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上次是我拖累你们了,下次有机会你们就跑远远的吧。”
乌拉卡眉眼一竖,一手叉腰一手曲指往萨娜脑门上敲去。
“小鬼!”
“干嘛?”
这一敲力道十足,萨娜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看着乌拉卡,却见乌拉卡上前一步又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又喝了一声小鬼,不偏不倚敲在同一个点上,萨娜呲了呲牙抬手要捂头,没想到乌拉卡突然动了真格,嗖得一下又敲了第三下,还是在那个点上,又是一声同样的喝声。
脑门一阵仿佛被敲了根铁钉似的疼,萨娜咬牙瞪着乌拉卡,没好气道:“你干什么啊!”
乌拉卡拍拍手,一本正经道:“敲三下喝三声,被邪秽迷了的魂才能回来,我看你今天有些怔怔傻傻的不太对劲儿,就忍不住想打你几下。”
“……”
萨娜顿时感觉头里面也开始疼了,一句真话都藏不住的乌拉卡实在气得人肝疼,最后也只能嘟囔一句:“照你这么敲,别说召回小孩子的魂了,脑壳都要炸了。”
“你这不没炸么。”乌拉卡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看她,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小小年纪别老是胡思乱想的,我和斯缪尔只是做了我们想做的事情,没什么拖不拖累的,别看我混了十年还在这个位置,可是十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可是天上地下,你也一样,只要努力活下去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
“……”萨娜后退避开乌拉卡的目光,搓了搓手臂,喃喃:“你这个样子真是让人不适应,有些恶心。”
乌拉卡炸了,挥着拳头怒斥道:“臭小鬼!我可是难得认真一次唉,你给点面子好不好!”
“不要!”萨娜不给面子地拒绝,迈步与乌拉卡擦肩而过往城里走去,她说:“笨蛋就当好笨蛋,不要学斯缪尔的温柔,我也不用你操心。”
背过的身体让乌拉卡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她的行动向来比脑袋快,反手一个巴掌往萨娜脑后抡去,抽得她踉跄了几下。
“光长个子的蠢货!说谁笨蛋呢!你偶尔也给我坦荡一些吧!把话说清楚会死啊!”
萨娜捂着后脑停住脚步,双肩耷拉下去叹气,好像败给她了。
“别管我了,乌拉卡。”萨娜偏头,垂落的红发遮挡了视线,只能看见她紧绷的下颚线条,她道:“你和斯缪尔早点走吧,早点离开这里,别老是因为自己的善心把自己困在这个地方。”
乌拉卡脸色阴了,她冷冷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要是能走谁会在这里呆?老娘哪来的什么善心!”
纸页在空气中发出哗哗声。
萨娜以两指夹住一张的信纸,回头平静地看着乌拉卡,说:“这是乔西多的信,血金季那天成功逃脱的奴隶没有被烙印杀死,直到最近也没发现追兵,他们已经找到愿意帮他们除掉烙印的施法者了。乌拉卡,以你们的能力想走就能走,可能会被追一阵但也不会追太久,尽量往王城去,格兰特的多伦王城或奥修斯的苏特王城都不是很远,他们没胆子正面挑衅五大国。”
信纸被风送到乌拉卡面前,她抓紧上面写满她看不懂的字符的纸张,眼中的光明明灭灭的,呼吸也开始乱了。
“十年前的事情不是你的错。”萨娜缓缓开口,乌拉卡惊愕地盯着她,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僵硬而难看的笑容:“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萨娜将散下的发缕别在耳后,眺望远处的血狼营地,轻声道:“以你的能力不该止步在中阶武者……你心里有事情,我开始以为你只是对斯缪尔苦求不得,后来才明白约克不仅困住了斯缪尔,无意中也困住了你。”
萨娜没有看乌拉卡的反应,她对着夕阳伸出手,微红的光从她指缝间倾泻,落在她的脸上,将金瞳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十年啊,十年前我还是个天真又快活的小傻子,日子过得像是流水一样,轻飘飘的又没什么实感,多拉走了之后开始度日如年,每天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简直像是活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一样,慢慢就变成了这样不讨喜的样子,要考虑的事情越来越多,能说话却一个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自己,讨厌世界,讨厌所有人……”
乌拉卡低着头抬手按住脸,萨娜转身走回去,抓住她的手臂强行用力量把她的手拉下来,仰头盯着女人微微发红的眼睛。
“但是没有关系的,乌拉卡,讨厌自己没关系,讨厌一切也没关系,依旧有人喜欢你的,你们拥有彼此,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该怎么定义,可是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讨厌人来往十年的。她知道你的一切——发狂也好,失控也好,还是没有厌恶你、弃你不顾,你当然应该——好好保护她,让她开心,给她最好的。”
萨娜松开手,遥指远处的营地,问:“但是一直待在这里到底能让谁开心呢?除了煎熬还是煎熬,痛苦的回忆会杀死你们的,你们应该乘上一条船,远远地离开这里。”
紧攥衣袖的拳头松开,乌拉卡哑声道:“我其实不讨厌你……”
萨娜从唇边勾起一点弧度,温和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靠近斯缪尔但是又希望她开心。”
“不止这个——”乌拉卡猛然提高声音,用又爱又恨的眼神盯着萨娜,恨恨道:“被人看透的感觉很不舒服!你又总是不和我好好说话!你明明知道却总故意惹我生气!”
萨娜交叠在胸前的手摸了摸挂在颈上的木器,说:“我承认我有些记仇,而且不否认和你打架有发泄的原因,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气。你比我脾气好多了。”
“哈,你这小鬼现在夸我也没用了。”乌拉卡被她的话惊得后退了一步,不自在道:“看你今天这么乖的份上,勉勉强强带上你不是问题,不过你以后要乖乖叫我乌拉卡大姐才行。”
萨娜缓缓摇摇头,眼中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她说:“我刚才说过了,不要管我,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乌拉卡失语,她努力去猜萨娜要做什么,可是不擅长此道的她始终没有头绪,但是她知道萨娜要做的必然是危险的事情,在这种地方以这种身份,难道还有什么好事吗?
“不行!你得跟我们一起!”
乌拉卡没办法像萨娜一样说出动摇人心的漂亮话,只能用顽固果决的言语和眼神表达自己的决心。
“不要。”
十四岁的少女又一次毫不犹豫的拒绝,她用同样倔强不肯退让的眼神回应乌拉卡。
“这是我的路,我必须自己走完,你们同样有你们自己的路要走。”
乌拉卡第一次明白她八岁那年养父是以什么心态把吵着要参加骑士团的老哥揍得哭爹喊娘的了,如果萨娜是她妹妹或者女儿,她下手肯定不会比养父亲轻。
但是揍了又能怎样了,老哥还是溜走了,然后没了音讯……再然后,养父离去,兽潮来袭……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啊,托这个混蛋小鬼的福,她掌控情绪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就算会丢掉性命?”
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萨娜把头一昂脖子一梗,背脊依旧挺得直直的,正面对上了乌拉卡凌厉的眼神,毫不畏怯地回答:“是。”
乌拉卡一把抓住萨娜的领子,把她从地面拎起,二人面孔极近,双瞳倒影着对方的眼睛,一丝情绪都没办法掩盖,乌拉卡定定地看着她,咬碎了一口银牙,最后恼恨地一拳砸在她脸上,疾步远去。
萨娜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的背影,舌尖卷去唇边腥咸的血色。
趁早逃离吧,乌拉卡……痛苦的记忆早晚会将人杀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身体变化是精灵祝福的作用,萨娜两周长高了10cm左右。另外,斯缪尔只有五十岁,按精灵百岁成年算绝对是幼崽,成年状态的体型是使用精灵祝福导致的。祝福会让身体进行符合自身潜意识需求的改变,约克是获取施法者能力,斯缪尔和萨娜是快点长大。精灵祝福和斯缪尔的能力相关,会随时间消退,最开始是十年一次,随着斯缪尔的成长逐渐可控。
第42章Chapter42 两个银币
“呼噜噜……”
萨娜收回望向某个二楼窗户的目光,低头看小心翼翼后退的小奥克,细小的白色獠牙被血染红了,这是她的血,刚才她感觉楼上的有目光抬头查看时被这小家伙撞在了腿上,奇怪的是她没能率先察觉到它。
“呼噜、呼噜、呼……”
这只奥克的毛色很淡,是接近白的淡黄色,代表幼崽的深色花纹横布身体,看起来就像一只还没成熟条纹蜜瓜,它不停从嘴里发出不安的声音,想迈开短小的四肢的逃走,可在萨娜的注视下却动弹不得。
请不要误会了,萨娜还不至于欺负一只小奥克,她仅仅是单纯地注视着它而已,至于一只奥克在想什么那不是人类会知道的事情。
“你在这里横冲乱撞做什么,想被做成烤乳猪吗?”
隐约的魔兽臭味让萨娜迟疑了一下,不过看到人群中急奔而来的兽人后,她还是伸手把小奥克抓了起来,被抓住小奥克用与它娇小身体不相符的旺盛活力努力挣扎,不断发出杀猪似的叫声。
实际上它的确看到了杀猪刀。
萨娜晃了晃手上的小奥克,道:“安静点,嗯。”
头有短角的鹿族兽人讪讪地停在萨娜面前,用她那双像糜花鹿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和萨娜对视,萨娜不为所动,又晃了晃手上具有强烈求生欲的小奥克——它现在一声都不敢吭。
“这是你的野猪吗?”
鹿族瞧见尖牙上的血迹又飞快瞥了眼萨娜的左腿,大眼睛露出为难的神情,迟疑地点点头。
“非常抱歉,它跑的太快,我没看住它。要不然,我分你一半的肉?”
小奥克浑身僵住了,萨娜有七成把握它能听得懂人话。
“奥克又不是什么贵重的魔兽,而且它才这么大一点,我问你,如果你宰了它能赚多少钱?”
鹿族窘迫的把手上的油脂擦到屠户围裙上,伸出手指算了算,不确定地回答:“也许有六七十铜?”
萨娜把小奥克扔出去,鹿族手忙脚乱接住它,然后听到萨娜道:“我给你一银,把它送到山林里放了。鹿居然杀猪为生,这个地方可真是奇怪呢。”
拼命挣扎的小奥克听到这句话瞬间乖巧下来,鹿族终于得到喘息之机,道:“可是小姐……”
一枚打着转的银币朝她飞来,鹿族连忙接住,看见这个奇怪的红头发人族昂着下巴,黄眼睛里闪烁着让人不能直视的目光,像是看见太阳被晃了眼似的。
“稍微去做点符合你天性的事情,或者你想赔我医药费?”
这个城市里的医药费可不是一枚银币就能解决的,鹿族无奈苦笑,只能接受这个安排。
紧张待在鹿族屠夫怀里的小奥克机灵地转动小眼睛观察周围,乖巧地没有再次逃跑,要问为什么?也许是不小心被某种气息安抚住了吧。
像是和族人一起在泥里打完滚晒太阳的感觉。
放松下来的小奥克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萨娜从井边打水洗干净手,正用布巾擦拭,突然又有一种被注视着的异样感,她再次回头又只看见窗帘飘飞的空窗,不过这次的注视感和上次不太一样,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未知与困惑使她烦躁不安,井边的狭窄巷子里忽然飘出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萨娜竖起耳朵倾听:陌生的声音在轻哼着熟悉的调子,是所有奥修斯母亲都会给孩子哼唱的小调。
这个声音很年轻,不可否认的好听,而且……有种会给她说不清的不明安心感,这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她感觉陌生、好奇又有些害怕,然后渴望的情绪被催生出来了。萨娜疑心自己是中了什么魔法才会想进入一个看起来就很奇怪的小巷:它看起非常狭窄,大约只有十厘米宽,根本不可能进去,但是却能清楚地传达出一个意思——请进来。
就在萨娜站在原地纠结的时候,一种很淡很淡的味道飘向她,她浑身一震,惊愕地退后,手反射性地抬起要捂住鼻子,可是却半空中止住。
很难说清楚这是什么味道,仿佛不存在但偏偏能清楚地闻到,可以用‘香’形容,有和哼唱声一样安心感,还多了一些微妙的、不好形容的奇怪感觉,让她的胸口微微发热,是完全不同于‘一口气’炙热的温和热度,可是它又很漂浮,像是一抹缭绕的雾气无法捉摸。
无数的疑惑从萨娜的心里生出,手上拖着的布巾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她’眼睁睁地看见自己走向那个狭窄巷道消失了,然后神秘的歌声、气味也一同消失在她的记忆里。
她恍惚起来,只感觉自己穿过了很狭窄很拥挤的空间,有很多像是丝线的东西和她擦肩而过,一些有着凌厉的锋锐感,一些含着深沉的悲哀,还有一些在憎恶发怒……很多模糊画面从她脑海晃过,只留下负面的情绪,最后的最后,她触碰到了平静的地面。
“欢迎光临,客人。”
脚下是结实的触感,一名裹着黑色破布的怪异独眼老者坐在两层木箱叠成的货堆上,货堆的左边是灰色的雾气,右边是淡色的白光,里面好像有很多的东西,一些……不该在这里的东西。
萨娜却没心思去理会眼前的情况,她单手捂着胸口,表情失落又痛苦,穿过狭缝时的那些情绪消失了,让她感觉到无比的空虚。
“客人,请不要再惦记它们了,虚无会吞噬您的。”
苍老的声音从脑海里响起,独眼老者一只眼紧闭,用另一只大得出奇的半透明的眼珠盯着萨娜,这种目光让萨娜感觉不适,老者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更没有胡子,脸上满是褶子,破布遮蔽的下身空荡荡的,好像也没有腿。
萨娜从没见过这样苍老残缺的人,她强迫自己放下手,通过呼吸转移注意力,她看见左边的灰雾散开不少,里面露出一些旧物,包括丢失的小雪橇、母亲的童话书……全部都是她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此刻它们失去了色彩,是死寂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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