仪屏住呼吸,连同脊背都一起僵直。他喉头发紧,有点狼狈地别过头。
分明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姜仪知道,自己坐的地方足够隐蔽,如果不是刻意找寻,压根不会对此生出半点注意。可omega无端生出自己衣不蔽体,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姜仪扭过身,不自觉抬手压下帽子,好让自己的面容全然被遮掩。身后的腺体隐隐冒出躁动,原本的冰凉也被说不上来的躁意取代。
姜仪捂住自己的脖颈,指腹反复摩挲着表面有些粗糙的抑制贴,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主人的不平静,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地故作镇定。
“先生,您的咖啡。”服务员脸上挂着笑,有点公式化的口吻:“欢迎下次光临。”
omega眼帘颤了颤,他脑子嗡嗡响,理智短暂地被不舍压制,他想看一眼。姜仪想见到祈云,就只一眼。
他攥紧手,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胆怯原来已经这样无可救药。
不会发现的,姜仪内心默念,祈云不会发现他。在祈云那里,自己已经彻底死去,最多不过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过路人,祈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看一眼,所以算不上打扰。
姜仪自我洗脑,一直僵硬的肌肉才稍稍松懈下去,他许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心脏在胸腔一下一下地跳动,沾染上窗外的雨一般,沉重潮湿,敲的耳膜生疼。
“嗯,谢谢。”alpha点点头,他很淡地扯了下嘴角,如姜仪所料的,没有察觉这家店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祈云收起手机,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推开门,独独留下一个背影。
姜仪迟缓地抿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他坐在窗边,有点急地试图从窗户找寻alpha离去的身影。动作太急了,所以磕碰到桌角,撞出声闷响,锋利的边缘划开手腕的皮肤,蹭开层皮,很快渗出单薄的血迹来。
omega“嘶”了一声,眼神贪恋地在祈云的脊背停留,直至彻底不再得见。
十八楼的灯持续亮着,姜仪眨了眨眼,盯得太久了,所以双眼酸疼,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是的,伤口太疼了,他低下头,用指腹抹去那块红色,好半天,都没法从再次亲眼见到祈云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先生,先生?”是刚刚给祈云打包的前台,对方微微弯下身,见对方终于看向自己,才收回晃动的手,再次露出客气的笑容,轻声说:“您好,是这样的。”
“我们店这会儿快打烊了,能麻烦您先把账结了吗?”店员略带歉意,解释道:“我们要算一下今天的流水。”
“好。”姜仪点头,他站起身,那点溢出的情绪也跟着收回去,快的如同错觉,就这样轻飘飘的,从一个人身上出现,又在转瞬之间消失。
确实很晚了,姜仪收起手机,拉了下衣领,什么都没说,转身想要走。只是尚未来得及推开门,就被方才的店员叫住:“等一下。”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上前,伸出手来,朝姜仪递去一包纸巾:“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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