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陈迦礼就看见楚漾后脖颈一寸处贴了个白纱布,有很浅淡的血迹溢出来。
楚漾下意识抗拒他的靠近,只摆摆手说是被铁器砸到了,过几天就好了。
陈迦礼再神经大条,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Alpha,看他捂伤口的位置,一瞧就能猜个十有八九。
但他明白楚漾是个多骄傲的人,便没有点破。
当时陈迦礼想安慰他的手停在半空,不敢靠过去,呆愣了会儿,复而脸上重新挂起灿烂的笑,说是不是船舱里有老鼠,有蛇啊,漾哥你这是被畜生咬了一口是吧!
楚漾挑起半边眉梢,声线毫无波澜,眼里带笑。
他难得开启吐槽模式,话多了点儿,说陈迦礼你真够幼稚的。这么安慰人?
陈迦礼看了他一会儿。
原本那么高傲、优雅的人,如今蹲在这船舱边,比一众糙男人都更白皙的脸被海风摩擦得微微发红。
眼神掠过他贴得严实的纱布,掠过他单薄又固执的背影,再掠过一望无际的海上之夜,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浪花卷入船底。
最终只化作一句:漾哥你也是幼稚鬼。
幼稚到自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
幼稚到以为什么都可以自己扛下。
第28章 窥视
楚漾这架势, 看起来像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
其实他真是不太会做饭。
凌思岸在东南亚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大少爷偶尔跟着船出个海,还要装作贴近基层的样子, 会和底下员工一起蹲在甲板上吃吃泡面、压缩饼干……
只有楚漾知道他进舱后的享受堪称奢靡, 舱内沙发里面、船舱保险柜里面, 乃至他让保镖放枪和子弹的军火盒里都藏了能下船到当地换物的金条和名酒。
偶尔泡面吃不惯, 楚漾又对海鲜过敏,不能像船员那样趁着晚上夜钓打个星星小灯, 等着吹筒小鱿鱼进入泡面碗, 他只能就着煮面的锅下些挂面, 再加点薄荷生抽与剁椒酱, 凑合着吃点, 吃惯了就尝不出来自己的水平。
船上其实是有厨师的, 中西餐都有,楚漾反而还不爱吃厨师做的饭, 吃多了嫌腻。
就像在读书时期,凌沣对他出手挺大方, 可他就是不爱顿顿都吃过于复杂的烹饪料理。
青春期的男孩子长肉就得整点儿牛肉、大米、牛奶蔬菜什么的, 所以他一身肌肉长得盘靓条顺,像是被什么公式精心计算过的。
海上夜晚风浪大, 有时候船开得急,波涛汹涌,剁椒酱加得太多,楚漾身子一晃, 手握着栏杆, 另外一只手还端着碗,一口辣椒钻进喉咙, 呛得他脖根和眼睛都通红,眼泪簌簌盈眶。
有船员手中绕着缆绳路过,好奇地探究他,问一句,楚老师,你怎么啦?
没事,就有点儿想家。
楚漾快速恢复站姿,看着碗里的面,突然还真有那么点儿想。
国外环境错综复杂,楚漾手上有权力,一些常年在外打工的员工总爱叫他一声楚老师,楚漾为了担得起这称呼,时不时会抽空开个小班教他们一些防身术来自保,他也最精通这个。
久而久之,海天渐渐融为一体色,面条中好像掺杂进一股腥咸的海风气味……
还有对曾经生活思念的味道。
想归想,楚漾还是手一抖多放了点儿罗勒酱进盘子,也摸不准通心粉到底熟没熟,准备上楼叫凌意舶下来吃早餐。
如果,这碗通心粉能吃的话。
应该没什么问题,大不了咽不下去吐掉或者给二少爷喂点儿胃药好了。
最近正是暑假,度假区内人满为患,高峰期订个外卖要送挺久的……横竖都是对肠胃不好,还不如,吃点儿?
楚漾谨慎地思考着,想着凌意舶正是在长身体的年龄不能不吃饭,怔了会儿,又反应过来,这小子早过了肆意疯长个头的青春期了。
楚漾站在二楼主卧门外,没有立刻敲门,他侧身前倾,贴了只耳朵在门边,靠着,想听下里面有没有动静,以此来判断凌意舶是否起床。
他耐心听了一会儿,没声响。
门板却忽然一动,从里面被打开。
楚漾上半身不受控地往前扑。
一下子,栽进了一个比自身体温高些的温热怀抱。
“早安,楚首席是低血糖了吗?”
头顶传来男声,口吻没有半分戏谑,更像是装得非常到位的关怀。
凌意舶垂眸看他。
楚漾的眼瞳是几近于深黑的蓝,天生适合沉默与专注,整张冷淡的脸又因为上扬的唇角和鼻侧那颗小痣而有些生动。
“确实有一点。”楚漾顺着他的话说,挣脱开过于熟悉的怀抱,站直身体。
凌意舶“哦”了一声,直接单手扣住楚漾的手腕,虎口卡在脉搏上,模仿着血糖仪检测的触感和方式,动作有一丝理所当然,“我来试试……”
一张覆盖在脸上的冰冷面具终于裂开名为慌张的细缝,楚漾抽回手,“我给你做了早餐,你趁热下来吃。”
这句话是在他转身走之前说完的,楚漾腿长,步子迈得开,凌意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给你做了”,楚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的边角,只留下一片薄白的影。
楚漾走得急躁,他在下楼梯时微微躬身,凌意舶怀疑自己眼花,总觉得楚漾脖子后面那块被刀故意伤害过的疤痕变得更明显了——也不能说是明显,就总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有点鼓、发红。
像是肿了,又像是因为埋头而凸起一块骨头,凌意舶不太确定。
凌意舶眯了眯眼,张开的手攥紧成拳,又松开,低头看了眼掌心,抓不住。
连半片衣角都抓不住。
用完午餐,楚漾和周渡打了个招呼做好报备,准备开车进市区理发去。
虽说都是下属保镖身份,但毕竟是自己人,凌沣不会过多苛责待遇,专门吩咐过楚漾,如有需要可以用那辆揽胜代步,不会计较公车私用。
谢崇珩在上次事后已亲自给楚漾道过谢,甚至还惊动了谢崇珩的母亲打过电话来,说等凌意舶的“禁令”解了,一定当面找楚漾再道谢,楚漾礼貌拒绝,只说是职责之内的事,私下见面反而不太方便。
凌沣是个好老板,同时也是个疑心病重的人,楚漾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况且他能察觉得到,凌意舶本就不乐意他和谢崇珩单独见面。
渝水的天气已进入盛夏阶段,出门走动十分闷热。
楚漾换上短袖短裤,甩甩才用冷水冲洗过的头,脸上水珠四溅,他从地下室一道敞开的小门内拖出长似蟒蛇的软水管,试了下高压水枪的力度,径直往车库走。
他绕着那辆身躯庞大的越野车观察了会儿,又注意到安静停在一旁乘凉的Urus,不确定凌意舶这骚包往车身外镀的什么膜,决定把揽胜开出来再拿高压水枪冲洗,免得误伤了凌意舶的大宝贝,他再扣进去十年工资都赔不起。
陈迦礼一听有拖出高压水枪的声音,手痒痒,兴奋起来,挽起裤脚下楼就往车库跑。
楚漾握着水枪手柄,为了方便,将略长的头发一股脑薅到头顶,脖根处的碎发被车身反弹的水流溅湿了点儿,质地柔软的白短袖贴在身上,头顶强烈的阳光把这一切都打出一种半透明的光泽。
楚漾把白短袖往上捋了点儿,抓起衣摆往腰腹一拉拽,打了个结,露出半截腰身和腹肌。
看得出来,他的衣摆已经打湿了水,还很皱,再不卷起来,等会儿车洗完还得沾湿更大一片。
今天的渝水难得一遇,天空只有蓝白两种色调,空气漂浮在身上,密密麻麻的热。
水枪软管一路绕过花园蜿蜒到别墅门口,像一条色彩鲜艳的蛇。
楚漾先踩在踏板上洗完引擎盖,看陈迦礼兴致勃勃地过来帮忙了,点了下头。
陈迦礼一句废话没说,默契地接住楚漾扔来的毛巾,先去把用水反复冲洗过的地方擦干,一边大开大合地动作,嘴上也不停:“漾哥,要洗车你说一声不就行了,保管提前给你洗好,哪用得着你亲自洗啊?”
“我自己洗也就十来分钟的事,没必要。”楚漾答。
况且等会儿你们还得陪凌意舶打沙滩排球呢,遇上这么个精力充沛的老板,够你们受的。
但这句话他没说,怕这小孩儿一听这话,整张朝气磅礴的脸都得皱成一团。
“这有什么?”陈迦礼一双眼笑得又弯又讨喜,“等会儿你一走,我去把另外两辆车也洗了。”
“行。”楚漾想了下,凌意舶以前就有自己洗爱车的习惯,又摸不准人的心思,“你最好提前问一下他,他不一定能让别人碰他的车。”
陈迦礼愣了下,笑了,“二少爷真是讲究。”
楚漾不置可否,放在裤兜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一下,是拨动和弦的铃声,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
他没否认陈迦礼的话。
“何止是车。”楚漾说。
“什么?”陈迦礼没太明白。
“没什么,”楚漾招呼他,“来牵下水管,我去拿清洁剂。”
“是!”陈迦礼从不纠结不该追问的问题。
楚漾知道那不止叫二少爷讲究,那叫这人领地意识太强,天生就处于上位者的位置,做事习惯了掌控,森叔还曾经告诫过楚漾,这是S级Alpha的天性,就像他们习惯性使用啃咬后颈腺体的方式来标记自己对Omega的所有权一样,更有甚者,还会向有领地争端的Alpha发起信息素的挑衅。
对人如此,对车如此……对部下也如此。
其实二少爷不但领地意识强,还喜欢像那些在草原上争夺领地的野兽一样,时不时巡视一番自己的地盘——比如现在。
二楼主卧的房间有一处全落地窗,巨大的玻璃墙边各开了两个窗口,还有一个长条形的露台。
凌意舶正在注视着在楼下洗车的两人。
相隔有一定距离,他看不清楚漾的表情。
但他能看见楚漾跳下引擎盖,擦干净手上的水,秒回自己的消息。
凌意舶刚发过去一张吃饭前拍下来的通心粉照片。
[Ripple]:吃完了吗?
[舟]:有点硬。
按下发送键,凌意舶又将手搭在窗沿,半张脸隐在纱帘后,看着楚漾握着手机在屏幕上操作,是在用键盘打字的手势,却没回复他。
此时在家里做计划表的周渡倒是难得地收到了楚漾主动找他的消息:
二少爷吃完饭没有?
周渡回复,吃完了啊,还光盘行动了。看来楚首席做饭有一定的手艺在里面!
心下了然,楚漾能猜到凌意舶这是变着花样逗他呢,手指不自觉点开了凌意舶的头像,才看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网名改成了一个“舟”字。
楚漾觉得,那日夜里的沉默就是软拒绝,可凌意舶似乎不这么觉得,拿沉默当了默认。
收起手机继续洗车,楚漾不自觉弯了下唇角,嗯,那人的嘴和通心粉,总有一样是硬的。
陈迦礼毕竟是处在二十出头刚长大的年纪,洗着洗着玩儿心上来,没打招呼,一枪飙过去往楚漾脚边的轮胎冲刷,还好楚漾反应够快,及时躲开,卷着手里的毛巾往陈迦礼背上毫不客气地抽过去一下。
陈迦礼又笑着躲,楚漾也忍不住笑。
站在二楼的人却一下笑不出来了。
别墅门口停车的地方不知道哪儿来了个趁着天气好在慢跑的邻里,三五个小年轻一起,有男有女,人多胆子大,一群人停下来慢走,推推搡搡的,终于推出一个看身型像个Omega的男生踌躇着走到车前,朝楚漾说了几句什么。
因为是背对的角度,凌意舶看不清也猜不出来。
这连峰山不大不小,没什么路可问,如此冷门的景点偶尔有游客来爬山,在信息时代也不至于会迷路。
那么,就只有见色起意搭讪这一种可能性。
随即,凌意舶模糊地看见楚漾抬起手做了个拒绝的摆动手势。
隔这么远,他都能清楚地瞄见那个Omega整张脸和脖根爆红,连连后退几步,像是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歉,转身小跑着离开,人都跑远了,还不忘回头看楚漾几眼。
到如此地步,凌意舶就算是只看狗仔偷拍的照片都能想象出来连贯合理的剧情,而陈迦礼倒是轻松地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走过去拍了拍楚漾的肩膀,指了下自己。
这下凌意舶也看懂了,他合理猜测陈迦礼这小子在说,你不给就不给,这Omega怎么不找我要联系方式啊?
因为你不是别人喜欢的类型,凌意舶想。
想了会儿,又感觉有点笑不出来,为什么楚漾和自己单独相处的时候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倒回回都像如临大敌,进一步,就退一步,压低了重心朝他靠过去,他反而不会拒绝不会躲,只用一种非常合理合规的眼神望着你,让人觉得像来自地狱的恶魔一不小心侵犯了某处神族的祭司,下一秒将要迎来铁律的审判。
他这会儿倒不觉得自己站楼上看人洗车有什么问题,开始想为什么楚漾非要把车拖出来洗,怎么就不能在车库洗呢,怎么就还专门挑了个他二楼能清清楚楚观赏全貌的位置?
衣服还穿成这样。
还和别的Alpha打闹嬉笑。
凌意舶偏生是个性子急的,有事儿向来直接打电话解决,才懒得发消息,此时一个电话砸到周渡面前,信号一接通,还不等周渡率先问候,劈头盖脸上来就是一句:“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啊?”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周渡连声道:“是是是。”
凌意舶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得愚蠢,又道:“这别墅的围墙有加高点儿的可能性吗?”
“您要加什么?”周渡没反应过来。
“或者和物业商量门口买一条道,别让过人。”凌意舶倒真像在思考。
“是……发生了什么?门口怎么了?我稍晚去查一下监控。”周渡贴心询问。
“没什么,就,算了,不用,”凌意舶气焰灭下去一点儿,气得头痛,揉了揉太阳穴,“你转告楚漾,让他剪完头发早点儿回家。”
周渡皱皱眉,从凌二少爷这句话里听出了点儿楚漾人善被人妻的感觉,说不上心中哪点觉得怪异,没说多错多,只应了声“好”,又道:“呃,二少爷,您是想加高到多少米?我这边做不了主,肯定是需要和楚首席报备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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