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激烈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恶毒释放出来,让兰斯又是尴尬又是不自在。光明在上,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他们这些吹捧赞美?而且,这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让他非常、非常不喜欢。
“你在想什么?”轻轻的,年轻教士开了口,还是用着塞拉斯的声线,还是用着塞拉斯的模样,“兰斯,你的身体在发抖,是在生气吗?”
那温柔,缓慢的声响带着某种诱哄的味道。
兰斯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年轻教士:“是,我是在生气。”他抬起法杖,朝向塞拉斯,紧接着挥向那些存在于过去的人影,“他们这些人是疯了吗?”
随着少年愤怒的声音,他没有留意到,这周围所有的人影都停下了动作,仿佛是一出被突然暂停的舞台剧,滑稽又可笑。
“他们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既然那么崇拜喜欢塞拉斯学长,为什么会觉得学长保持着那种疏远,冰冷,不靠近任何人的距离是好事?”兰斯的言辞激烈,态度暴躁,这是他很少有的激昂情绪,“为什么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偶像一直冷冰冰的,就像是,就像是一座神像那样摆着让人供奉就好了?!”
塞拉斯奇异地眯起眼,注视着愤怒的少年。
“你生气,不是为了这些人对你的恶意,而是因为他们对待塞拉斯·舍弗的方式……你觉得他们错了?”
兰斯厉声:“他们当然是错的!”
面对着少年的怒意,塞拉斯又笑了。
不是,不是刚才那种带着嘲弄的轻笑,是真的笑了。
“是吗?”他的声音温柔,如同怪异来临前最后的宁静,“那你更该好好看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僵硬的人影再次动作起来,那些狂热的浪潮也再度被掀起。
兰斯眼睁睁看着海蒂小心从怀里取出来一颗眼球。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到那颗眼球的瞬间,灵感被轻轻触动,好像有什么在试图提醒他……
危险。
兰斯打了个寒颤,背部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爬满了寒意。
这颗眼球,这个诅咒物,非常非常地危险。
海蒂是疯了吗?
她甚至还敢随身携带这个诅咒物?
少女脚步轻快,双手捧着这颗眼球诅咒物走到了最前面,然后高高举起来。她的嘴唇微动,轻声告解着自己的罪孽,以一种畅快,欢喜的姿态。
缓缓地,兰斯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他的耳力本不该这么敏锐——可他真的听到了眨眼的声音,然后,那颗诅咒物睁开了眼。
兰斯的呼吸几乎停止在这瞬间,他看到……
那是一只漂亮的蓝眼。
眼睛在看着海蒂。
眼睛也在看着告解厅内的每一个人。
兰斯能很清楚地感觉到海蒂的呼吸声变了,仿佛在诅咒物睁开眼后,有某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压力降临在她的身上。她的声音有点发抖,好像是害怕,却还是在说:“……请您,请您宽恕我的罪孽,请您让兰斯消失。”
然后是高高低低的恶意。
在场每一个人,都几乎念出了相同的字句。
就像是剧场舞台上,被提着肢体的滑稽木偶。可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狂热,又根本做不了假。
他们是真心实意觉得兰斯应该消失。
尽管这件事已经发生在过去,而现在兰斯活得好好的,也意味着这场仪式并没有成功,反倒是这群人都以凄惨的方式死去,可兰斯还是不可避免地屏住了呼吸。
眼球缓缓地眨动。
海蒂紧张注视着眼球,她是亲手捧着它的人,自然是最能感受到怪异的存在。
这颗眼球,其实是她在家里偷来的。
她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诅咒物,它如果不是诅咒物,海蒂要偷它来干嘛?
她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偷听到了这个诅咒物的效果,这才选中了它。
在她随身携带的这几天里,海蒂没遭遇过任何的问题,反倒是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除了和娜拉吵的那一架。一想到这个,海蒂的脸色无可避免地阴沉下来。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这件事成功……娜拉肯定还是会站在她这边的,她们可是好朋友呢。
她能聚集这么多人,当然不完全都是舍弗阁下的狂热者,这其中不乏像比利这样原本就不喜欢兰斯的人。这两种的结合,会让憎恨的力量达到最强,也能在祈求宽恕的时候,得到更多的反馈。
当然还有一个海蒂从没有告诉过其他人的理由。
人越多,尤其是身份高的人越多,出事后一旦真的查到他们的身上,就能自然而然分散追责的压力。这里面不乏某位权贵的独子,或者是某个旁支王室的成员。
他们身后的势力足以在事情暴露后保护他们。
她不得不这么想,她必须得这么想,海蒂不得不用各种想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为……因为……她注意到了,那颗原本干燥的诅咒物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它变得粘稠。
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海蒂本能想要把它甩掉。
可在手指堪堪动作起来的时候,她又拼命压抑住这种冲动,这个仪式还没有正式完成,她不能让眼球的焦点发生变化。但是某种头皮发麻的怪异爬满了她的心,让海蒂终于从那种极端的狂热里醒过来。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如果成功的话,眼球应该闭上,为什么它还保持着睁开的模样,并且,并且还在越来越扩张?海蒂眼睁睁看着那颗眼球在膨胀,它粘稠,湿润,滑溜溜的触感,终于让少女无法遏制地发出尖叫声。
海蒂跳了起来,拼命甩着自己的胳膊,将那诅咒物也跟着甩飞了出去。那柔软的感觉,差点让海蒂以为自己捧着的是谁的眼球,活生生的,湿漉漉的眼球……它不再像是个诅咒物,更像是“活”了过来。
少女的惨叫声惊醒了其他人,他们下意识朝着吵闹的方向看去,紧接着就有人在脚下发现那颗湿漉漉的眼球,它在膨胀,它还在膨胀,眨眼间就触碰到了他的脚,那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击中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
这接连的惨叫声终于把这群疯狂的少年少女吓破了胆,距离门口最近的比利转身就跑。他的速度很快,几步就飞扑门口,双手用力一推。
哐当!
比利的表情扭曲起来,又用力推了推。
哐当!哐当!
本该轻轻松松被推开的大门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关上,不管比利再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推开这扇门。
“比利,你在干嘛?快点把门打开啊!”
身后是其他人的尖叫和吵闹,比利的脸上却已经没有任何血色。
“我的手,我的手……”
他喃喃着。
其他人再等不下去,以为是比利在磨蹭,就用力推开他。
撕拉——
他们都在那个瞬间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撕开的声音,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撕碎了一张纸——
比利的胳膊被撕开了。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比利在试图推门的时候,手已经和大门融化在一起。当其他人用力推开他的时候,比利的手也被撕断了。
鲜血滴滴答答溅出来,却不是朝着地板滴落,而是飞往天上去。
可现在这已经不是最怪异的画面,所有人都被吓疯了。原本一窝蜂朝着大门挤过来的人又疯狂往后跑,他们不再紧跟在一起,有些人试图把椅子拆开叠在一起,靠窗户出去;有些人去寻找侧门;还有些人已经被这种种扭曲的现实吓疯了,颓废地呆坐在原地。
在这吵闹,疯狂,癫乱的告解厅里,塞拉斯朝着兰斯走来。
“兰斯,你真的不高兴吗?”年轻教士的声音里带着惋惜,“我不明白,人类不该为了报复而喜悦吗?”
相比较只知道他们死亡的惨状,亲眼目睹着这些人死亡的过程,只会让兰斯的脸色更加苍白。他下意识往后倒退,法杖朝向塞拉斯的方向,“你不是学长……你是,你是那个诅咒物。”
塞拉斯停下脚步,那双本该浸满温柔的眼睛一片冰蓝。
蓝色。
是塞拉斯的眼睛。
也是诅咒物的,颜色。
“如果这更能让你接受的话。”他无所谓地笑起来,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恶,哪怕他还在笑,可强烈的压迫感和无端的怨毒就在这具人类的皮囊里流淌,“那么就这么认为吧……”
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落下后,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年轻教士轻轻嘘了一声。
“安静,兰斯,你还没看完这一场戏呢。”
兰斯的呼吸一窒。
那些纷乱的脚步声,恐惧的惨叫,诡谲的啃噬声在聒噪到极致时骤然消失。他们的血液,皮肉,骨骼四散在告解厅的角落,遍地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在那么多人里,唯一……噢,应当是唯二还残留着气息的人是比利和海蒂。
比利在失去胳膊后就紧缩在某个角落里,既不靠近墙壁,也不靠近任何东西;而海蒂……这个少女某种程度上非常聪明,她在眼球异变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跑到圣子告解图那边。
传闻中,这幅作品的作者也是一个职业者。
经由他的手所创作出来的作品,或多或少拥有着庇护的力量。
而那颗眼球……
啊,眼球已经消失了。
嘻嘻,它融入了整座告解厅。
比利粗重地呼吸着,用力,再用力,连肋骨都在颤抖,“……海蒂·诺顿,我们完了……”
海蒂倚靠在圣子告解图的身边,眼睛疯狂地扫向四周,牙齿和牙齿在打颤,声音却是奇异:“不,不会的,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不会,我肯定不会死在这里……该死的人,该死的人不是兰斯吗!”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是凄厉,如同某种癫狂的呓语。
仿佛被她的话触发了什么,穹顶长出了一只眼睛。
没有破坏任何的建筑物,视觉上觉得奇怪,却发自内心地觉得那的确是该有一只眼睛。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扭曲癫乱,再漂亮的东西密密麻麻堆积到一起的时候视觉上都有着极强的冲击性,更别说那还是无数颗湿漉漉的眼球。它们像是某种泡状物串联着,透明的黏连系带晃动着,渗透出奇异的汁液来。
哪怕只是旁观这一幕的兰斯都要受不了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诅咒物,海蒂到底带来了一个怎样的东西——更别说是比利和海蒂。
比利在极度的恐惧里发出了嘻笑声,谁能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他再也没有抗拒这场诡异的疯狂,而是晃动着已经没有手的胳膊,一步一步走进了布满眼球的墙壁。
直到他和墙壁彻底融为一体。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海蒂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已经活生生把那肉都咬烂了。她的身体哆嗦着,更用力地往圣子告解图上蹭,哪怕是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她也注意到了那些眼球并没有靠近这幅画……对……对,这是唯一一个避免灾厄的办法,这幅画,这幅画……
噗呲。
是尖刺穿过皮肉的声音。
血液在身体里迸溅出来,随后朝着穹顶飞升,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的噗呲声穿刺着海蒂的身体,将她的四肢都钉在了圣子告解图上。
兰斯瞪大了眼,在海蒂凄厉的惨叫声里,看清楚是画上每一个原本守护在圣子身边的护卫,那些画中人抬起他们手里的长槍狠狠贯穿了海蒂的身体,将其挑了起来,恣意摆弄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就像是在跳舞……而少女的身体就在这扭曲的舞动里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长槍最后贯穿的地方是她的头颅,自后而前,海蒂的两颗眼珠子就直勾勾停留在槍尖,少女被彻底固定在瑰丽画作上失去所有的血液,如同最后的献祭。
兰斯听到了鼓掌声。
清脆的,就好像在耳边响起一般。
他的身体本能朝着边上避开,紧接着是三个连贯的术法砸过去。
塞拉斯吃下那几道攻击,站在原地的身体……或者说皮囊已经有些损伤,破损的地方流动着某种兰斯也无法理解的物质。
在眼神瞥到那东西的瞬间,灵感开始疯狂预警,兰斯本能地移开视线,根本不敢再看。
“既然兰斯不高兴,那让你不高兴的东西,”塞拉斯,或者说,穿戴着塞拉斯皮囊的怪物这么说,那语气逐渐暴虐起来,仿佛已经完全不打算掩饰,“也没有留下来的价值。”
兰斯脱口而出:“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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