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想做的是什么,兰斯都很确信那绝对不会是他想要看到的画面。
兰斯看着专注凝视着他的怪物,语气艰涩地说:“这是反噬的代价?他们触碰了不该触碰的诅咒物……唤醒了你,既然他们都死了,那反噬是不是也该……”消失了?
兰斯当然会意识到……啊,意识到这最终的答案。
那些眼球,那些残酷的死亡,包括他眼前幻化出来的塞拉斯……
都与那枚诅咒物有关。
…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
再一次的,兰斯听到这个动静。而后,是模糊的声响穿过阻碍,遥遥地送入他的耳朵里。
“……兰斯……”
“兰斯!”
急促的呼唤里,兰斯猛地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时,眼前正是塞拉斯担忧的脸庞,他吓了一跳,往后倒退几步,差点就撞上身后的尸体堆。
塞拉斯眼疾手快地抱住他:“小心。”少年的身体被他拥入怀里,本能地挣扎起来,在法杖连着两次都撞到年轻教士的侧脸后,就连原本只是围观不敢靠近的扎比尼等几个人都忍不住高声叫着兰斯的名字。
在一声又一声的兰斯下,少年终于冷静下来。
“……学,学长?”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惊疑,好像有点不敢相信,又低低叫了一句,“塞拉斯……学长?”
“嗯,是我。”
塞拉斯的手掌抚摸着兰斯的后脑勺,然后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按捏着。兰斯打了个激灵,然后意识到那是皮肤和皮肤的接触……学长没有戴手套……
在模糊地意识到这点不同后,兰斯终于放松下来,紧紧攥着的法杖也稍稍松开,他的额头抵在年轻教士的臂膀处急促地呼吸着。
过了好一会,兰斯才主动退开,声音含糊地说:“抱歉学长,我刚刚,我刚刚没认出来……”
塞拉斯叹气:“你刚才中招了,那些都是幻觉,不要相信。”
几个朋友也七嘴八舌地说着。
“对,兰斯,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是假的。我们刚才也中招了,我看到了一地血水呢……”
“舍弗阁下为了弄醒你,都差点拆了那些尸堆。”
“兰斯,那都是诅咒物的影响,你可千万不要相信,那都是假的。”
兰斯吸了吸鼻子,嘟哝着说:“那我最后一个醒,岂不是我最弱?”
丹尼尔和西蒙对视了眼,将说话最混的扎比尼推了出去,期待他能在这个场合也发挥自己嘴巴烂的能力,最好把兰斯刺激得从这个低落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扎比尼恶狠狠冲着他们两人比划着抹脖子的动作,脑子拼命转动,正要搜肠刮肚的时候,就听到塞拉斯平静的声音:“兰斯,刚才他们几个醒了后,我问过他们幻觉里的东西,现在,你觉得你足够冷静,足以把幻觉里的事情告诉我吗?”
兰斯抬头看着学长,那张俊美漂亮的脸庞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蓝眼里是支持的暖意,与……那个怪物是完全不一样的,这让他紧绷着的心口稍稍松了口气(尽管他的本能好像还在某处无声的惨叫着),然后他冲着塞拉斯露出个虚弱的微笑。
“我想,我没有问题的,学长。”
此时,整个告解厅已经灯火通明,有许多教士穿行其中,或是拿着什么奇怪的仪器,或是用法杖检测着各处,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其他教会的职业者,他们和光明教士看起来关系融洽,一边交流一边检查……总而言之,现在整个告解厅已经不是之前昏暗血腥的模样。
等兰斯讲完后,几个室友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他们以为自己的经历已经够吓人,没想到兰斯的遭遇才是真正的绝望。
如果遭遇这一幕的人是他们,他们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清醒过来的样子……恐怕会彻底沉沦在恐惧里,毕竟谁能和一个披着舍弗阁下皮囊的怪物作对?不,更应该说,谁能真的怀疑舍弗阁下是假的?
扎比尼就脱口而出:“我怀疑我自己是假的,都不会怀疑舍弗阁下好吗?”
兰斯哽住,抱着法杖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皮肉,刚有点刺痛,就被塞拉斯发现。
他强硬地取走兰斯的法杖,宽厚的手掌贴在少年的后背心,推着他在最后一排椅子坐下来。兰斯被按下去的时候,差点跳起来,还是看清楚那只是普通的椅子后,这才尴尬坐下去。
“海蒂从诺顿家族里偷走的诅咒物,是Ⅰ级诅咒物。”塞拉斯淡淡地说道,“已经是足够幸运,反噬的范围不大。”
兰斯:“可是死了很多人。”
塞拉斯:“你使用波比的坏习惯之前,扎比尼没有与你说过代价吗?”
兰斯:“……说过。”
塞拉斯:“那你应该清楚,每一个使用诅咒物的人也都该清楚,这是一把双刃剑。”
诅咒物当然强大。
如果能用上契合的诅咒物,那实力会得到一个飞跃的提升。
可这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使用诅咒物,是要付出代价的。每一个使用诅咒物的人都该清楚,这个命运或早或晚,总是会降临。
兰斯:“他们是被诅咒物给反噬了?我在幻觉里看到的,都是真的?”
“大部分是真的。”塞拉斯道,“你的灵感要比你其他几个朋友高得多,他们只是被逸散出来的能量波及到,看到了一些恐惧的画面,但你,则是直面的真实。”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兰斯的背,平静地说:“恐怕当时的情况,就如你所见。”
兰斯:“那幻觉里的学长……”
塞拉斯:“你是怎么发现那不是我的?”
“我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那是假的?”兰斯挑起眉,看起来情绪应该是恢复了些,“学长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也会生气。”塞拉斯冷淡地扫向那些正在处理的尸体,“你是我的从属生,你只需要对我负责。”
兰斯听出塞拉斯的言外之意,有些困惑地看着塞拉斯:“学长,这不合……”
塞拉斯的手指按住了兰斯的嘴,
“整个学院内,或者整个教会内,有谁对你不满,都应该冲着我来。”塞拉斯少有这么冷硬的姿态,夹杂着薄凉的寒意,“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许是我之前放纵了,以至于他们记不住自己的身份。”
“学长,我没事的。”兰斯感觉到塞拉斯的怒意,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他们滥用Ⅰ级诅咒物遭到了反噬,根本没有作用到我身上。”
塞拉斯扬眉,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
没有作用吗?如果真的没有作用的话,那兰斯又怎么会看到那样的幻境呢?
在兰斯的描述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仍然携带着诡谲的力量,那几乎是时间倒流,日月逆转,可不是普通的力量或者幻觉能做到的。
就在他们说话间,有一个眷者快步走来,眉间带着担忧的神色:“阁下,那Ⅰ级诅咒物无法封印,试图收容的措施都失败了。”
“显然诺顿小姐触发了它的活性,可莉,准备Ⅱ-012,开启皮忒特防御,带所有人退出去。”
可莉的神情紧绷,朝着塞拉斯欠身行礼,紧接着看向兰斯:“跟我出去。”
兰斯下意识看向塞拉斯,就看到他点了点头。
兰斯和扎比尼他们跟着撤了出来,包括原本在告解厅内检查的诸多教士,紧接着告解厅的大门关上,七八个法师凭空而立,身上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照耀万物的光明之钥啊,我祈求您的目光,祈求您庇护此地,所有邪恶都将无所遁形。而我们,终将是最后一道防线。”
一个如同碗倒扣在大地上的光罩凭空出现,稳稳隔绝在告解厅和其他教士的中间。这是皮忒特防御阵,需要八个高深的法师同时发动,一旦开启,领域范围内的所有伤害都不会波及到外侧。
——只要他们八个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便是一直如此。
扎比尼那几个人无意识地聚集在兰斯的身边,昂头看着那个漂亮的光罩。不管是谁,都没想过他们这一天最后会是以这样结束的。
西蒙幽幽地说:“我暂时不想吃肉了。”
丹尼尔:“我连饭都不想吃,太恶心了,他们真是疯了!”
倒是扎比尼探头探脑,发现除了几个神殿守卫跟在他们不远处,并没有其他人盯着他们看后,他才捅了捅兰斯,低声说:“你知道吗?舍弗阁下破门进来的时候,脸色可怕得很。”
兰斯:“学长为什么会过来?”
西蒙:“德克雷教士发现自己的钥匙被人偷换过,就去找了巡逻队。巡逻队的人刚好走不开,这件事就报给了上一级,结果舍弗阁下刚好在和他们开会,就顺便过来处理。”这是他从只言片语里收集到的消息。
一想到这里,西蒙只觉得万幸。
要不是舍弗阁下赶来,只是普通的巡逻队的话,他们可能都没办法从幻象里脱离。
兰斯的情绪有点低落:“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卷进这样的麻烦。”
丹尼尔拍了拍兰斯的肩膀,无所谓地说:“一开始你是不想让我们跟上来的,是我们自己乐意的。要怪,也只能怪之前的我,不能怪你。”
他朝着其他两个人使眼色,结果发现扎比尼这小子还在笑。
扎比尼:“我之前不是说,这次来读书,学监还没找过家里吗?这次大概会找吧。”
西蒙翻了个白眼:“这哪里值得高兴了!”
“不影响我学业的情况下给我老爹找麻烦,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扎比尼超大声地说,“还有,兰斯,你是刚刚才醒所以不知道,我们几个的灵感经过这一次都略有提高。”
灵感,这是一个很特殊的能力。
高与低,只看天赋。
任何进入学院的学生都必须具备灵感,高灵感会让他们更敏锐,也更能觉察到一些隐秘事件,当然同时这也会带来许多麻烦,有时候过高的灵感容易让人发疯。
而对于扎比尼他们来说,至少现在灵感提升是一件好事。
西蒙朝着兰斯耸肩:“也算是因祸得福。”
兰斯小声:“我可不觉得高灵感是件好事……”像他就总是撞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是个小倒霉蛋儿。
他一边和朋友们叽叽咕咕,一边没忍住看着告解厅。
尽管兰斯知道隔着光罩,他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踮脚往那精致的小厅看。
…
在皮忒特防御阵开启的时候,不大不小的告解厅内,塞拉斯正在不紧不慢地戴上手套。刚才他是为了安抚兰斯,才刻意脱去了白手套,大概是人类的皮肤相贴更能抚慰情绪。在过去这些年,对于这些复杂的人类情感,塞拉斯也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办法。
只不过,塞拉斯还是不太喜欢和人类接触的感觉。
在这么多人里面,可能兰斯是唯一一个例外。
塞拉斯看向那副庞大的圣子告解图,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你用了非常合理的方式窃取了他短暂的信任。”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
毕竟,哪怕只有一瞬,可兰斯的信赖在某种程度上……
就是极其美味的养分。
事实上,在整件事情里,兰斯误会了一件事。
其实幻觉并不是主动找上了他们。
换句话说,是因为兰斯的接纳,所以才有了幻觉。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难理解?
让我们用更简单的句子来描述,那就是,在兰斯见到那个怪物的那瞬间,他的本能、或者说潜意识,什么都好……他将怪物和塞拉斯等同起来,然后,他接受了它的进入。
哈,真的是非常敏感可爱的一个孩子。
只不过在兰斯坚定地认为,海蒂和比利的死亡都是诅咒物造成的,绝不会是他信赖可靠的塞拉斯学长做的时候……塞拉斯的确是有一点小小的生气。嗯,小小的,非常微小的。
那孩子越是虔诚地相信,就越激荡起某种异样的摧毁欲……
奇异的铮鸣声响起,好像整座告解厅都颤抖起来。
噗呲——
细细密密,细细密密呀,一瞬间,本该光滑的穹顶,干燥的墙壁,漂亮的花窗上挤出无数、无数颗眼球,它们或是大,或是小,或是干燥,或是湿润……那么多臃肿黏连的眼珠子齐齐睁开时,那就像一个永远都无法挣脱的噩梦。
但现在,它们在,颤抖?
或者说是在抗争?
在某种突如其来,无法抗拒的伟力下。
塞拉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真是稀罕,对于舍弗而言,微笑仿佛是他的另一个面孔。
而那庞然的、几乎无法抵抗的伟力,便是自塞拉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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