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个人是谌过。
她当时好烦,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啰嗦,又暗戳戳地在心里赌气,比起自己来说,我偏偏最信你,我就看你会不会坑我,虽然我也看不见。
可有许多话她是真的记在了心里的,她只是盲了眼睛,不是坏了脑子,能分得清好赖话。
可是昨天在谌过办公室听着谷雨在那儿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时候,她心里确实很怕。怕谌被谷雨蒙蔽,怕谌相信眼前看见的“事实”,怕谌当真觉得她恶劣至极,怕谌对她心生隔阂。
就因为缺了一双眼睛,她知道谷雨那个蠢货论家世、论做人、论琴技,样样都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可她嘴上说着狠话的时候,心里是怕的。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谌过的话,才确定自己心里对谌过也并非信任坚如铁。
谌说得对,这世上唯有自己最可信。所以她坚信自己没看错人,她赌谌不会被迷惑。
她脑子里闪过许多狗血小说里的误会场景,可怜巴巴的女配在众人面前演得我见犹怜,成功地蒙蔽了所有人。而她就是那个百口莫辩的女主角,即拿不出证据,又放不下身份在心爱的人面前撒泼打滚。
谌的眼睛一定亮极了,关佳颜想。她一秒都没有相信谷雨那假惺惺的表演,她无条件地站我,真好。
想到这里,关佳颜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谷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关佳颜,你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样子,仿佛从来都没真正地正眼看过我。”谷雨的神色里透着一股执拗的狠毒,“也是,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呢?像电视剧里千金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还是我爸妈亲自送去的呢。”
谷雨自顾自地说着:“我什么都不如你,我家也要靠你家帮衬。从小,从我能听懂人话的时候,我爸妈就让我乖乖地跟你玩儿,哄着你开心,什么都顺着你。”
“他们说,你是公主。”
“他们说,只有攀着你们关家,我们的公司才能做好。等我们有钱了,我也是公主。”
谷雨犀利的眼神如刀刃一样,死死地落在关佳颜身上:“因为谷家要攀着关家,我们谷家人生来就低人一等吗?我明明不适合学琴,可为了当你的陪伴丫鬟,硬是弹了十来年,每节课都要顶着老师朽木不可雕的眼神装作不在意。”
关佳颜依然面无表情,像是沉浸在某种回忆中。
谷雨眼睫湿润,安静了十几秒后突然又神经质地笑起来:“你爸妈竟然还要培养你接班关兰。真是太可笑了,同样都是女孩子,为什么我只能当丫鬟,而你日后能当家主?凭什么啊,我想不通。”
“我是没那个机会当家主了,但我一定要把你拉下来,不论用什么手段。我要让他们彻底厌恶你、恶心你、放弃你。”谷雨说这话的时候,牙都咬得咯咯响。
关佳颜用力地攥着手心,强压着心里那股想要掀桌子的愤怒。她不能这样,她看不见,如果因为掀桌子没掀利索反倒让自己磕磕绊绊受伤,丢人的还是她自己。
她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她要稳住。
“那你的心愿实现了吗?”关佳颜问。
谷雨满脸遗憾地仰天长叹:“啊,好可惜,只差一步。”
是啊,只差一步,关佳颜也在心里默念一句。
“不过,你瞎了以后我其实一直都在关注你,”谷雨脸上的嫉恨神色很快就变成了一副恬淡的满足,“知道你过得一团糟,我开心极了。”
“那你现在呢,又是因为什么恨我?”关佳颜漫不经心地弯起嘴角,用一种笃定的神态“看”着谷雨,“是因为谌过发掘了我吗?”
“在她的镜头下,我一个人就是一条无人超越、不可复制的赛道。”
“只要有谌过在,我就算是瞎了,我的人生依然比你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所以,你还是很恨。”关佳颜说着竟然还开怀地笑了两声。
“谷雨,眼睛瞎了之后,我唯一庆幸的就是再也不用看见你这个跳梁小丑,你实在是太让我恶心了。”
*
十一期间忙得顾头不顾脚,谌过加班加得都没回家看看爸妈,中间只抽空去看了两趟关佳颜,城市发展那个摄影展她都没顾上去看,但是关衡好像去了。
八号假期结束第一天,谌过就赶紧回了趟家。方眉和老谌也没闲着,毕竟醉枝庄也是逢假日就更忙的地方,而且分号在中秋节当天开业,他们两个还要跟老朋友联络感情,三口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互相看谁都觉得瘦了二斤。
自己家吃饭不讲规矩,就趁着在饭桌上的时候话才多呢。老谌倒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上来就问。
“枝枝,你跟佳颜……挺好的?”
其实也有点不太好意思,老谌本来是问两个人好到什么程度来着,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太合适。
“挺好啊,她最近比以前听话了,十一假期都泡在康复科,针灸推拿按摩什么的,要好好保护眼睛呢。”谌过一派坦然。
方眉点点头:“那挺好,知道爱惜自己,是个乖孩子。”问过这两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老方和老谌不是多嘴多心的人,只要孩子们不作妖,什么都好说。
吃罢饭谌过要回公司加班,要修照片,要剪片子,工作室里的年轻摄影师调休了一大半,她只能自己顶上。
年轻人不能使唤得太厉害了,人家可以自称牛马,但她得把员工当人看。平日里对那些家伙的业务技能要求是苛刻了些,可休息日和工资是底线,不能随便乱扣。
方眉和谌江戎从冰箱里给她装了超大一包东西给她带上,都是冻好的包子、饺子、糕点,处理好的鱼、虾、肉什么的,末了又拿来两个保温盒叮嘱她:“上次吃饭看佳颜挺喜欢吃炸虾球,你爸特意多做了两份,你给那孩子捎过去。”
谌过接过保温盒,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老爹老妈:“啧,老同志口是心非啊,不是说不同意我们嘛,怎么还给人家做好吃的?”
方眉很不庄重地跟闺女翻了个白眼:“不同意只是立场,该对人家孩子怎样就怎样,这是教养。”
得了,带着这么多口粮是决计不能回公司加班了,谌过先回家把东西都归置到冰箱里,然后带上那两盒虾球去了关佳颜家。
关家的气氛有点怪,关衡神色萎靡,像是熬了两天两夜一样。意外的是,春鹂也在,但是眉头拧得像静脉曲张的硬结一样,看着就丧极了。
第55章 喜欢你呀
关佳颜撒谎了。
虽然每天都跟谌过发微信、通电话,但她已经发烧三天了,正好从谌过看过她那天起。
见谌过来,春鹂寒暄几句就走了。谌要上楼看关佳颜,关衡先拦住了她。
“谌过,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关衡端着杯浓茶,一脸疲惫。
谌过抬头看看二楼栏杆后关佳颜卧室的门,收住脚步坐回沙发上,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关哥,是谷雨的事情吗?”
“是。”
谌过没说话,静静地听着关衡复述了那个事故。当她听到是谷雨主动挑起事端的时候,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感到恶心。
可她万万没想到,关佳颜隐瞒的不仅仅是这些,而是后面更加令人震惊、愤怒、心痛的部分。关衡在回忆起那段日子的时候,数次都浑身发颤地几乎端不住杯子。
“……确定视神经损伤严重没有复明的希望后,我们都没敢跟颜颜说。她觉得自己害死了爸爸,求生欲很低。谷雨去看她,我们以为她肯定很愧疚,可是没想到,她是去——她是去要颜颜命的。”
关衡痛苦地抵住额头,仿佛头颅中似有几百枚刀刃在反复切割他的意志,他灌下一大口茶水才哑着嗓子道:“谷雨哭得眼睛红肿,求着我妈让她去看看颜颜。她们刚在颜颜病床前坐了两分钟,护士来叫我妈去医生办公室。”
“就在我妈不在的空当里,谷雨突然就变了脸,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亲昵地趴着凑在颜颜耳边压着声音说话,言语却极尽刺激,说她害死了自己的爸爸,说她毁了关兰的顶梁柱,说她瞎了眼睛就是个废人了……不知内情的护工还以为是好朋友说悄悄话。”
“我那时候正在办爸爸的后事,如果我在……也许就不会让谷雨得逞。”关衡喃喃自语道。
谌过听得遍体生寒,隐隐地握紧了拳头,关佳颜啊关佳颜,你不是惯爱卖惨卖乖么,为何把这些都瞒得死死的。我若是知道谷雨当初是这样对你的,那还跟她讲什么体面送客!
秋意微凉,关衡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颜颜开始不配合治疗,一心绝食。早期身上有伤不能动,还能输营养液。后来她能动了就总是拽针头,没办法,我们只能要求医生实施一些束缚手段。”
“我妈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一面扛着公司,一面推着我熟悉经营,一面守着她正值青春灿烂年华却失明了的掌上明珠。”
谌过猛地尝到一股鲜甜味,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关衡手上的茶杯早就空了,她拎起保温壶给他续上热水。
“谢谢。”关衡机械地说,继而又接上没说完的话,“你想象不到,颜颜是被我们绑在床上,硬逼着她活下来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谷雨的嫉妒。”
“颜颜总说谷雨是个蠢货。谌过,你觉得那姑娘蠢吗?如此擅长诛心之术的人,怎么会是蠢货?人永远都不能低估人性的恶劣。”
谌过摇了摇头:“她算不得蠢货,但也不过是个平庸之辈。不然就不会试着用那么拙劣的演技去离间我和佳颜。”
关衡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叹息:“我想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他们家……谷风都是在关兰工作了几年,是我爸一手带出来的。我们的父辈是战友啊,是年轻的时候能把后背都留给彼此的,可以生死依托的关系,竟然——”关衡哽咽着无法继续。
谌默默地等着关衡平复情绪。也许这个令他家破人亡的事故这几年来一直都在他心头萦绕着,也许他无数次复盘过这个悲剧,关衡很快就强忍住悲痛。
“那一年实在是太混乱了,我妈像是疯了一样,把谷家的公司逼到绝境,我……取消了婚约,一心想着要把谷家打得一辈子翻不了身。谷雨被他们送到了国外,后来,谷风给我妈妈跪下了……”
关衡双眼满布血丝:“我们不该放过他们的。”
房间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槐花香气,关佳颜从谌家里拿走了两瓶她用的香水。隔着围栏的网布,能看到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被子球。
谌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关的额头,汗津津的,探手往脖颈后一抹,也是一片潮湿。退热药应该是刚刚发挥了功效,她看着一头乱发扑在枕头上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该说的你不说,把自己都气病了还跟我装,你到底是傻还是精?”
夜半雨声淅沥,屋子里很凉,关衡借了自己的备用笔记本电脑给谌过赶工。
眼睛酸涩不已,屏幕上的人像色彩逐渐发花,谌过揉揉眼睛,往后摊在椅子上捏着颈椎,顺势往床上一瞥,差点吓到魂魄出窍。
关佳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茫然无法聚焦的眼睛在氛围灯的冷白光线里恍如尚未点睛的祭祀神偶。
心真是物理意义上的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谌抚着胸口猛吸一口气,差点叫出声音来,手心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猛蹦。还不等她开口,关先叫了她。
“谌过?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也太敏锐了吧,关怎么没想着是关衡或者春鹂呢,一下子就知道是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下了椅子走到床边,从床尾爬上床去摸了摸关的额头,凉飕飕的,“没再反复烧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关顺着她的手臂轻轻地靠了过来:“还好,感觉这次退烧后一身轻松,有点饿。”
谌抬手揉了揉关的头顶:“饿啦?那你是在这儿等着,还是跟我下楼?我给你热点吃的。”
“气味,气味不一样。”关突然说。
“啊?什么?”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关轻轻说道:“你身上染了你父母家的中药熏香味,所以我知道是你来了。”
“宝贝儿这么厉害啊!”谌伸手刮了刮关的鼻尖,“我回家的时候抢了我妈一件外套穿来的。”
关安静地有些反常,只无声地抿着嘴笑了笑,然后乖巧说道:“我不下楼了,麻烦你给我热口吃的吧。”
谌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姑娘情绪很不对劲儿,但想着还是先吃点东西重要,于是就拍拍关的肩膀,然后下楼去热炸虾球了。
关衡听见动静出来问了两句,得知关佳颜退了烧而且有食欲之后,才安心地回了房间。
几分钟后,谌过端着盘子一进屋,就听见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响。
“……佳颜!大半夜地你洗什么澡?”她端着盘子在外头一脸无奈,都还不知道后半夜会不会接着烧呢,这急得是个什么劲儿?
关在卫生间里中气十足地回了一声:“退烧出了一身汗,我就简单冲一冲。”
谌把盘子放在书桌上,就站在卫生间门口揣着手机足足盯了十五分钟才把关佳颜盯出来,这人果然洗了头!
“你冲澡就算了,头是非洗不可吗?”谌抱着手臂,慢吞吞地跟在关后面,看她习以为常地走到梳妆台旁边,打开抽屉拿出吹风筒。
“吹干就好了呀,我这么健壮一人,怎么可能洗个头就洗病了,你们也太不把我的体格看在眼里了吧。”关解开干发帽擦干手,举着插头把吹风筒插上电。
她比从前熟练多了,谌过在心里想着。
谌默默地观察着关吹头发,想起她第一次进这间卧室的情形,那时候的关在自己的屋子也只能算勉强能自由行动,如今,这才短短几个月过去,完全可以用轻车熟路来形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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