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莽、愚蠢的女孩,明明【故乡】仅仅隔了一座山,却硬生生把自己困死在了那个地方。’
虎觉得那个声音说得很对,这座小小山坡不用十分钟它就能翻过,当这个红发女孩有了可以压制它的力量时却不知道逃离,实在太蠢笨了。
‘人们歌颂她的牺牲,歌颂她的高洁和英勇,让她可以成为【英雄】被铭刻在石碑上,被铭刻在所谓永恒的历史上?你觉得这很棒吗?’
不好,不好。虎表示反对,不管怎么说:十四岁是一个幼崽的年纪,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实在令人悲叹。
‘是啊,世界不需要少年人的牺牲,它需要的是成人忏悔和痛改,可少年终有一日会成人,这样看来,她死在这样【纯粹】的年纪也是一种幸运吧。’
虎有异议——那是诡辩,幼崽的夭亡、勇士的逝去都是非常可悲的事,而为这份死亡更添阴翳的正是成人的阴谋诡计。
‘对,【高洁】的死亡是不存在的,死亡是【欲求】的抹杀,而欲望是最自私最没有下线的东西。’
于是虎开始读懂少女的冰雪世界,这是一个纯净又寂寞的世界——萨娜洛特固执地排斥所有不纯粹不干净的东西,可是当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无奈地发现自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原了。
这是怜悯,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绝望燃烧的孤独灵魂产生了怜悯,这让它想为她做些什么,而现在它能为她所做的就是将她的遗体送回故乡,可是虎不知道她的故乡在哪里,那片被烧毁的村庄早已消失在雪花下,而人类的故乡哪里会在山林呢?
虎想到了一种被称为反恩葬的丧葬仪式:签订契约的魔兽效忠它的主人,而主人在逝去之后将自己的血肉给予魔兽以报答它的忠诚。虽然她们没有签订任何契约,但是虎觉得此刻可以使用这种方法,因为在那个人类表示过——被活在北方的苍虎吞噬也是返回故乡。
遗体滑落在雪地上,苍虎拍开那朵碍眼的法之花,它仔细地观察她的脸,发现这张脸和它印象中的不一样,没有紧皱的眉头、忧郁的眼神、也没有紧绷下颚和随时准备战斗的锋利目光——不可思议,这个在野蛮世界里奋力前行的勇士居然从死亡中得到了平静。
一张娴静柔和的面孔,眉毛略宽浓淡适宜,鼻梁高挺,唇角有自然上翘的细微弧度,没有赤发金瞳象征的浓烈攻击性和侵略感,像是初雪消融时阳光照耀下的小小溪流,活泼而不喧哗,涓涓无声地染绿河岸的湿土。
虎长久地盯着她,从这些组合中找到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来不及细想,它忽得听到一个出现在不远处的声音,咕噜一下滚起来,同时有人影从林中狼狈地窜出来。
浅亚麻色的头发在风中浮动,鲜红的眼睛颤抖地盯着某处,苍白的嘴唇强行闭合咽下失态的呼唤声,细密如针的杀意令虎亮出了獠牙。
“你想吃掉她吗?啊?”
太像了,这两个人长得好像。
虎警惕着神秘女巫的靠近,鼻尖耸动,忽然捕捉到另一个叫它炸毛的气味,极近!
“吼——!!!”
光影一阵扭曲,一个棕黄的身影迅速避开虎爪,反手扣住虎肩哐得一下将它压制在雪地,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家伙轻松对神秘女巫道:“收起你手中的暗雷,别欺负我家的小崽子。”
空寂的雪地很快热闹起来,神秘女巫把目光投向对面的林木,一个黑索索的人影踏着枯枝积雪走出,那人掀开厚重的毛皮斗篷,露出一头乌亮的黑色长发和幽邃的紫色眼瞳。
“道恩也来凑热闹吗?阿莱西亚呢。”
棕黄色的身影轻松制服虎,逗小孩子那样戏弄它,道:“没办法啊,我家崽子和你家小崽子搅和在了一起,总得来看看情况啊,至于那家伙……嘿!我哪里管得住她?”
永寂淡淡地回答:“萨娜洛特不是我家崽子,只是有些干系罢了。”言罢,她问神秘女巫:“你又来做什么呢,深渊之眼的代行者。”
神秘女巫扯出一个笑容来:“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罢了,魔王阁下。”
“那你就拿走吧。”永寂淡淡地颌首示意:“从多拉洛特残骸中诞生的死灵啊,不要再眷恋不属于你的记忆了,否则将触怒诸神。”
“这是来自魔王阁下的告诫吗?”神秘女巫凉凉道:“真是好笑,魔王阁下居然为诸神的代言?那您又是以什么立场对我发出警告的呢?”
旁边看戏的道恩插话:“你最好不要想惹火她。”
“我没有。”神秘女巫倔强地反驳,她用眼神表示出自己的坚持,对永寂沉声道:“我并非那个意思,我只想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亡灵往往难以控制自己的渴望。”永寂依旧没有表情,她平静地叙述:“而尖刻的憎恶、仇恨会让你们堕成恶灵。多拉洛特并非圣者,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曾憎恶这个孩子……”
“于是我寻问你,女巫,你向我提出要求时,心里是否有过恶念。”
“……无可否认,但是——”神秘女巫无法魔王的眼睛,她寥落地垂眸,叹息道:“生前的那个人只在最后恨过她,但那是因为弥留时的痛苦折磨令她崩溃了……”
“那么我不能将她交给你。”永寂俯身抱起瘦弱的少女,冷静地回答:“我与她有未完成的契约,而魔王永寂从不失信。”
“真是羡慕能说出这种话的人。”道恩从天空中听到空灵的钟声,不由咂舌:“我恐怕得撤退了,有个疯子要过来了,女巫,你走不走?”
神秘女巫很不爽地怼她一句:“魔王阁下在这里,你怕什么?”
道恩怼回去:“永寂可不会因为脑子一热就对上那家伙。”
“不,你说错了。”永寂抱着萨娜的手臂略紧了紧,她冷冷道:“它确实欠打,也着实该打。”
“哼,那就好好打一场。”神秘女巫召出阴刻独眼的魔书问:“道恩,你要一起?”
“算了吧,我不太想见它。”道恩摆摆手:“见了心烦,揍还是被揍都心烦,眼不见心不烦,我还是带我家崽子先撤了。”
“对了,永寂小姐。”道恩装作很自然地询问:“关于萨娜洛特,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永寂回答:“节点早已埋下,命运自然会让她走向那个地方,但是我也无法控制她的所有,就像现在……怎么,欧罗拉很中意这孩子吗?”
“啊,好烦,猜到就不要说出来啊……”道恩听到那个名字就烦闷不已,抢话:“我要走了!那个死脑筋你最好再给她睡上十年吧,让我清静点!”
永寂无情地拒绝了她的要求:“不行,长墙需要她来推到,而且十年后你和她——”
“不听不听!”道恩捉起虎,任性道:“你们自己折腾,我这边一堆破事儿还愁得头都要炸了。”
“还不是你们自己太冲动作死,但凡理性克制一点,你们也绝对不会走到这个窘境。”
“我们又不一样!”
道恩烦躁地低吼,愤然离去。
哪里不一样……世界即棋盘,众生即棋子,我们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是很少有人对自己的位置满意。
永寂的指尖轻拂过萨娜紧闭的眼角,金色的流光贪婪地粘在她指尖,轻轻一牵就勾出一条凝练的金色光绸。
——死亡从不是终点,当你从【树根】归来之时,那些东西也会随之归来,你的仍是你的,只是物是人非,前途难料。
“哈……风暴将至,恣睢狂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沙克关于自戕的发言是有原由的,他的父亲多莱克是自戕而死,给幼年的他很多痛苦的回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发言,绝对没有针对任何人,如果有人非常在意的话我之后会给出解释,关于沙克的事情会在北风卷和诅咒卷里讲完,包括他的本名和家庭出身,还牵扯了一些洛特兄弟的往事,多莱克是和洛特家有些渊源的人。
这源于世界背景的设定,亚伦战争动荡不断,人口是珍贵的,潜移默化中就有了‘自戕’是耻辱的观念,无论是世俗还是信仰中都会强调这点,之前萨娜在飞雪之梦中也显露了这种观念。
这是从背景引申出的细节设定,只为合理性服务,没有任何倾向。死亡是严肃沉重的话题,我对此绝无冒犯之意。
第84章Chapter84 圣徒降临
——击碎那道丑恶的墙壁吧!被神魔玩弄于鼓掌的佝偻体态——绝非生命应有的样子!
回荡在圣殿中的砰砰砰声音正是从忏悔壁上响起的,圣女玛丽莲从主教的密室夺取圣锤,将其对着象征‘人类之原罪’的石壁,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起,一个个无法直视的人形以各种姿态从墙壁中滚落出来,惊悚无比,玛丽莲无视那些好像要朝她脸上抓来的枯瘦手臂,径直上前接住了其中最‘新鲜’的一个。
她从水潭边撩起一捧清水为图里亚擦拭脸颊,悲伤地望着她——这个在神启中逝去的少女。
“神明啊,虔诚的信徒将在这座恶魔之城献上圣歌,愿吾神的光辉普照世界,足下只有一个祈愿,再给这名曾幸运沐浴神恩的虔诚之人一次机会吧。”
玛丽莲紧紧拥抱着亡者的遗骸,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大圣术祈愿,她不断支付代价,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她手臂上,很快就将圣洁的白袍染得鲜红。
“……当神之足下触碰污秽之地,圣洁的光会从泥沼中闪耀,此地即沐浴神恩,逝亡的信徒会得到复生,献上虔诚热烈的信仰吧,他将走过无尽的天阶到达‘永世神耀的黄金国’,位列浩大的光明圣军,得到神明座下的一席,享受永世的幸福与荣光。”
在破碎的忏悔壁前,玛丽莲抱着图里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神启录》的内容,当光之雨降临之时,圣殿的尖塔的铜钟无舌自响,仿佛也有一个暴躁的锤头鸟,正愤怒地敲击铜钟呢。
“吾将献上功德,吾将从恶魔手中净化土地,吾将散布神恩,吾……吾愿为吾神之伟业献上一切,惟愿、惟愿……”
大量失血让玛丽莲头昏眼花,昏暗的忏悔室中反倒光亮起来,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高处俯视她。
“约书亚呢?”
玛丽莲没听过那个名字:“谁是约书亚?”
“约书亚、约书亚,本座最虔诚、最纯洁的圣徒……”那光之虚影悲伤地呢喃:“被永寂魔王夺取勇壮圣洁的双翼,被恶龙之爪推下永恒的黄金王座,坠死在最黑暗的大地之下,约书亚,我的约书亚……”
“我会为您找到他的!”玛丽莲大喊:“所以请您降下神恩!再给图里亚一次机会吧。”
“对对对、找到它,找到它,让它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光之虚影仿佛做了噩梦似的开始胡言乱语,大量难以理解的语言回荡在圣殿的天空下,主教弗莱迪听到这种异常的声音顿时感觉头痛难忍,他慌忙地支起权杖冲出房间,却见修士修女们倒了一地,圣洁的光芒从后殿亮起。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努力吼叫,但是无人能够回答,他试图去理解那些声音,可是越是去理解痛苦就越强烈,他头晕目眩几欲呕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后殿去的。
“玛丽莲、玛丽莲,你在干什么!”
厚重的身体嘭得撞开大门跌倒在地上,那个神秘的光之虚影映入弗拉迪的眼睛。
“天呐,这是、这是……”
没等他说出话来,光之虚影被外界的气息刺激到,变得异常激动。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是第四天灾——暴食者法汗!还有混蛋荒火,他们在做什么!啊啊啊啊,我的约书亚!还有约书亚的气息!消失了!约书亚啊!”
光影扭曲着,像极了噩梦中挣扎欲醒的人,它半梦半醒地喃喃:“自由的信徒在干什么,她在对我的约书亚做什么,自由?自由!啊——她肯定是自由之神的间谍!荒原之火,荒原之火,又是你!又是你!你再次从我身边偷走了光明!”
“请等等,神,吾神巴尼罕儿!”
玛丽莲试图开口,但是光之虚影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中溃散成无数光点,玛丽莲呆滞地看着被光点充斥忏悔室,眼泪几乎要落下,怀中的人忽然颤了一下。
“图里亚?”
隐有暗色的浅金色眼瞳霍然睁开,玛丽莲猝不及防地和她对上目光,强烈的灼热感几乎侵袭了她的灵魂,眼前顿时变成一片白光,但是她还是紧紧抱着图里亚不撒手。
“图里亚,图里亚,你活过来了吗?”
可是复生的圣徒只会重复地念:“约书亚、约书亚……”
玛丽莲心里非常焦急,她连忙道:“我是玛丽莲啊,图里亚,你回来了!这里是纳西圣殿!”
图里亚痛苦地挣开玛丽莲翻身坐起,她嚎叫着抱住自己的头,撕心裂肺地喊叫:“神在梦中失去了光明,陷入无边的噩梦!啊啊啊——我便是那梦魇!我将为吾神【追寻】失去的光明!”
这便是宣告,当名为‘追寻’的宣告被诉诸而出时,图里亚陡然获取了‘必定找到真相’的权能。
初醒的圣徒被神明的执念缠绕着,还不能取回自己的意志,她本能地使用权能去注视这个世界,唯有一个目标,为神明寻回光明——约书亚。
“消失了,不在这里了,残留的气息在那边……”
她双目空洞地注视虚无的某处,顺着时间之线看到一个极近的异常线团,那团线挡住了所有通向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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