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倒不是被那几个小流氓给吓着了,她是被谌过吓着了,太凶狠了。
夜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她小心翼翼地摸着谌缠了纱布的手背问:“疼不疼?”
“擦破点皮儿而已,一点都不疼。你吓坏了吧,今天是我不对,不该让你一个人坐那儿的,本来夜摊儿上就是事故高发场所,总有些人喝醉了就不着四六地犯浑,是我大意了。”谌过凑上去轻轻地亲关的额头,“宝宝不怕,以后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这算什么犯错?
谌的负罪感阈值未免太低了吧,这样的人活着一定特别累,尤其是带着她这么一个瞎子。
关默默地往谌怀里钻,静静地贴着她心口听了好半天心跳后,又小声问她:“我听着他们叫得好大声,你也不怕把他们打坏啊?互殴是犯法的,万一——”
“没有万一。”谌又温柔地亲亲关的眼角,“不然叫我爸妈来是干嘛的?”
当初被人挤兑得编制丢了都不肯让爸妈出面,今夜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倒是把爸妈给搬出来了……
关佳颜发现,谌过这人虽然道德感高得可怕,但骨子里其实有种冷静的狠戾。
*
日子像往常一样忙忙碌碌地过,谌过很少出外景,只给关衡拍了几期新品宣发照,有“越miss”的,有“衡星”的,她还见到了“衡星·云心”,以及女装“焰心”首发系列“岩心”的设计图,以及一份并购案。
关衡果然说到做到,他要再次把谷家打得翻不了身。
这些关佳颜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关衡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了,他在疯狂地压榨自己,想要把父母生前的愿想都付诸实践,为佳颜撑起一片牢不可破的天……
端午在即,枝繁忙得要起飞,关佳颜在谌的办公室里一待就是半天,她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基本可以自由行动,偶尔还会去隔壁云老板的公司串门,两家员工都很熟悉她。
云老板那边有几位腿脚残疾的员工,对她格外友善。她在那儿晃悠得多了,听来听去地发现那几位残疾的哥哥姐姐竟然还是几个项目的负责人,好像还挺有威信的。
说不触动是假的,她也因此更能体会谌过的苦心,可说来说去她没有眼睛啊,从根儿上就不能跟人家相比。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她宁可缺胳膊断腿也不愿意瞎眼。
当然,她也要感谢谌对她的包容和耐心,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自省自勉,她虽然还是那副窝窝囊囊不敢出门的鬼样子,但如今也有许多进步,最起码已经不太排斥别人帮忙,偶尔磕绊一下的时候,热心人过来扶她一把,也不觉得像以前那样无法忍受。
人是社会动物,不能总缩在壳子里的,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喜欢缩在名为“谌过”的壳子里,那里头是绝对的安全。
她想变成一只蜗牛,和这枚壳子永远地长在一起,这样,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谌过总是在外面。
于是,她不得不紧紧地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去探一探外面的世界,当她探到谌过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会安心地出来一小会儿。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如果她能看见,那该有多好。
谌过不知道,她一个人缩在办公室里数着时间等她推门的时候有多孤单,可是她还是想时时刻刻都跟她在一起。
总玩手机也很无聊,关衡给谌过的办公室里送了许多盲文书。关佳颜窝在这里的时候,总是会随手拿一本来读。
读盲文书很累,关佳颜甚至很怀念高中时候没日没夜做卷子的日子,汉字如今是她心中最美的文字,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
有一天她睡到半夜忽然醒了,伸手一摸,谌竟然不在床上。她吓了一跳,刚刚摸索着走出卧室,就听见谌“腾”地一下从哪儿站了起来,连带着凳子也跟着响动两声。那响动声音很沉,她听出来是琴凳。
谌过大半夜不睡觉坐在钢琴边是要做什么?
当时她没有问,谌当她一个瞎子好糊弄,随口说自己是出来喝水的。可关佳颜知道她在撒谎,因为保温杯就在床头放着。
后来她们又回到床上睡着,谌躺了许久突然贴着她耳朵小声地问她要不要学习五笔打字。
“语音输入很方便啊,虽然难免错误吧,但我就是个聊天需求,够用了啊。”她当时还迷迷糊糊地搞不明白。
谌不说话,可隔了几分钟后又拉着她很严肃地说:“人对图像信息的记忆大概可以维持十年。如果你一直用语音的话,可能就会慢慢地忘记汉字的样子,用拼音也会逐渐模糊记忆的。但是你用五笔的话,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加深常用汉字的印象。”
“忘了就忘了啊,我记着汉字长什么样子也没用啊,你觉得我有什么场合需要打字写文章吗?”关反问道。
谌无话可说,只轻轻地搂住关拍了拍她的背,在黑暗中亲了亲她的眼角:“……睡吧,乖。”
直到第二天,关突然心血来潮弹钢琴,当她坐在那里感受到吹面而来的风时,才意识到谌大半夜地坐在琴凳上其实是在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思考,至于思考的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了。
她知道谌很累,因为能摸到枕头上越来越多的掉发,以及每次她偶然醒来的时候,谌恰好都醒着。她知道谌为了她们的未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身心俱疲,可她就是没办法勇敢地独自踏出那一步。
好似前方满地都是尖刃朝上的刀锋,她很怕。
她不仅仅是失明了,她好像也断了腿,而谌就是那根她离不开的拐杖,没有了谌,她走不了,也不敢。
那天夜里,她问谌索要那枚自己扔掉了的戒指,谌给了她。
她把缀着戒指的项链戴在脖子上,摸索着把那个兰花扣捏紧,笑嘻嘻地安慰谌过:“谌老板,戒指我收下了,至于哪天才戴上,那要看你的表现啦。”其实她心里很没底的,怕没有那一天。
因为最终能否戴上这个戒指,其实看的是她自己的表现,而不是谌的表现。
谌拉着她的手让她摸自己的脖子,她摸到了一根同样的项链,以及下头也缀着一枚一样的戒指。
“我等你。”谌抱着她温柔地说。
端午节,关家兄妹跟谌家父母聚餐,顺带还见了云老板一家,大家在一起相谈甚欢。末了回家的时候,除了装走许多关佳颜爱吃的东西之外,方眉给关衡拿了一扎艾草,云老板送了他们一个手工缝制的布老虎,说是公司新产品的样品。
兄妹俩到家后喜滋滋地把艾草和布老虎挂在家门口,仿佛几年前父母都还在家的样子。
进组的日子近在咫尺,关佳颜躺在沙发上听那些旅游博主的视频,试图想象一下川西大山都是什么景象,只可惜脑子里只有一点点残存的地理知识。
谌过扔掉一支红景天口服液的瓶子,关偏头问她:“好喝吗?”
“还行,不难喝,一点点涩。”她伸手捋着关的长发,手感很好,“以后也会带你去的,到时候你就知道它什么味道了。”
关虽然笑嘻嘻的,但明显就很不开心。平时在办公室里等着谌的时候,她知道她很快就回来,即便等待的时候很孤独,很急躁,可她们每天都会在一起。但是这次谌要出去半个月,就像上次她去大海道一样,要那么久都见不到呢。
清晨不能一起刷牙,中午不能一起吃饭,晚上不能一起依偎着入眠。
谌还没有出发,她就觉得很孤独了。
谌揉了揉关的头发,起身去桌边不知道做什么,接着,关听见了倒水的声音。
“你怎么喝凉水?”关问。
谌端着杯子看着里头的酒液,死鸭子嘴硬道:“我喝的茶啊。”
关坐起来盯着她“看”:“别骗人,倒热水和倒冷水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而且你这冷水也不是净白开水,听着有点软软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不是病了又喝什么药呢?”
“……真服了你了,想点什么不好,非得假设我生病。”谌端着杯子坐回沙发上,轻轻地把杯口抵在关唇边,“闻一闻。”
关闻到一点酸甜的果香气,又凑近一闻,还有点淡淡的酒味:“是果酒?”
“对啊,桃子拿来的杨梅酒,看你今天酸唧唧地挺应景,给你喝一口解解馋。”谌笑着先喝了一口,接着把杯子塞到关手上,“记住这个量没?想我的时候就喝两口,等你喝完那一壶,我就回家啦。”
都是骗人的,关佳颜摸着那空空的陶壶,趴在餐桌上跟关衡抱怨。
“她都去三天了,就落地的时候给过我一个电话,之后怎么一个电话都不来啊。”
关衡无奈地捏捏妹妹的脸颊:“他们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旅游,高原上不是处处都有信号的。那是川西,不是城西。”
关佳颜无聊地去盘子里摸草莓吃,又没话找话地抱怨:“别人都八月、九月去,他们干嘛去这么早?雨季很危险的啊。”
“你到底还吃不吃饭?”关衡开始收盘子,“搞科研的又不分淡旺季,他们跟组自然是服从人家的安排,你别东想西想。”
关佳颜摇摇头,一脸忧心忡忡:“无心吃饭啊。哥哥,她会不会高反了?”
第70章 唯一偏爱
团队共有十来个人,教授及其带的三个硕士是核心成员。另外,团队里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增加了一个艺人,谌过猜测这艺人可能是赞助方塞进来的。不过导演是个性格严肃的人,对着这人气旺盛的小生也不怎么客气,明确要求他遵守纪律,要全程服从教授的安排。
艺人名叫靳诚,半红不红的,粉丝大半都是颜粉。据说他家庭出身很好,出道以来一直勤勤恳恳,倒也没什么负面新闻。
谌过略微观察后,发现这人也没什么架子,独自进组没有助理,对教授和团队成员都很礼貌。
导演姓秦,是谌过正经拜过师的前辈,她到那儿才发现编剧还有另一个摄影师伦哥竟然也是熟人,他们之前合作拍摄过城市纪录片。
城市纪录片跟野外纪录片是两种东西,伦哥在圈子里就是以野外摄影创作出名的,秦老师这次邀请谌过来跟组,一来是知道他们合作过,二来是有意提携一下谌过,这是个好苗子,惜才的人都想带一带。
另外还有三个剧务,说白了就是借着出苦力的机会来学习的,小伙子们乍一看都是能吃苦耐劳的,谌过还想着这次工作一定会很顺利。
结果是她看错了人。
团队有规划好的上山路线,从低到高循序渐进,一方面让大家适应工作强度,一方面也能避免高反太强烈。
即使是这样,谌过也很快就意识到这趟工作会非常累。摄影师比团队成员走的路要多多了,甚至是两倍三倍,爬高上低、走近拉远、跪立蹲趴的,更何况还有那么重的器材,这工作比她想象中的难度高多了,于是她不断地在心底给自己加油,一定要克服困难,绝对不能给团队拖后腿,更不能让人说她丢了女摄的脸。
本来这个行业就不看好女摄,她要是掉了链子,岂不是给同行招黑?
她这边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对待工作,结果有个直男癌助理从第一天起就不停地在哔哔,休息期间得个空就在边上碎碎叨叨地抱怨为什么要找个女摄像,说什么体力技术都不如男摄像更稳定。
还不怀好意地预设谌过要是半道身体不行支撑不住的话,岂不是影响拍摄工作?
这人也不去导演面前叭叭,伦哥提醒他认真工作不要影响团队成员情绪,这人便跟其他两个助理在一起说小话,但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谌过听见。
“我就不明白导演怎么想的啊,这一行没有女人来干的,这就不是女人能干的活儿。野外属于男人!”另外两个助理哼哼哈哈地应付着。
谌过在那儿调机器,挥手叫了一个爱跟着她学的助理过来:“小武,你来!”
叫小武的男孩儿立刻兔子一样窜过来,谌过叫他过来:“你看,这个参数是这样设置的……”
小武一边听,一边小心翼翼地看谌过的脸色,等谌过讲完了才问:“谌老师,文胜他就是嘴碎,应该没什么恶意,你别在意啊。”
导演拍拍手,声如洪钟地提醒大家:“五分钟,五分钟后都给我动起来!”
文胜就是那个直男癌助理,这会儿赶紧抓紧时间又哔哔两句:“别说拍这种野外纪录片,你就说大型赛事转播吧,这都在电视上见过吧,乌泱泱一片都是男摄像。”
另外一个叫小路的助理也尴尬地陪着笑,文胜又来劲地说:“还有大型会议转播,那都不用跑,就是支着机器在那儿录,那也没有女的。可见女的就不适合干这行,是不是。”
“拍糖水片当网红不比这个舒服?明明可以靠脸,偏偏要来吃苦,这不就是搞不清形势嘛。”
“也不知道干嘛非要挤进男人的赛道,男人活着都够辛苦了,女人还要来抢饭。”
即使是小路这样初入社会,不太擅长跟人你来我往的年轻小孩儿都忍不住,再也听不下去文胜瞎叨叨,站起来主动去找活儿干了,文胜在后面轻蔑地“切”了一声。
“小小年纪,净会拍马屁。”
伦哥在后头黑着脸喊了一句:“工作的时候要注意团结,谁再在背后挑拨同事关系,我不管他是谁塞进来的,都给我滚蛋!”
摄影师是没这个权利让其他成员滚蛋的,伦哥既然这么说,必然是得到了导演秦老师的授意。不得不说秦老师这个老狐狸还是挺疼她的,没让她出面得罪人。
伦哥这话一出,谌过也听出来了,文胜是走关系塞进来的。往深里一想,文胜的那个关系,到底是不如老爸跟秦老师的关系铁,再者她的工作一直都完成得很好,假如她出了纰漏,那就是秦老师出面给她撑腰,她也会受之有愧。
第五天的时候,谌过出现了一点点轻微的高反,略微头晕恶心,但不影响工作。教授的团队可能是经常高原作业,所以都没问题,倒是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助理小伙子反应还严重一些,尤其是文胜,器材都背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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