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然,污染从一开始就在。
污染是无法根除的。
兰斯心里清楚,就算塞拉斯这么说,实际上就算没有他的存在,污染也是无处不在。可哪怕这般,兰斯都无法掩饰那一瞬间闪过的担忧。
“若是有,兰斯今天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兰斯一时语塞。
在群星之间,在兰斯走上那条路后,再到兰斯重新出现在大地上,尽管他不太记得发生的事情,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那个奇异的地方,兰斯预见到了某些事情。
他知道自己会到安纳托利亚,也知道自己去那里的目的,甚至隐隐约约清楚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塞拉斯……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塞拉斯任由着兰斯抓住他的手,轻声说。
“那大地坍塌,万物摧毁的画面?”
兰斯抿住唇,他之所以来到安纳托利亚,为了高塔上残留的无暗之锁的力量而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尽管兰斯什么都不说,可他是不可能坐视着世界出事崩塌,却什么都不做的。
无暗之锁曾经是正神,在祂堕|落成血祭之月前,祂所残留的力量要是能调用,至少对于兰斯来说是一件助力。
至于使用这份力量后,会不会被血祭之月盯上……
这对兰斯来说,已经不是一个需要担心的问题。可以说是债多了不愁,多少有些肆无忌惮了。
“兰斯觉得这样的世界更好吗?”
“什么样的世界?”
“时不时会有灾难,会有无法挽回的损失,每天都要疲于奔波,会担心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就像是永无尽头的炼狱。”
“……可那也得活着。”兰斯没有犹豫多久,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管能活多久,不管是怎样的活着,只要是自己的选择,只要还有人挣扎着想活下去,就算是炼狱又怎么样?”
他认真地看着塞拉斯。
“因为不够好,所以就要彻底毁掉它吗?”
“也许,那只不过是某种自然规律。”
兰斯猛地看向塞拉斯,眼神有些犀利:“你知道什么……不,当然你会知道。”他主动往前几步,盯着塞拉斯的眼睛,“你想说这些都是必然,所以努力是无用?”
塞拉斯叹息:“兰斯,如果你对我始终怀有这样的质疑,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兰斯:“所以,这是我的问题?”
又是谁造就了这一切,将那个原本天真纯粹的兰斯彻底抹去。
塞拉斯微弯眉眼:“不,自然是我的问题。”
他牵着兰斯的手往前走,尽管兰斯有些不太乐意,还是被他带着走到了透明的墙壁前。透过那道透明的墙壁,兰斯能够窥见到整个安纳托利亚——
整座城市都亮着灯火,那璀璨的光华如同浪潮蔓延至四处,是无比的耀眼明亮。只是再绚烂的色彩,在此时此刻都无法比得上天上之月。
那是一轮无比纯粹,无比皎洁的月。
它安静地悬挂在天上,任何一个窥见到它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包括此时的兰斯。
他出生至今,看见过无数次月亮。
或是茫然,或是憎恶。
却从来没有怀揣过此时这般平静寂寥的心情,仿佛在看到月亮的时候,都会被其影响,任何情绪都会平复下来。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兰斯轻声说,“以前,我不怎么喜欢月亮。”
可现在看着月,他隐隐能理解,在月坠落前,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崇拜月亮。
“只是存在于过去一瞬的月。”塞拉斯平静地说,“之所以高塔能留下无暗之锁残余的力量不被污染,也是因为这一瞬。”
停住时间,这是只有神明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无暗之锁和光明之钥,某种程度上,祂便是祂。”
到底兰斯说出了这句话。
伴随着某种尖锐的雷鸣,只是在那异变的天象出现时,在寂静的月色下,所有的变化又重新被压制下来。
塞拉斯看着兰斯的眼神有几分无奈,像是在看着个顽皮的孩子。
“你要知道,兰斯,有些规则出现是有原因的。”塞拉斯摩挲着兰斯的手腕,“那只是为了庇护人类脆弱的灵魂。”
“……我现在还能算得上是人?”
在城门外,高塔下,曾经几度被提起的话,在这高塔上,在此时此刻再度被提起。
塞拉斯凝视着兰斯的黑眸,饶有趣味地笑了起来。
“只要你愿意。”
他的声音如同耳语,如同毒蛇,钻进了兰斯的耳朵里。
“只要你能一直坚持下去。”
…
安纳托利亚的城门口,教士正在忙碌着检查每一个将要离开这座城市的人。
当然,这样的人在少数。
大多数能进到安纳托利亚的教士或是赏金猎人,都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
所以在这些离开的人里头,红蔷薇小队就显得有些明显。
为首的汉斯正在和城门口的教士说话,不外乎是问起他们在城中的经历以及离开的理由。
汉斯沉稳地说:“队长不在,我们实力不够,不敢多待。”
问话的教士点了点头:“就算你们要离开,也得在外面停留一夜,等检查结束后,你们才可以离开。”
汉斯识相点了点头,不打算和官方起冲突。
然后那个教士看向汉斯身后的达里尔,犹豫了会,低声说:“最好也别离开太远,如果要离开,盯着他的情况。一有问题,就立刻去找光明教会的人。”
汉斯微惊,刚想问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就听到身后的城门口有喧哗声起。
他们一齐看向城门的方向,就见城中有两人步出。
走在前头的人,汉斯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们送到高塔的兰斯,只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而走在身后的那个人……
汉斯瞪大了眼。
那不是失踪有段时间的舍弗阁下吗?!
第66章
坐在飞毯上, 兰斯抱着自己的膝盖独自坐在角落里,距离他两步开外的位置坐着的是塞拉斯,再越过去, 才是以汉斯为首的红蔷薇小队。
兰斯和塞拉斯占据的位置并不多,可奇怪的是, 红蔷薇小队的人挤占在飞毯的另一角落——他们蜷|缩的位置更加少。
兰斯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塞拉斯,你不要吓唬他们。”
“我没有。”
塞拉斯扬眉, 像是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的眼眸微动, 扫向红蔷薇小队的成员, 淡淡笑了起来。
“毕竟都是自己人。”
达里尔哆嗦了起来,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
他们可从来都没有这么实打实和舍弗阁下碰面过, 更没想过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就在不久前,他们在城门口看到了兰斯和舍弗阁下。面对舍弗阁下突然的出现,那些教士自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奇异的是,这位传闻中公平, 善良,正直,守序的圣子阁下却只是冷漠地扫向四周, 微亮的链条蔓延到四面八方将所有阻拦在他身前的人都一扫而空。
他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带着兰斯走出了安纳托利亚。
……来到了汉斯的面前。
“你的飞毯, 取出来。”
塞拉斯随意地嘱咐了这么一句话, 汉斯甚至都不知道舍弗到底是怎么知道他身上有飞毯的——然而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顺从他的话, 将飞毯给取了出来。
……然后,整个红蔷薇小队都跟着他们离开了。
汉斯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事怎么想的!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 他们现在就应该乖乖在城外住一晚上,等观察结束后就可以顺利离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可能上第二次通缉榜。
一想到这个,汉斯就有点头疼。
要不是因为世界骤变,又出了安纳托利亚这个变故,他们的第一次通缉都未必那么容易解决,毕竟原本应该很靠谱的队长佛拉尔突然失踪,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就在飞毯陷入了奇异沉默的时候,兰斯又又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比之前还要沉重,然后他站了起来,慢吞吞走到了塞拉斯的左边坐了下来。
刚好隔绝开了塞拉斯和红蔷薇小队,正正坐在了中间。
“抱歉。”
兰斯看向汉斯,也看向红蔷薇小队的其他人。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不会惹来这样的麻烦。”
汉斯摇了摇头:“你是队长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
兰斯忍住自己下意识回头的冲动,“或许佛拉尔帮助过你们,可他是他,我是我,你们是因为我惹来的麻烦……”他的话还没说完,达里尔就急切打断了兰斯的话。
“兰斯,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了队长去死。”他认真地说,“队长救过我们的命,如果没有队长,也就没有了现在的红蔷薇小队。你是他的朋友,也是这么多年来,我见过他第一次那么在乎的人,现在队长不在了,我肯定是要罩着你的。”
汉斯一巴掌盖在了达里尔的脑袋上。
“现在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话真多。”汉斯把达里尔训了一顿,这才看着兰斯,“……不过他刚说的也没错,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
兰斯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说:“给我讲讲佛拉尔的故事吧。”
汉斯听出兰斯话里的沉闷,思考了一会,将达里尔和一个叫茉莉的女孩推了过去,让他们给兰斯讲故事。
而这两个人,也的确是红蔷薇小队里话最多的人。
兰斯抱着膝盖,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他们七嘴八舌说起了第一次见到佛拉尔的事情,最开始被捡到的人是达里尔,然后是汉斯,再然后是巴克,茉莉……他们的人数开始变多,渐渐的,也就组建起了红蔷薇小队。
最开始的红蔷薇小队没什么名气,而且是在非常偏远的国度。他们是一点点积攒了积分,一点点横跨了大陆,朝着现在的方向前进。
达里尔说起佛拉尔曾提过,他回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也说起他们在旅途中的厮杀,从最开始的不默契,到最后的配合默契;第一次杀异种,乃至于第一次杀人……很多事情都是佛拉尔一点点教会这些年轻的赏金猎人。
兰斯从他们的话里,能感觉到他们对佛拉尔深厚的情感与敬畏。
这是一种有别于教徒对圣子舍弗的信赖,毕竟塞拉斯和佛拉尔所表露出来的性格也不完全相同,自然会趋向于不同的方向……可殊途同归,他们都因为佛拉尔的所作所为折服。
不论是他的言行,品性,亦或是人格。
兰斯轻声说:“你们真的很喜欢佛拉尔。”
达里尔笑嘻嘻地说:“当然,难道兰斯不喜欢吗?”
起初,达里尔是害怕兰斯的,毕竟在安纳托利亚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被操控的感觉让人非常没有安全感。可是现在红蔷薇小队有那么多人在这里,又让他觉得很自在。尤其是兰斯……他看起来没有了之前那种超然的淡漠,整个人就好像恢复过来,拥有了生气。
他听着他们在说故事,听得很认真。
“……喜欢的。”兰斯喃喃,“他是我在读书前唯一的朋友。”
柔软的触感自后背攀爬上兰斯的肩膀,然后就是一沉,塞拉斯靠在兰斯的肩头,声音悠悠:“兰斯读书后,不也有许多的朋友?”
兰斯:“第一个多少是有些不同。”
塞拉斯低低笑起来,只是兰斯听着不像是高兴。他很难辨别出塞拉斯的情绪到底是模仿还是真实,便索性当做男人曾说的那样,全当做是真的。
“你不高兴?”
“是有一点。”
男人坦然。
“你不就是佛拉尔”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兰斯死死压在喉咙里。
是了,不能自欺欺人。
兰斯闭上眼,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当佛拉尔献祭了自己,召唤了神异的存在时,名为佛拉尔的存在,就已经变作了“佛拉尔”,唯有这样,才是真正的献祭,才会完成仪式。
他的朋友佛拉尔,早已经不在了。
余下的,不过是穿戴着佛拉尔皮囊的存在。
塞拉斯将兰斯抱进怀里,他微微挣扎,见挣不开,就也随便了。
“你干嘛?”
“你更不高兴。”
塞拉斯的怀抱有点凉,并不多么舒服,可是他的力道很紧,拥着兰斯像是在抱着一个小娃娃,笼罩出一个完美的安全屋。
那奇异的,久违的,让兰斯感觉到了少许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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