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天气预报显示就快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夜幕中突兀地划过一道闪电,叶一诺一个瑟缩,关上了窗。
闪电在空中蜿蜒得像眼球上的血丝,亮光隔着玻璃闪进,连漾站在书架前,拿书的手一顿。也就须臾之间,她将其中的《妇产科学》抽出来,本想看看羊水栓塞这节,谁知一翻开,好巧不巧地就停在了目的地。
页与页之间夹着一片金黄而平整的银杏叶,连漾将这片叶子捏在指尖看了看,然后放在桌上,转而又拿起桌面的手机。
页面在她指尖的作用下慢慢下滑,叶一诺的微信头像是一片蓝天,但放大看,是蓝天中正在掉落的一片树叶。
她又将手机放下,走到窗前往外推窗,窗外是一片呼啸的风声。
桌上的手机这时震动了,连漾无心理睬。书房连着客厅,也靠着江,在江的对岸也是层层高楼,对面小区正亮着万家灯火。
罕见地,是叶一诺发来的一条语音,语音中也是呼啸的风声,没有任何人声。
连漾不明所以,随手回了个问号。
叶一诺:快下雨了。
连漾:嗯。
几分钟内,对面毫无回音,在这一个多星期里她们没有联系。连漾靠在墙边,眉眼低垂,像神游也像沉思。手机就在她掌心,拇指与食指夹着不停地转动。
叶一诺:方便过来吗?
连漾没立刻回,几分钟后:可以。
二十分钟后,叶一诺进了屋,站在玄关处换鞋。连漾站在对面靠着墙,视线先落在叶一诺的双肩包上。
叶一诺将背包卸下放置物柜,连漾朝她走了过来。
连漾的目光依旧淡淡的,眼神古井无波般觉察不出任何的愉悦或欲望,她看自己,像看一件标致的器物。
叶一诺的外套上还挂着点点银白雨丝,大概因为来得急,呼吸频率还未完全平复。连漾脑中闪过一个问句,外面已经下雨了?但她没问,而是伸手轻轻捏住了叶一诺的下巴,将她的脸微微抬起。
借着身高优势,她俯视她,两人视线相交。
屋外的雨势更大了,叶一诺别过点头,看向窗外,去聆听大雨的声音。她想象着自己能看见落地玻璃上的水珠走出一路的蜿蜒,也感到了一阵喉咙干涩,便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连漾在这时轻声笑了,手上的力道也有所加重。
叶一诺这才发现她的眼神与刚才比已经大不相同。得到掌控后的得意与满足,以及背后的欲望开始点点显现,连漾问:“明天去实习吗?”
“考研假。”叶一诺道。心念电转间,她的双手快速攀上连漾的脖子,迎向了她。
......
从包里翻出睡衣,叶一诺坐在床上,扯了点被子遮住自己的上身。连漾的手还搭在她腰际,她轻轻将这手拿开,胡乱先套上了衣服。
床头灯散发着微弱的黄光,连漾躺在她身侧,黑发散落遮住了半张脸,显出平日难得一见的恬静。叶一诺轻声问:“客房在哪儿?”
连漾闭着眼,声线慵懒答道:“出门,直走,右转。”
两人在床上的感受与平时相处截然不同,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棉花糖絮般的最后的旖旎缠绵,叶一诺这时俯下.身,飞速在连漾嘴角边吻了一下,就跨下床拎着包出了主卧。
客房里有备着被褥,她其实腰酸腿酸已经很累了,但仍然将床铺铺好,再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卫生间柜子里备用的洗漱用具与毛巾浴巾等一应俱全,叶一诺一一翻看后挑了几件。冲澡的水很温热,她的心情随着水流的热度逐渐平静下来,脸上的红晕也逐渐淡去。
没什么时间查看身上的痕迹,她想起自己还没复习今早背过的单词,上床后靠着床头,一面对着手机,一面捧着纸笔开始学习。
复习完毕,这时的身心才全然清醒冷静下来。屋外的雨早已经停了,层云退散后,露出一轮朦胧的圆月。
叶一诺给蔡可宁发了微信。
“睡了吗?”
蔡可宁秒回:刚准备睡,怎么了?
叶一诺顿了顿,回:监督你早点睡觉。
蔡可宁:立刻睡,晚安!
“晚安。”
14、第14章
连漾起床不算晚,几乎每天早上七点,她会去小区健身房运动。
连漾在起床后去了一趟客卧,本以为叶一诺可能还睡着,谁知道开门时见到的是已经收拾整洁的床铺。要不是卫生间放了点洗漱用具、叠了块毛巾,这房间大概看不出住过的痕迹。
开车出北门,正是早高峰的节点,汽车在路上徐徐而行。新城的马路边烟火气升腾的小铺子少见,反观江的对岸,店铺鳞次栉比,好像蒸笼里冒出的白气都隐约可见。
早餐店的热气扑向镜片,视线变得模糊,叶一诺摘下眼镜擦拭,重新戴上后,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老板将打包好的一屉豆腐小笼和两份小馄饨递给她,她拎着走回住处。
早上依旧是六点出头起的床,挣扎着起来的时候头脑昏昏沉沉,她不想撞见连漾,也不想吵醒她,只能蹑手蹑脚走到客厅,又小心翼翼地关上入户门。
回到住处,蔡可宁正在卫生间洗漱,叶一诺将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
“不多睡会儿?”
“生物钟,习惯了。”蔡可宁坐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次性勺喝了口馄饨汤,赞道:“好鲜啊。”
“就你说的那家店买的。”叶一诺道。她大方坐在桌前,脖颈裸露,并没什么扭捏遮掩的姿态,而洁白肌肤上的淡紫色痕迹清晰可见。
蔡可宁知道她一夜未归,笑笑说:“说明味精加多了。”
-
即便在考研假,科教科当初规定的实习生每月一次小讲课、教学查房、技能考试等照旧进行。实习群发了通知,明天下午有14点和15:30分的17A呼吸科两场教学查房,教学病例分别为支扩和copd。
叶一诺和蔡可宁都选了第二场,杨言当前正在呼吸科轮转,忙得脚不沾地,下午还得做病史汇报及体格检查。
一个病房汇集了近20个实习生,叶一诺和蔡可宁站在中间位置,既看得清患者状态又不易被提问。做体格检查时,嘱患者袒露胸廓,两人背后传来一句极轻的男声:“肋间隙增宽,确实是桶状胸。”
两人均朝后一看,见是过林煜。
从病房回到示教室,杨言是内定的坐在带教边上,有时冷场需配合回答问题,其余同学则一窝蜂地抢后排位置。
叶一诺坐在中间,蔡可宁在她身边坐下,过林煜走近,在蔡可宁身边坐下。
台上正在调ppt,底下这张长圆桌上大家还在窸窸窣窣聊着天。杨言坐在最上方,却眼观六路,一边紧张地翻书,一边还能朝叶一诺使眼色。
叶一诺和杨言交换完眼神,又朝蔡可宁笑了下,蔡可宁敏感,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老师对着ppt讲课,从病因到发病机制,病理到临床表现,到实验室及其他辅助检查、鉴别诊断、并发症和治疗,提的问题都不算刁钻。
“急性加重期最重要的治疗方式?”
“低流量吸氧。”
“禁用什么药物?”
“中枢性强镇咳剂。”
大部分同学只是听着,即便知道答案也懒得宣之于口,只有过林煜配合老师,一句一句回答问题。
结束后,学生们四散着离开,叶一诺和蔡可宁一块走,讨论着等会吃什么晚饭。蔡可宁推荐了家小吃店,里面的食饼筒很好吃,最好再配碗豆腐汤。
“带我一起啊。”过林煜在他们身后说。
蔡可宁没答话,叶一诺正欲搭腔,杨言的声音又从更后面传来:“那你请我们吃啊过林煜。”
“当然可以,我请你们。”
杨言快步走近,接着道:“那还去什么小吃店,我们去吃大餐!”
说着又看向叶一诺:“一诺,陪我去趟更衣室,我有东西给你。”
叶一诺:“什么东西?”
“就我们上次说过的,你忘了?走吧走吧。”
杨言挽着叶一诺的手带她离开,不过是为了制造蔡可宁和过林煜的独处。当然,也不一定真为了撮合,本质还是想看热闹。
“过林煜是喜欢蔡可宁吧?”
更衣室里没别的人。
“不知道,但蔡蔡肯定不喜欢他。”
“好吧。”杨言将白大褂挂上挂衣钩,可惜道,“可怜的过林煜。”
叶一诺在心里不以为然:“你等会和我们一起去吃吧。”
“我就不去了。”杨言对着全身镜整理头发,“陈鹏叫我出去吃饭。”
叶一诺翻了个白眼:“难怪这么高兴,原来是要出去约会。”
她跟陈鹏不熟,只见过几次,知道对方是学影像的,大四见习的时候分到了同一家医院,不知怎么就和杨言谈起了恋爱。若光看面相,叶一诺倒还有点说不出的反感,只不过这种感受没法和杨言直说。
杨言笑道:“你也可以有约会啊,你想谈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呵呵。”叶一诺靠着墙,目光望向天花板,“我倒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啊。”
“谁?”杨言猛地转头,先惊讶后愤怒,“哪个男的这么不长眼?”
叶一诺笑了下:“我就随口一说。”
蔡可宁早就在东门门口等着了。叶一诺下楼时收到学妹的信息,问她中心医院如何,科教科管理严不严?她回还行,不严,你以后如果来了我教你怎么溜。
见蔡可宁只身一人,她问:“过林煜没一起?”
哪壶不开提哪壶,蔡可宁:“他一起来那还有什么好吃的?”
“杨言没来?”
“谈恋爱去了。”
“好吧。”
从小吃店出来,蔡可宁还打包了几个糯叽叽的东西,老板说那叫炊圆。手里捧着纸盒,两人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蔡可宁知道杨言有男友,但第一次知道名字叫陈鹏,她的同村老乡。
叶一诺:“陈蔡村?”
“对,差不多一半姓陈一半姓蔡。”
陈蔡村临河,村民沿河两岸建造出长长一带的住宅。陈鹏家住村西,蔡可宁家在村东,虽说都是同龄人,但两人在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过接触,连小学读的都不是同一个。
“你趁热尝尝炊圆,我觉得很好吃。”蔡可宁抬了抬手中的盒子。
叶一诺接过她递来的一次性筷,伸手去夹时,蔡可宁正单手持着手机。页面很清楚,她很容易就能看到。
备注是“市二王医生”,屏幕上有一笔转账记录。或许是为了方便叶一诺夹取食物,也或许是编辑文字需要时间斟酌,蔡可宁停下脚步,专注地对着聊天框删删减减。
被夹在筷中的炊圆还冒着热气,叶一诺的掌心在下接着,一双眼睛也看着它,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是现在转钱?
“好吃吗?”
叶一诺回过神来,咬了一口,点头道:“好吃。”
她看向蔡可宁,见她面色如常,手机也收回了口袋。她和蔡可宁的关系不用说,几乎是无话不谈。这钱给得不合常理,她有疑惑,但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当然,她也有一定的猜想,在这猜想中,她能理解蔡可宁的守口如瓶。
犹豫之间,她还是决定问问:“你怎么给王医生转钱了?”
蔡可宁一怔,立刻知道刚才的聊天记录大概被叶一诺看见了,思索片刻,她道:“没什么,就、你懂的啊。”
“那也不是现在给。”
都出院这么多天了。
两人意气相投,叶一诺认为自己都知道的事,蔡可宁怎么可能不懂?
话到这份上,蔡可宁不得不说:“这件事我跟你讲,你听过就好。”
“你说。”
“她想让我买一份医疗险,我买了,就这样。”
“保险?”叶一诺皱眉,又笑了下,忿忿道,“直接说要多少钱就行了,买什么保险?多此一举!”
说的当然是气话。理智逐渐恢复,叶一诺又问:“你住院的时候、那个了吗?”
“给科室买了水果,至于王医生那边,转了2000,让她帮我买点水果谢谢医护。”
蔡可宁面色尴尬:“给太少了是不是?”
叶一诺没有答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医院也好,整个社会也罢,那些蝇营狗苟她不是没听过见过,如果轮到自己,她也就忍了,但落在蔡可宁头上,她的那番意气就忍不住要冒头。
我肯给是一回事,你问我要那是另一回事。
可关系是连漾找的,论人情世故,她不比她们两个学生精通?
叶一诺问:“那个王医生是不是试探你和连漾之间的关系了?”
蔡可宁再次一愣,叶一诺太聪明了。
连漾肯为她出力,说到底是给叶一诺面子。她们之间差距悬殊,连漾不需要她还这个情,她能还的,人家也看不上。蔡可宁不想在这件事上追根究底,说得越多,她自己尴尬,叶一诺夹在中间恐怕也很尴尬。再者,如果叶一诺一气之下将这件事翻到连漾那儿,即便是非分明,那么在连漾眼里她蔡可宁也多少有点不会做人了。
她含糊道:“有吧。”
王医生确实问过她连漾是你的谁,蔡可宁那时有过犹疑,说得近了怕占便宜,说得远了又怕被人看轻,只能含糊其辞说应该算姐姐吧。
她对叶一诺笑笑:“都说人情难还,你要想,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是不是?”
叶一诺无奈地看了蔡可宁一眼,这时也只能笑笑,她还能怎么说呢?叶一诺胃里翻腾出一阵恶心。
潮鸣府的外墙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辉,落地窗下摆着一张躺椅,这时的淡黄金光洒在连漾朝外的那半张脸上。
厨房内传来细微声响,除了有时饭局,她下班也很少自己做饭,想吃什么就让阿姨上门来做。
门铃响了,正值饭点,连漾很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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