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媳妇还没出月子,男人就出去打工了,剩下一个拄拐的老太太,还有个眼盲的小姑子,另外丈母娘暂住这里照看女儿。
消防员带着人爬上土坡进院子的时候,一条土狗扑过来汪汪大叫,把大家吓一跳。
老太太拄着拐出来骂狗,狗才缩着尾巴住了嘴,然后就开始围着人转圈。
产妇好像恢复得不太好,神态萎靡。消防员担心自己身上湿淋淋得让产妇受凉,特意让人给产妇多裹了一层毯子才把人背起来。
小哥背着瘸老太太,丈母娘手一挥,说不用背她自己能走,就是担心抱不稳孩子,于是云老板抢先把盲眼小姑子背了起来,让谌过抱着小婴儿。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下土坡趟进水里,丈母娘挨个扶着人把家人都送到艇上,土狗自己刨了两下也爬到艇上,依偎到小姑子身边。
谌过抱着小婴儿走在最后一点都不敢分心,下土坡时左手背忽然一疼,只见斜里叉出的一个树枝竟然勾住了她的铃铛手绳。
她怕把孩子掉水里,也不敢松开一只手去拽,想往后退一下把手绳从树枝上脱出来,结果刚一动手就发现绳扣不知何时磨断了一根线,整个结都松了,接着手绳就从她腕上滑脱挂在了树枝上。
当务之急是先把小婴儿送到艇上!
谌过立刻继续下坡到水里把孩子递到产妇手上后,赶紧返回去取铃铛。已经准备推艇走的云老板大叫起来:“枝枝你干什么?”
其实前后也就两三秒时间,谌过手上没有孩子一身轻,两步就跨上土坡抓到了手绳。然而,就在她把铃铛塞进口袋跳下水里的那一瞬间,土坡上头一截断树轰然砸了下来!
几个人都失声尖叫起来。
谌过耳朵里一片轰鸣,左肩一阵麻木,口鼻里被脏水沁得剧痛,睁开眼是一片浑浊的晃荡,接着就有一只手揪着她的后领子把她给拽出水面。
她一迭声地咳个不停,似乎要把肺咳出来,可还不待看清眼前情景,那只手又揪着她在水里疾速后退,两个人滚在水里扑腾两下后调整好姿势浮出水面,游了几米远才堪堪站稳。
云老板“啪啪啪”对着她的脸左右拍了好几下:“枝枝,枝枝,你没事吧?”
眼前是一大片浑浊的泥块,都快搅成一池子泥浆了,充气艇刚刚冲出被泥土砸下去的范围。
拉艇和推艇的消防员、小哥都一脸惊魂,谌过迅速回神,立刻跟着云老板过去推艇。几个人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地推着充气艇往前冲。
云老板“呼哧呼哧”地直喘气,不知道是在骂她还是在感叹:“枝枝你吓死我了!就刚才那截断树的大树干,正好砸在你站在的队尾位置。要不是你返回去了,当时就得把你砸挺了!”
谌过想着口袋里的铃铛,也后怕得不行:“那是我运气好?”
“好你大爷!”云老板接着又破口大骂起来,“你是不是脑子穿刺了啊,那大树干是没砸到你,你被树枝给拍了,要不是我过去把你揪出来,你早呛死了!”
谌过惊了半天的脑子过了这三分钟才慢慢缓过来,逐渐想起来她被树枝砸到左肩拍进水里前看到的一瞬。
当时,那截断树砸到水里时就擦着充气艇的边,溅起一泼高耸的水浪,差点掀翻充气艇,消防员、小哥还有云老板都条件反射地扑向充气艇,用肩背挡住了艇上的人。
那时她整个人都被拍向水里,可水里却有一片杂七杂八的树丛伸着乱七八糟的枝条,她本能地抬臂护住头脸,却依然被刮得四处生疼,整个人扎进水里的时候感觉脸上火辣辣得仿佛被揭了皮。
那小哥也惊魂甫定地插话道:“谌姐,你不知道云老板一抬头发现你被树枝拍进水里,当时就跟个羚羊一样,三步两步从断树上跨过去,一把就把你捞了出来。”
“你俩还没站稳呢,上头就‘哗啦’滑脱下来一大片土!可吓死我们了,”小哥指指前头拉艇的消防员,“这小兄弟吼得嗓子都劈了,叫着快撤快撤,塌方了!”
那这吼声谌过还真没听见,但是她听见那土狗狂叫了。
这会儿艇上的一家人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瘸老太太就不停地在那儿“感谢主”“感谢主”!
丈母娘伸手挽住老太太,大着嗓子说她:“大娘,你看看这些帮忙咱脱困的孩子们都还泡在水里呢,你感谢感谢人家,你感谢主干啥?你那上帝上你家救你了?”
云老板和谌过自动开启语音过滤,就顺嘴问问产妇和孩子怎么样,小姑子有没有被吓到。
产妇尴尬地红着脸跟她们道歉:“对不住啊,奶奶她就是老习惯了。”
谌过惊讶地看了看那瘸老太太,她还很少看错人的年纪过:“啊,这是你奶奶啊?我们都当是你婆婆呢。”
产妇腼腆地笑了笑:“这是我孩儿他爸的奶奶,不是亲的,他跟妹子,都是奶奶拾来养大的。”
谌过和云老板面面相觑,这瘸老太太……唉,感谢主就感谢主吧。
人性这个东西,本来就没法评判。
黄昏时分,所有人都平安撤离到镇上。
广场、超市、宾馆都成了安置点,谌过他们主动退了房间,原本四间房剩了两间,男一间,女一间。老板送来了垫子、席子、被褥等,供打地铺的人使用。其他房间也差不多,每个标间至少都住了三个人,这样可以让一些身体格外虚弱的受灾者住进屋子里。
谌过和云老板冲完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先在床上瘫了十分钟,凌娅和大姐在大厅里给受灾者发食物。
被砸伤的左肩痛感越来越分明,当时虽然没被树干砸到,可砸她的树枝也挺粗的。脸也被刮得一条一道的,云老板一边给谌过消毒一边心疼地直叹气:“你说我怎么给你爸妈交待,贴身陪着你出来一趟,这还给你整破相了。”
“嘶——”眉头一道伤口跳着疼,谌过泪花都沁出来了,“我这是万能皮,不留疤,你瞎操个什么闲心,能不能找个大夫给我看看肩膀,感觉不太敢动。”
云老板拿棉签戳了戳她眉头一处地方:“怎么不留疤,这儿不就有个你那小朋友给你戳出来的疤么,还没消干净呢。”
收拾好谌过的脸,俩人披上外套下大厅里去,谌还带着相机,打算拍几张照片。大厅里有个大夫正在给老人看诊。谌过瞅着一个空儿让人给摸了摸肩膀,确定骨头没事儿,干脆就贴了两张膏药应付。
一女孩儿发完小推车里的水,突然冲着她俩跑过来:“你好,冒昧问一下,你们房间住几个人了?能不能加我一个?”
这女孩儿她们出发去救灾前见过,是其他车队里的。云老板很礼貌拒绝:“不好意思,我们屋里已经住四个人了,挤不下。”
“可那边就多出来一个我,我不想占一个房间。其实五个人能挤进去的,把两张床推到一起可以睡三个人,另外两个打地铺,让我和你们挤一挤吧?”这女孩儿面色十分诚恳。
大姐和凌娅正好忙完过来,顺嘴接上对话:“特殊时刻,凑一凑,妹妹你来吧。”
女孩儿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开心地主动跟她们握手:“我叫谷雨。”说着指指那边正在跟领队大哥说话的高个儿男人,“那我哥,谷风。”
第39章 无中生有
宾馆这边的受灾群众基本安置好了,谌过和云老板带着相机又去广场和超市那边转了下,远远地拍了几张大景。
广场的安置帐篷那边人最多,谌过突然瞥见有两个眼生的女孩儿穿戴得光鲜亮丽地正在给人发小蛋糕,但是一直在用手机跟着录视频,还特意把镜头凑到小孩子面前拍。她觉得有些不舒服,想想人家也是在做好事,还是忍住了没去制止。
这一天下来大家都累瘫了,确保所有人都安置好后,两个车队凑在一处草草吃了东西聊几句就回屋睡觉去了。
谌过、云老板和大姐三个人睡在拼床上,凌娅和谷雨睡在地上。
几个人很快都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谌过肩痛、脸疼的一时间有点难忍,摸出手机想给关佳颜发个微信,刚敲了几个字,房门“噔噔噔”地被敲响了。
谌过就睡在床边上,闻声立刻轻手轻脚下了床,光着脚过去一开门,入眼就瞧见一台对着她拍的手机,是那两个在安置帐篷里发小蛋糕的女孩儿。这会儿离得近了,才看清她们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全妆,脚上的白鞋子基本都没脏。
谌过大概猜到什么,不由自主地沉了脸,她本就是冷漠的长相,不高兴的神色一挂脸就显得整个人很傲慢。
“你能不能把手机收起来,不要对着我们的房间拍?”她冷冷地说。
女孩儿们愣了一瞬,并没有收手机,但瞬间恢复笑脸,很乖巧地问:“姐姐,我们从隔壁镇来送物资的,天太晚了,能不能在你们房间里挤一晚上?”
“住满了,挤不了。”谌过伸手就要关门,却被一女孩儿把住门框,“姐姐,我们打地铺也可以的,我都看见你地上是空的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地上是空的了?
谌过不再废话,再次拒绝:“我们房间有五个人,真挤不下了。”
“可是姐姐,我还在生理期呢,大厅太冷了,我不能在那儿打地铺。”一女孩儿可怜巴巴地说。
“对不起,请你去其他女士登记的房间问问吧。”谌过轻轻地关上了门。
次日清晨,天气状况良好,车队立即出发返程,领队夫妇要回北京,另外两位小哥去河北。
巧合的是,谷风谷雨兄妹竟然也是良首市的,于是谌过和云老板、凌娅,便和谷风兄妹一道回程。
临分手前,大家在休息区合了张影。
三台车几乎没怎么休息,似乎是因为经历了暴雨救灾而有点归心似箭的情绪,谷风兄妹和谌过、云老板轮换着去替凌娅开一段,竟然在当夜十一点多奔袭千里回到了良首市。
凌晨一点多收到谌过报平安的微信时,关佳颜险些以为自己的手机坏了,她当即拨电话回去,听见谌在电话里确定地说自己已经到家了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关衡在睡梦中被妹妹揪着衣领子薅起来的时候,也一度茫然地以为自己手机坏了闹钟没响,可生物钟告诉他的确还是在夜里,当听完妹妹让他立刻起床去谌过家的时候,他当即就醒了。
关衡打了个哈欠敲敲床头柜:“颜颜,首先,现在是凌晨两点,正常人不这个点儿去别人家做客;其次,谌过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回来,你不让她睡觉啊?”
关佳颜终于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不是滚锅里的鱼头,不该这么热血沸腾的。
对啊,谌过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于是她又抓着手机回自己屋里爬上床,然后她收到了谌过的语音微信:不用来找我,明天下午我去关兰看你。
关佳颜有点不高兴,想问问你怎么不明天早上先来看我呢,后来一想她是人谌过的什么人啊,有什么立场去争这个第一面?
谌一趟出去了十九天,人家里有父母,公司里有业务,她算个什么?
……也许谌只是要补觉,需要多睡半天。
*
跑这一趟着实是累得不行,谌过在家里睡到十点才起床去公司。到了公司,扛着那一大包甘博的纪念品进公司的时候,险些被那帮人的尖叫震破耳鼓膜。
“天哪,老大,你怎么了?”
“老大,你出什么事儿了?”
“妈呀,老板,你咋破相了?”
青晓更夸张,恨不能上去捧着谌过的脸看:“姐,你出车祸了?”
……这帮家伙还能不能盼我点好?
谌过把礼物往人堆里一放:“一个个的年纪轻轻眼神儿就不行了?都巴着我出车祸破相呢?都是些刮擦的皮外伤,看你们叫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让人泼硫酸了。”
她话还没说完呢,那帮家伙已经在吵吵嚷嚷地分礼物了。青晓愁眉苦脸地跟着谌过进了办公室,一脸担忧地盯着她的脸看:“上回被桂圆划的那道疤都没消净呢,这又拉了一脸伤口,回头方总谌叔看见了不得心疼死。”
谌过放下手头正在翻的文件,靠在椅子上抱着双臂不错眼珠地盯着青晓看:“晓晓,你不对劲儿。我刚才一进公司就发现你吊着张苦瓜脸跟公司要倒闭了一样,出了什么事儿?”
青晓欲言又止的,嘴扁来扁去地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有人抄袭侵权被告了?”
“顾客不满意上网升堂了?”
“总不能是有人来砸店吧?”
青晓一直摇头,憋得脸都红了。
谌过也冷了脸:“有话就说,不想说就憋好了别让我发现。”
青晓这才气呼呼地摸出手机来一边划拉一边说:“公司没事儿,是你让人挂了。”
……这说的是汉语吗?
她让人挂了?谁挂的她?因为什么挂她?
关键她也实在想不出来她做了什么啊能让人挂她?
青晓把手机递给她,谌过粗略地扫了一遍,只觉得这世界好颠,有些人的头骨里装的可能不是脑子,是豆汁儿。
原来是转移受灾群众那天在安置点发放小蛋糕,后来又被谌过拒绝挤一个房间借宿的那两个女孩子挂了她,其中有一个是大网红,用户名叫“甜酱乐游”,粉丝们都亲昵地叫她甜酱。
甜酱是一个旅拍博主,拍摄风格很鲜明,无论风景还是人像,都是很统一的“甜系”,她擅长拍那些烟粉色的彩霞、粉绿色的盐湖、蓝紫色的云雾、烟波缥缈的湖泊等,即便是非常明亮的蓝天白云也会调色成氤氲的偏粉调;她的人像就是很典型的糖水片,以糖果色、少女心为主要tag吸引了大量粉丝。
在谌过千里奔袭到家补觉的大半夜,甜酱发布了一个视频,讲述了她在一个小镇上修整的时候,听说隔壁小镇有个村子遭遇水灾,因此她们专门带了物资过去支援。
因为水性不好,她们没有参与群众转移救援,就在后方给受灾者发放食物。
但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宾馆因为安置受灾群众没有了房间,她本来也想在安置帐篷里打地铺的,但因为是生理期很不舒服,来来回回弯腰取东西发东西实在是太难受了,宾馆老板说救灾没那么多讲究,让她去问问有房间的女士能不能挤一下,毕竟房间里的地铺总好过大厅里的地铺,而且说那几位女士白天都参与了救援,是很热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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