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遇到男孩的父亲时,将孩子还给了他,然后大步走向自己的住处。
还没开门,达里尔脸上淡淡的笑意就僵住。
“谁?”
“是我。”
刚刚升起的警惕心被这句话打断,达里尔脸上的表情由警惕转向好奇,随即拉开了门。
“莫特大人,您怎么会在这?”
屋内安然坐着的,赫然是光明教会曾经的眷属,莫特。白发男人手边堆着资料,身后站着两个护卫。他们朝着达里尔点了点头,很显然都是认识的。
“有事。”
莫特言简意赅。
达里尔跨进门,随手带上。
相比较达里尔这些职业者,莫特这等眷属平时还能使用一些神迹,只是神力消散同样也发生在他们身上,只是消退的速度减缓了许多,所以平时他们也更倾向于亲力亲为,尽量保留实力。
这些年,达里尔和教会打过不少次交道,再没有当初的惊恐。他随手拉过椅子,在莫特的对面坐下来,好奇地问:“所以呢,是什么事?”
经过大乱,重新稳定下来的秩序不再完全依靠国家或者教会,而是被无形区分成一片片区域。
这些和普通百姓没太大关系,达里尔也从来懒得去想,只偶尔会和官方的人接触,一起合作扼杀危险。
“旧德约塞城有奇怪的波动,今晚一起去做个检测。”莫特平静地说,“晚些汉斯和茉莉也会过来。”
达里尔脸上的笑意更浓,根本没问是什么事情,就答应了。
…
寂静的夜,月色如水。
银白色的月光笼罩着整片大地,清晰得根本不用抬灯,脚下每走一步都无比稳定。达里尔喜欢夜晚,哪怕是再幽暗的夜,都会有一轮明月高挂天上,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在这无星之夜,它所散发出来的光辉虽不十分明亮,却从不断绝。
“没有异常。”
辛苦一夜,达里尔没感觉出问题。
在聚集点,汉斯和茉莉等其他人也朝着莫特摇了摇头。白发眷者点了点头,叹息着说:“既是无事,也是好事。”
“你看起来有些担心。”
说这话的人,是一贯最安静的茉莉。
说来也是奇怪,曾经的茉莉最是八卦,也喜欢说话。可不知不觉,她变得沉默安静,那种流淌的活力被无形地挤压,最后变作沉稳的基石。
莫特:“我是有些担心。”
他淡淡地说着。
“现在稳定的局面来之不易,尽管邪|教徒的数量稀少,掀不起大波浪,但此时已经承不起再一次变故。”
自出大乱,到重新安定下来,已经过去十来年。
幸存下来的人类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习惯了这不如之前轻松的日子,也被迫接受了神明远去。一切都需要靠着自己,却也逐渐有了希望。而在这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这看似稳定的状态出现新的变故。
达里尔:“我会多关注的。”
他选择停留在旧德约塞城的营地后,就已经将这地方当做自己的家,论谁最熟悉,自然没人比得过他。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确认旧德约塞城没有其他的问题后,这才一起离去。
在出城门的时候,达里尔略微停了停,下意识回头看着身后寂静的旧城。
坍塌的旧城早已经没有往日的辉煌,只余下七零八落的遗迹。然而荒芜漫长的时间到底在它身上刻画足够的印记,多少人来到这里,仍会被那时间的洪流吸引。
“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如果兰斯也在这里就好了。”达里尔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生怕击碎了梦,“他以前说过,想要看到他,只要……观测到他就够了。”
其实,从一开始听到兰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就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如果是人,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莫特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他还在。”
达里尔喃喃:“是啊,他还在……”
人类还活着,就是他还存在的证明。
这何尝不是一种极为恐怖的印记,如同天上尚存的月亮,如同燃烧不止的太阳。
他们不自觉抬头看着月亮。
而月亮,也正安静地回望着他们每一个人。
呼——
吸——
遥远的星空之上,寂静的穹宇之中,万物都沉眠于黑暗里,无数的星辰彻底湮灭后,在那群星的墓群里,正有星尘在缓缓绕动。
有一只眼睛,轻轻眨了眨。
第84章
嘿呀——
咿咿呀呀的羌笛声, 在篝火堆的摇晃下,便也显得那乐声无比的凄凉。
可说是凄凉,在这月下, 围着火堆跳舞的人却有许多。他们一边和着羌笛声唱歌,一边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达里尔在这些跳舞的人里面, 显得非常的怪异……呃,指的是身体的怪异。他根本不会跳舞,要不是那些孩子作怪, 专门给他投上来的, 他压根不会这么倒霉。
平时在外面拼杀都未必会害怕, 如今跳一个舞,却是跳得胆颤心惊, 都不知道要怎么扭动才最合适。这愣是给达里尔憋出了一身汗, 等到下来的时候,后背都被打湿了。
好几个小孩围了上来,达里尔可算是怕了他们,赶忙踩着脚步就跑了。
茉莉自阴影里走了出来, 和达里尔并肩。
“你也要去?”
茉莉安静点头,没有说话。
“那就一起去。”
达里尔已经习惯了茉莉的安静,自顾自说着, 带着她一起去了野外。
离了营地, 那些热闹的声音渐渐退去。
达里尔迎着满月, 随便挑了个地方, 朝着茉莉招了招手。
“兰斯那性格,肯定不会介意, 我们随便和他聊几句。”
茉莉在他身边坐下来,两人安静看着月亮。
过了好一会, 茉莉才说话。
许是很少说话了,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低哑。
“过了很多年了,不知道兰斯现在怎么样了。”
“可能还和舍弗阁下纠缠不清吧。”
达里尔随口说,手里的酒摸了摸,到底是没喝,搁置在了边上。
“舍弗阁下……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也是邪神,说不定真的是神的容器……对现在来说,也不重要了。”
是了,在神迹渐渐散去的时候,新出生的孩子已经没有见识过那许多事情。再过不知多少年,怕是连那些存在都要遗忘。
人类真是很擅长铭记,也很擅长遗忘的生物。
“可人不会忘记日月。”茉莉淡淡地说着,那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存在。
达里尔:“那些教会费尽心思想要把兰斯等于月亮这个概念传递下去……也是用尽了手段。”
茉莉:“兰斯未必会高兴呢。”
他向来不在乎这许多事。
想帮忙,想救人,想挽留这个世界,有许多许多在别人看来很伟大的事情,于兰斯眼中不过是“他想做”,于是仿佛这样,也无需感谢,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茉莉这么多年,也就看过这么一个傻子。
达里尔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说:“是啊,傻子。”
他望着月亮。
茉莉也跟着他一起望着月亮。
看得久了,月亮便不只是月亮,仿若能看到无数的虚影重重叠叠笼罩在它的身上,那当真是一场极为亵渎的幻想。
达里尔拼命揉着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mo……”
他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他想移开眼,却也动不了。
达里尔僵直着身,瞪大着双眼凝视着月。此时此刻,所有望着月亮的人,都如出一辙,他们不能说,不能动,仿佛全身上下都只剩下一个意念。
“看”。
……是啊,观测。
…
“达西,你在干嘛?”
兹兰河畔的酒馆,有人追着一个沉默骑士出来,大声喊:“我们不是还在喝酒吗?你是怎么回事?”
回归。
沉默骑士一言不发,沐浴在月色下。
他抬头看着月。
不多时,他的身影溃散成无数流光。
希的温群岛,有一块巨石。
它屹立在此处不知道多少年,也不知吞噬掉多少个误入海岸的旅客。
此时此刻,巨石崩裂,碎成一块又一块。
那声音地动山摇,许久都不曾停歇。
曼斯河哨塔下,驻守的哨兵抬起头,耳边是同样古老纯粹的召唤。
他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微笑。
在月光下消融。
此时此地,彼时彼地,有那么些人,有那么些东西宛如被按下了暂停键。
“妈妈,是流星!”
德澳山脉下的农庄,有起夜的小孩趴在窗户上,惊喜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有流星,自地上升起。
“快睡吧,怎么可能还会有流星,这天上都没有……”他的母亲走了过来,刚想把小孩抱走,却看着窗外的景象露出震惊的表情。
流光……
那么多,那么多的流光自地面升起,前仆后继地奔赴天上……真美呀……真美……仿佛燃烧了最后的生命力的流光充斥着人类无法理解的绚烂,它们密密麻麻交织着夜幕,却也将月亮衬托得无比明亮。
“妈妈,月亮,是一只眼睛!”
…
那是一只硕大的眼睛。
它很漂亮。
或许用漂亮来形容这样一颗诡异的眼睛有些奇怪,可对比那些环绕在它周围的溃散星尘,这颗硕大的眼珠可以说是安静美丽。呀,原来那些星尘,无不是扭曲着怪异黑雾、丑陋触须的碎片。
这颗眼睛多数,是在睡觉。
除了被那些碎片骚扰太过,会哼唧着发一发脾气外,眼睛并不怎么动弹。看起来,脾气还怪好的咧。
当然,比起那些星尘,自有更为庞然、亦或是怪异的黑暗笼罩在它的左近。那黑暗近乎永恒,像是活过了漫长岁月,光是祂存在的本身,便会激起无数的生死循环。只是除了永恒不变的黑暗外,那些粘稠的浆液极其偶尔间会泛着红黄两色,当其燃烧起来的瞬间,穹与宇都会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仔细悄悄,这颗眼睛,仿佛是被黑暗好生呵护着呢。
漂亮,美丽,干净得很。
终于有一天,仿佛就是此刻……
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它……
他醒了。
…
他觉得自己睡了好久。
在无数浑噩的记忆片段里,他最先想起来的,是一张脸。
一张非常好看的脸。
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经历了多少事情,只要一看到那张脸,他都会忍不住看过去。那张脸在记忆里笑起来,朝着他也伸出手来。
那两条胳膊……
是……胳膊?
他的记忆混乱着,也有些分不清楚,那伸出来的到底是藤蔓还是胳膊……是啊……人的胳膊会那样蠢动摩擦着吗……
可他没有动。
他一动不动地倚在那存在的怀里。
【兰斯】
黏糊糊的,像是隔着水,或是风,有些艰涩,有些混沌的声音。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长久的、遥远的名字……哦呀,兰斯……是的,是呢,兰斯是他的名字,他是……
他是……
他是人类。
就像是快要坏掉的机器,就像是腐朽的枯木,在嘎吱嘎吱的艰难转动下,他到底还是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他是一只叫兰斯的人类。
……等等,量词是不是出了点什么问题……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兰斯满足地笑起来,至少他记得大部分的东西,不是吗?
毕竟现在他……
兰斯思考了一会,才又缓慢地记起来,毕竟现在他在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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