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去不曾且不愿去意识到的东西,被眼前的‘神’赤果果地丢在他面前,而他仅存的良知不足以让他再次说出自欺欺人的谎言。
少女将弯刀抵在自己的掌心,亦是将刀尖抵住他灵魂的咽喉,他努力拉住黑夜留下的遮羞布,试图给自己留下半生为人的体面。
“不、不用了,请不要让您的血落下,我不要了……”
萨娜扯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她的牙齿如锋锐的刀,飞出的是毫不留情的利刃,将体面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为什么不要?圣血要拯救众人不是你们说的吗?这些凝聚在残骸上的冤魂、这些将要祸害无数生命的药物,这些为了杀戮而制造出来的工具……都在诉说着呢——它要我来拯救你们这些可悲的家伙,现在你们自己——却不需要了吗?”
刀刃切开皮肉,熟悉的痛是她感到兴奋,殷红的血在半空划出一道细线落在伪装无害的灵魂瓶上,隐蔽的咒文烧灼起出恶臭,湛蓝色的球状物化作一道气雾飘出,凝成一道虚影——耳为双鳍,身有鳞片的无目海妖从瓶中飞出,她黯然回眸,空荡荡的眼眶流出乌黑的血,无声诉说着咒怨。
“异族!”萨娜抬起双手,左掌的伤口不住地滴血,看得出伤口很深,可她仍在笑着,她对妇人道:“我拯救异族!你们抱怨妒忌!那我现在来拯救你们!好好接着吧。”
妇人连滚带爬地逃跑,却被冷眼旁观的圣殿骑士挡住。
萨娜俯下身,伸出流血的手,对瘫软在地男子道:“圣血,你要的,你敢喝吗?”
一股森然的冷意紧贴脊梁,男人青白的面孔几次扭曲,殷红的血从他眼前滴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慢慢撑起身体,涕泪横流地昂起头,长开嘴,接住落下的血,去接受自己的救赎。
男子面上的青黑之色迅速淡去,萨娜直起身体转过手臂,面无表情地问:“还有谁想要呢?”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刚才还拼命远离的人此刻争相涌来,只为去饮下那滴救命的圣血。
一声凄厉的惨叫炸响,抢夺圣血的人停下了步伐,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一点。
男人狂乱的抓住自己的脖颈,脸上的消失的邪气再次出现,爆出的青筋更添几分狰狞,他惨叫着,失控的口水流淌而出,衣服下的□□异样的鼓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
刺——
一到破风声响起,金色的线穿过男子眉心,将他的脑袋炸成一滩黑血,人们都愣愣的看着这一幕,手脚冰冷。
血仍然在流,可此刻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赤发的审判者抬起流血的手,张狂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她大步走进人群,居高临下地看着每个人。
“不要了吗?”
他们畏缩着。
“不来看看你们的灵魂是人还是恶魔吗?”
他们颤抖哭泣着。
“圣血——可是会拯救你们的!”
他们惊惶逃窜,却逃不出圣殿骑士的铁壁。
珀伦骑士跳下拉货的马车,给同样风尘仆仆的阿马亚搭了把手,他迅速拨开人群走到中间,偏头看了眼散发出浓郁异味的火焰,认出那些没有烧尽的箱子是他拉回来的货物,然后看见地上的无头尸体,一枚插在地上金色的树枝正在消散,最后他望向眼前的红发少女,眉头拧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
萨娜敛去笑,回答:“拯救啊,他们向我祈求圣血呢。”她对珀伦伸出手,金瞳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要吗?不要浪费了。”
深深的伤口出现在珀伦眼前,他叹了一口气,拿出干净的绷带将伤口小心包裹,然后单膝跪下。
“是在下的过错。这种无礼的请求萨娜大人无需理会。”
萨娜看着被包扎好的手,低头看珀伦的棕发,抿唇。
“我可不是你的主人,你不该这样对我行礼,又为什么要对我认错呢。”
珀伦抬起头,淡青色的眼瞳没有波动,他平静地回答:“他们今日想要您的血,来日就会想要您的命,这些人是我带出来的,我理应负起责任。”
萨娜发问:“你要怎样负责呢?”
珀伦再次低下头,一副十足的骑士做派,他回答:“吾神让他们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仁慈之至了,如果仍然不知悔改克解,那唯有死亡能救赎他们可悲的灵魂。”
火焰在烧灼着,萨娜在沉默中吸入一口寒冷的夜风,珀伦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淡青色和黄金色对上了目光,萨娜垂下眼帘。
十二点的钟鸣被锤头鸟敲响,一阵神秘的奏音从圣殿内响起,空中凝聚出微毫的光点,如同雪花一般飘零而下。
“玛丽莲大人的祈祷得到了回应,大圣术降临了!”
激动的修士首先为众人解答,营地中冰冷凝滞的气氛被狂热的气氛打破。
似曾相识的光点让萨娜心头烦躁,她放下手敛入袖中,垂眸离去。
“审判降临了不是吗?”
风送来珀伦的回答,萨娜的脚步停了一下,风带起脏污的袍角,她的身影在光点中遁入黑暗。
在她身后,有人在欣喜中被治愈,有人在平静中逝去,人们虔诚地感谢、祈祷,没有恐惧和血腥在质问罪恶,一切都显得那样仁慈而平静。
无害体贴的光点在温柔中地将罪孽埋葬,不去翻开那些触目惊心篇章。
没有人会喜欢冷酷的审判者。
珀伦目送孤独的背影离去,他抬手接住光点,微小的光安抚他疲惫的身躯,温柔如水,慈悲无锋。
这就是凡人所渴望的光明。
第60章Chapter60 异动前奏
那夜审判之后,萨娜的形象在众人心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人安心的是,她再也不会出现在黄昏之后的营地里。另一方面,在长达十三天的收容后,难民营地容纳的数量达到峰值,同时因为某些缘故,坍塌的矿坑被城市卫兵封锁,至此幸存者的救援工作告一段落。
又是血金季将近的时候,纳西城的商贩们都鼓足了劲儿进行推销,大大小小的拍卖行也向各界发出邀请函,力求在寒冷的冬日来临之前完成一场最盛大的狂欢。
这是多事之秋,也是收获之秋。
金黄的枫树叶落了满地,日日都能扫出一座小金山来,这是虎的最爱,一天一换不带停歇的,它钟爱趴在周围堆满枫叶的大石块上晒着太阳打盹,长长的尾巴拍打在叶堆里,金黄的叶片飘落在身上,顺着光滑的皮毛滑落。
也许是气候和土质不对,又或许单纯是出身于‘蓝血’西奥多的傲气,西灵顿玫瑰拒绝在圣殿的花圃中盛开,负责的园丁战战兢兢的请罪,幸运地得到圣女的宽恕,感激涕零的园丁工作更加勤恳,现在绽放在花圃中的是来自更遥远东方的花种,这种生长在绝望山脉以东荒原地区的四角星型金色花朵被称为‘星光’,传说它们在夜晚中会释放出光明能量,为与魔族斗争勇者们照亮黑暗。
不过关于星光的传说都是上个纪元流行的旧事了,新纪元就应该有新气象,至于为什么要在圣殿种‘星光’,单纯是因为园丁觉得散发光明能量的花朵和圣殿很相配,但是其他人好像不怎么喜欢呢——明亮的太阳照在雪白的石阶上,地上还有发光的花,这对人的眼睛可不怎么友好。
弗莱迪捧着一堆请柬和玛丽莲闲谈,外部事务告一段落,他们不可避免地说道关于萨娜的事情。
“律典的教学很顺利,每日的祈祷也非常认真。”
玛丽莲捧着杯子坐在桌边,穿过圆窗的日光斜斜打在她的杯子上,氤氲的白雾在光辉中若隐若现。弗莱迪正靠着壁炉将一些无用的纸张烧毁,他漫不经心的开口。
“我为她请了一位礼仪老师,你注意一下时间安排。”
玛丽莲明显不太乐意,她说:“我觉得萨娜大人的礼仪没有太大问题。”
“毕竟是要做圣女的,不能在贵族面前露了把柄。”
弗莱迪将一片朽暗的旧纸扔入壁中,在火舌的舔舐下隐约能看见威兹的红蛇族徽。玛丽莲将杯子放回托盘,食指勾住握柄将它摆正。
“这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我认为礼仪课占用了萨娜大人的时间,她可是要给纳西带来公平的圣徒啊。”
焦黑的纸叶经不住上升气流的吹拂,粉碎成渣,弗莱迪惊奇地回头,一双老眼大大地睁着,很有滑稽的味道。
“公平?玛丽莲,对纳西而言,你觉得公平是什么?”
玛丽莲看着他从上衣口袋中摸出水晶片用细软的丝绸擦拭,须发微白的男人身上露出一种历经世事后的傲慢。
“让每个人都能吃饱饭?让奴隶摘下锁链和他们的主人共享美酒?让妇女敢大大方方地走在夜路上?”
弗拉迪偏头盯着他,他轻飘飘地举例,都是比泡沫还要虚假东西。
“罪人会得到惩罚,无辜者会被拯救。”
弗莱迪宽大的身体猛地一个倒仰,他做出一个捧腹跺脚的姿势,再出露脸时挂着一个夸张的假笑。
“哈,玛丽莲,你还是那么天真。我问你,神启之下,图里亚死去,你活着,这又算什么公平呢?”
“……”
玛丽莲想起合起那双眼睛时的感觉,图里亚的睫毛从指腹扫过,甚至能感觉到湿润冰冷的眼球,她攥住手,试图通过用力紧握抹去手指上异质感,这却加剧了心头的隐痛。
弗莱迪没有注意到她藏在桌子底下的小动作,他来回在房间踱步,手部动作夸张,好像在进行一场激昂的演讲,而他所说的是都是正确的真理。
“她只是个在说大话的小女孩而已!也许神的确眷顾了她,但是只有力量可无法带来公平的,公平是人类最大的谎言,一切都是为了肮脏的欲望,我们在世界上成为神的耳目,不是为了拯救那些贪婪的灵魂,而是为将来的审判收集证据。”
“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在下城区引起骚乱,破坏街道!在难民中引起恐慌,用圣血催化魔堕!啊,简直是个胡乱使用力量的小孩子,她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局势,她从不体谅我们的难处!”
弗莱迪俯身前探,握着手恨铁不成钢道:“我把她从那个死人坑里弄出来可是得罪了好多人!结果呢,她看看干了些什么事!一个傲慢又自我的小鬼头!”
“得罪?”玛丽莲扬起声音,她唰地站起来,瞪着弗莱迪,质问:“她消灭了屠杀威兹的恶魔!审判庭却判她有罪,你认为这是对的吗!”
弗莱迪不甘示弱地驳斥:“重要的不是我怎么想,而是大贵族们怎么想,我们在这个破地方,不得不低头!”
玛丽莲看起来愤怒极了,她涨红了脸,厉声道:“……于是你收下那些金子,签下那些烂纸,运走那些沾满了鲜血的破铜烂铁!甚至对恶魔信徒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弗莱迪被她指控吓了一跳,不安地盯了下门口,他振振有词地用现实去反驳。
“这里没有无辜的人,玛丽莲,现在你也可以走出后殿了,你也看过了,你应当明白纳西是罪恶之城,为什么你天真的梦还没有醒呢?”
玛丽莲看起来失望极了,她不想再和弗莱迪交谈下去。
“做梦的是你们,这荒唐的梦不会再继续下去了,神启已经降临,圣徒已经到来,你们的审判——”
啪!
弗莱迪的胖脸发青,他喘着粗气,喉咙将挤出一种暴怒的低吼声:“住口!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你就得意忘形到这种地步!”
玛丽莲慢慢抬手抚上疼痛的脸颊,指尖亮起圣光,她冷冷地盯着弗莱迪。
“是啊,只是个梦罢了,但我有,而你没有。”
说完,玛丽莲不理会惊怒交加的弗莱迪,傲慢地迈开脚步推门而出,瞥了眼守在门口的比努,比努沉默片刻,攥着剑柄冲她俯身行礼,她轻勾唇角目不斜视地离开。
走过转角,玛丽莲撞见新来的珀伦骑士,年轻人正抱臂专注地观察下方的情景,她举目一看,阳光下的红发少女正在练习圣术。
“萨娜大人有些奇怪,夜里像作风凌厉偏激,白天又过于温驯和蔼了。”
珀伦抬抬下巴示意下方,淡青色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
“她会成为圣女的。”
珀伦不可置否,他说:“不奇怪吗?”
玛丽莲回答:“没什么奇怪的,以她的经历而言。”
珀伦问:“你是指血狼印记?还是黄昏侍从?或者是黑死牢?”
玛丽莲偏头望他,过了片刻才开口:“你对萨娜挺关注的,珀伦先生。”
珀伦轻哼一声,他说:“长久死寂的黑暗会让人发疯,她现在好像站在阳光下,但这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玛丽莲被他弄得有些困惑,问:“您是指什么?请说明白点。”
“光会欺骗双目,暗会蒙蔽双目,要窥见真实就要拷问灵魂,审问自我才会到答案。这不是能用语言回答的,玛丽莲圣女。”
珀伦他撑着矮墙翻身跃下,玛丽莲看着他往萨娜走去,拷问灵魂的真实吗?
“午安,萨娜大人。”
迎面而来的棕发年轻人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萨娜愣了一下才回应。
“午安,珀伦骑士,有什么事情吗?”
珀伦站直身体,他足足比萨娜高一个头,索性有距离缓冲,让萨娜不必吃力地仰头看他。
“萨娜大人平日都会去营地,今日是感到疲惫了吗?”
“没有。”
萨娜拍了拍手,细碎的叶渣和灰尘落下,珀伦瞥了眼白袍上大大的肉球印,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萨娜直接在台阶上坐下,对珀伦示意,珀伦也不介意台阶的灰,径直坐下。
刚坐下觉得有些不妥,正想要挪远点又被响起的声音止住了。
“营地现在的情况是一场拉锯战,双方的实力已经确认,唯一能造成变动是玛丽莲七日一次的大圣术,而下次大圣术还有五日,成功率未知。”
她撑着下巴望向正门,那是迎着日出的方向。珀伦适应了一下不同于黑夜的画风,才开口:“您是有什么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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