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类是什么意思?数字越大越严重是不是?”叶晓棠问。
其余两人也凑上来专心听。
“也可以这么理解。”叶一诺说,“你看描述,边界清,形态规则,未见明显血流信号,这种基本就是良性的,定期复查就可以。恶性肿瘤都是长得很丑的,什么边界不清,形态不规则,回声不均匀,有血流信号啊等等。姐姐你不要担心,现在结节很常见的。”
叶晓棠家二楼就是棋牌室,一桌人打到凌晨,三输独赢,叶臻臻要请客,大家一起去城里的夜宵一条街吃烧烤和铁板烧。
铁板烧属于童年回忆,从前夜里进市区或偷跑出学校,商场、校门周边全是各类小摊,支起塑料棚摆上塑料桌椅,煎炸烤的香气扑鼻。
正月里,市区的夜宵街依旧门庭若市,桌上摆了盘铁板烧,隔壁店的一盘烧烤以及再隔壁店的两大碗羊骨头粉丝,微微的辣,吃的人鼻尖沁汗。
叶晓棠的丈夫不是云昭人,也没在某几家馆子身上培养出深厚感情,叶晓棠一边吃,一边如数家珍地向她丈夫说些自己学生时代的旧事,两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
叶臻臻见状,还在心里暗想,还好带了叶一诺出来,不然她岂不是成了个尴尬的电灯泡?
叶一诺话不多,吃的也不多,多数时候不是配合他们笑笑就是自顾自发呆。叶晓棠时不时的笑声如银铃般轻柔悦耳,叶一诺有时悄悄抬头看看她,看了后又低头,拿一次性筷子摆弄自己跟前那小铁盘里的里脊肉。
十几年前的自己年纪太小,可许多事到现在依旧记得。她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都在叶晓棠家的工厂里做工,有许多个阳光铺地的早晨,她是在叶晓棠的房间里醒来的。刚上小学,她总做噩梦,放假回家她在叶晓棠的怀里睁眼,叶晓棠会笑着捏她的脸,说,我们妹妹梦见什么怪兽啦,都哭鼻子了呢。或许在叶晓棠眼里,她也不过是她成长时期沾在衣角的几滴雨露,她跑起来,风一吹,湿迹就干透了。
叶一诺不觉得遗憾,童年时期有太多可以遗憾的事情,这算不上什么。
百无聊赖,她拿出手机,有些莫名其妙地给连漾发了句“初三快乐”。她没等她回复,锁了屏,拿筷子将盘里的里脊肉沿着纹理撕成一条一条。
叶臻臻坐叶一诺对面,意外地领会到她刚刚看向叶晓棠时的眼神。
她原本也就这么随意看了眼,却不知为什么在电光火石间察觉出了别样意味。叶臻臻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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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来了亲戚,吃了饭,齐美兰和小姨坐在客厅闲聊,叶臻臻在一旁投屏看电视。
她们的话题叶臻臻并不参与,小姨聊起家里一个舅公。这舅公以前是老师,离异多年,身边女人不断,就在前几天,又往家里带回一个。
每月退休金一万多,看向这些钞票,女人哪里断得了,小姨说。齐美兰在一旁附和。上次吃饭,还说起儿子三天两头问他要钱,说现在手头紧,小姨笑道。齐美兰接言,不问他要么钱不都被女人索走了?是呀,小姨说,所以他儿子劝他和原配复婚。齐美兰深以为然,变回一家人嘛钞票一张都逃不掉咯,都是儿子的。
正播到滴血验亲的情节,叶臻臻投入地看着电视,忽然听到齐美兰叫她名字。
“叫你你不应!”
叶臻臻一脸茫然看着她。
齐美兰说,小姨说她楼下邻居的孙子,今年33,在明州派出所上班,要不要认识认识?
叶臻臻不好下她小姨面子,不置可否地笑笑。
齐美兰在一边替她作答,也好呀,年纪也到了,认识一下总不会错的。
小姨走后,齐美兰跟叶臻臻说,把你微信推过去了。叶臻臻不予理会。
“不愿意?”齐美兰有所察觉。
早在几年前就听女儿说过所谓不婚主义,她从前总认为这是年轻幼稚赶时髦,没想到现在竟来真的。
“不结婚以后找谁依靠?真想孤独终老?”她道。
“结了离的不也有?她们找谁依靠呢?”叶臻臻反问。
“不是还有孩子?”齐美兰笃定道。
叶臻臻不说话了。靠孩子?她心想,她自己就是孩子,孩子有这么靠得住么?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可这话不能说,说了会伤齐美兰的心。
男人当中确有败类,这点齐美兰承认,但她总相信世上好男人也有,擦亮眼睛不至于遇人不淑。就说咱们这个村,离婚的又有几对?大部分不还是这么过着日子?
叶臻臻两眼一翻,她不是小孩,自然能理解人与人的关系逃不过一个利字,婚姻里,没有人是傻子。
二叔二婶过成这样没离,她知道她的父母也不会离,在农村,即便那人胡来得举村皆知,也有能忍着不离的。这些事要碰上她,桌子都掀八百回了。
叶一诺在村口桥头等叶臻臻来开车,叶臻臻要去江州,顺道给她送到高铁站。
回明州的天不是个好天,下着蒙蒙细雨。
车子驶到桥中,叶一诺回头,仍能看见叶强和王玉娟各举着一把伞站在桥头那棵香樟树下。开到对面马路,那边树下的两把深色伞已成了两个小点。
“回去慢慢开”的嘱托还在耳边环绕,叶一诺突然感到难过。
她记得小时候去镇上赶集,她坐在叶强肩上,王玉娟牵着叶一纯,其他细节都忘了,但咪咪虾条和上好佳鲜虾片还印在脑海里。赶集最幸福的事是买零食,一大袋的虾条和虾片在回程的路上由两姐妹对半分。
这样的日子自小学后就不再有了。
到达高铁站出发层,叶一诺一手举伞,一手拎着只小箱,弯腰和叶臻臻打招呼,要姐姐慢点开车。
叶臻臻开车离去,在转弯前她下意识看向后视镜,见到叶一诺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车。她的背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
叶臻臻莫名想起前两天两人一起在村里的游步道内散步,迎面碰上了叶晓棠夫妇。叶晓棠极力邀请再凑一桌麻将的时候,她没说话,看向了叶一诺。叶一诺说的仍然是不去了,她便在一旁帮腔,说一诺麻将不好,出来玩根本打不过大家。
这场牌局当然没攒成。
不知道为什么,叶臻臻的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的叶一纯和叶一诺。叶一纯文静,叶一诺活泼,一个懂事得从不需管教,一个野蛮得连衣服都要多买几套。
死的怎么会是叶一纯呢?
叶臻臻却在叶一诺的身上看到了叶一纯的影子,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妹妹也已经长大了。
高铁驶离越州东站,天色渐亮,云雾拨开后阳光普照。
叶一诺坐在靠窗位置,静静看着窗外景色,她身边坐了个年轻女生,正煲着电话粥,用十分娇俏的语气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些你侬我侬的情话。
手机进来一则消息,连漾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两人主动找彼此聊天都是件难得的事。上次她说了句没头没脑的初三快乐,连漾只回了个“?”,她看见了,也没回。
叶一诺依然不急着回。列车驶过接连不断的村庄,群山连绵,山脚下有大片田地,不远处,她见到有人在放羊,黑白相间的小羊成群结队正在吃草。
身边那位乘客起身离座,不知是去接水还是上厕所,叶一诺拿出手机,直接播了个微信电话。
“喂?”几秒钟后,对面接起。
“怎么,想我了?”叶一诺忽然胆大,一发破的。
一秒,两秒,风声与轨道的摩擦声糅合成一片轰隆的回声,窗外陷入黑暗,车厢内灯火通明。
列车驶入绵长的隧道。
“喂?”叶一诺将手机从耳边移至眼前。
34、第34章
夜里无星,叶一诺时不时地看向了窗外好几次。
连漾说陪她去游泳,没说带你去,说的是陪她。走出门,叶一诺问,不开车吗?连漾说,就在小区会所。你以前不都开的车?连漾耐心答她,那是朋友的地方。
叶一诺说,哦。
她站在泳池外的落地窗边看夜色与城景,一回头,见连漾如一尾灵动的鱼,刚刚破水而出。
“过来。”
叶一诺走到泳池边蹲下。
“不是说要陪我?”
水珠顺着连漾的脸颊滑落,叶一诺看着她此时未施粉黛的脸,忽然发觉这里灯光太亮,她的肤色太白,竟有些将她深邃的五官抹平。
“现在这样不算陪你吗?”叶一诺问。
“不算。”
犹豫了会儿,叶一诺换好衣服下水,靠在泳池一角静静看着连漾沐浴在清流之中的美好身形。水波潋滟,跟着她的身姿不断翩跹。
连漾游到她身边,道:“不是说会游泳?”
叶一诺点头。
连漾牵着她的手向池中央走去,忽然又想起她昨晚勾着自己脖子时的那些无意识的喃喃。一会儿在笑,一会儿说痒,一会儿说不准亲那儿,一会儿又说你亲亲这里嘛。
她这人床上床下差别很大,在床上会勾人,下了床有时又淡淡的,让人捉摸不定。到现在,她们做完还是分床睡的。
“昨晚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连漾回身看她。
“说什么了?”叶一诺茫然。
“这么快不记得了?”
连漾表情揶揄,叶一诺看懂了,这时候有些红了脸,她用半撒娇半威胁的语气说:“警告你啊,不准想也不准说!”
“你在警告我?”连漾笑了。
叶一诺心里那弹着棉花的节奏乱了,她想,连漾什么时候跟她开过这样的玩笑?她尚在沉思当中,忽然感到手心一沉,眼前原本是馆室的白墙,眨眼间便成了池内的浅蓝瓷砖,她睁着眼四处张望,连漾像一条鱼,慢慢向她滑来。
美人鱼拥有海藻般浓密的黑发,颀长灵动的身姿渐近,叶一诺逐渐看清了美人鱼在水下的两只大而深邃的眼睛,薄纸般不堪触碰的肌肤,以及泛着淡淡红色的双唇。
人鱼越来越近,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叶一诺却在骤然间看见人鱼身上映着叶一纯的影子。
叶一纯苍白的脸,定住的眼,以及逐渐失去血色的唇。
被一股辛辣的窒息感突袭,顷刻间,鼻腔口腔中大量的池水涌入,池水顺着鼻腔一路滚到喉腔,在气管与食管的岔路口不断翻腾。
有力的手臂将她拽起,叶一诺止不住地咳嗽,胃部痉挛,食道中的水翻涌而出。一片沙沙声中,她好像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背,问她,怎么样了,人有事吗?
她茫然地转身,定住眼,站在她身边的确实只是连漾。
手在颤抖,眼眶泛着红,表情是十分的惊惧,连漾还在反应叶一诺脸上淌着的那些水珠当中有没有泪水时,叶一诺已经迈向了池边,跌跌撞撞地拿起眼镜,招呼也不打地裹起浴巾向外走去。
明月被浓云笼罩,夜色如墨。
蔡可宁在家刷着哔站,耳听外面门响,是叶一诺回来了。眼角余光瞄到叶一诺在门口换鞋,她喊了声桌上有草莓,隐约听见叶一诺回了个嗯。
越州各区县刚上传了进面名单,蔡可宁虽然位居第一,但和第二的分差不大,被翻盘的可能性很高。她嘴上说着无所谓,身体却很诚实,早就开始刷网上的教学视频。
第二天起床,叶一诺的房门紧闭,蔡可宁走到客厅,见外面阳台晒着衣服,脚边的垃圾桶里有一个感冒疏风颗粒的药袋。
蔡可宁下楼去买早饭,边走边给叶一诺发微信,问她你感冒了?叶一诺回有点。
买完早饭回来,叶一诺站在餐桌边喝水,蔡可宁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桌上,说快吃吧,买了另一家店的薄皮豆腐小笼,等会审判下正不正宗,问了老板,里面没有加辣,加的是黄豆酱。
两人相对而坐,后来也没聊什么话,蔡可宁察觉到了对面低沉的气压,那垮着张脸的样子与当初和裴微闹别扭的自己简直如出一辙。
她记得那一年她和裴微一直在q.q上养巨轮,有一天大概是因为裴微太忙没有发信息给她,巨轮就变成了小船。她开始暗自生气,后来又变成了两个人互相怄气,谁也不搭理谁。
蔡可宁想着想着,就把这事跟叶一诺说了,现在想来可笑幼稚,但当时生的那些气可都是真情实感。
“后来呢?”叶一诺冒着鼻音问。
“后来?”蔡可宁道,“我就记得那时候我气死了,饭都咽不下去。”
她讨厌自己的在意与计较,可谈了恋爱后这些好像不可避免。她不能跟裴微说自己因为巨轮掉了生气,会显得她无理取闹。也不能跟裴微说自己在暗暗地计较着谁找谁、谁主动次数的多少,不然又显得她小家子气。更不能跟裴微说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找她,看看你会不会主动来找我?
没谈恋爱前,她也曾为小说里那些爱情童话深深感动,可后来却发现现实并非如此。爱情里也会有一种非常微妙又难以言喻的敌我关系,恋人之间的相处有一种内在的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尤其当她处于下风,自尊心便开始作祟,于是要吵架,要闹别扭,要开始作。
“我们有两天都没跟对方说话,然后她就来学校找我了。”蔡可宁说。
那天早上九点多,蔡可宁没有早课,在食堂吃了早饭下楼,就看见裴微路过食堂往她们医学院的女生寝室楼走去。
她吃完饭当然是要回寝室的,可见了裴微,她扭头就往反方向走,也不知道该走的是哪儿,大概是往实验楼。正迈着坚硬的步子,身后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蔡可宁。”裴微叫了她的全名,“你装没看见我?”
叶一诺听到这儿笑出了声,蔡可宁也笑了,道:“真的笑死,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早饭吃了什么,一碗葱油拌面加一碗白粥。”
当时的蔡可宁拒不承认,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回了句:“什么?”
裴微看着她,大概也生了气,转身后自顾自地向前走,蔡可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大礼堂她们常去的那个楼梯间,裴微停下脚步回身,见蔡可宁离她半米远,她的那个位置从外面看来,刚好能看到半个身。裴微一把将蔡可宁拉进来。
“气还没消?”她问。
蔡可宁沉默。她要怎么说?是拉下脸说还气着呢,还是自欺欺人地说没有生气?
“因为巨轮掉了?”裴微又问。
蔡可宁小声又别扭地说了句:“没。”
裴微显然不信,她就这么看着蔡可宁,蔡可宁被她看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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