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辞一直狂笑着,笑着笑着,声音变得呜咽,像是受伤的野兽在痛苦地哀嚎,又像是一无所有的人,在无能为力地恸哭。
他竭尽全力地推开了“真实”,义无反顾地追求着“虚假”,却还自以为人间清醒,是为自由反抗的斗士,这是多么荒唐的行为,又是多么荒诞的世界,是真是假,是实是虚,他从未真正分辨得出来。
【后悔了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纪泽辞打了个激灵,他猛地看向身边,并没有人;又环顾一圈室内,除了因他打碎花汁而尖叫不已的母亲,以及仍躺在地上大声怒骂他的父亲,没有出现第三个人。
【辜负并伤害了一个对你深情的人,你知道会有什么报应吗?】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嗓音磁性而醇厚,还带着点令纪泽辞不舒服的笑音,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在脚边挣扎的虫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只可怜小虫还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我为什么会有报应?”纪泽辞色厉内荏地喊道,“这管我什么事!我也是受害者!真要有报应,也该是我的爷爷和父母,是他们策划了一切,是他们毁了我的人生!”
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
【如果你不是纪家的少爷,体内没有流淌着纪家的血脉,凭什么能从出生起就站在金字塔尖,享受着别人奋斗一辈子都够不到的荣华富贵?】
【你享受着家族带给你的诸多好处,如今自己搞砸了一切,又想着要与家族划清界限,是不是有点可笑呢?世上哪有只占便宜却不担责任的好事?】
纪泽辞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良久,他才嗫嚅道。
“……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要辜负和伤害安寻的,而是被爷爷和父母蒙蔽了,才会做出那一系列错误的行为。如果他知道真相会是这样,他一定不会冷落安寻,不会让安寻伤心,更不会去找什么第三者,他一定会千百倍地对安寻好,会无比珍惜这份感情,会让两个人都获得幸福。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错失你挚爱的恋人?】
心中所想竟然被准确的看穿,纪泽辞呼吸一窒,不等他开口,听到那个声音冷酷道。
【不,你做不到的。】
【还不明白吗?你生在一个畸形扭曲的家族里,你的认知和行为早已在畸形扭曲的环境中被改造,你连什么是真正喜欢都不知道,连自己的真心都能错判,你根本没有识别和抓住真爱的能力,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你最终都会错过真爱。】
【而这,就是你的报应。】
【或者说……这就是你的命运。】
纪泽辞狠狠打了个哆嗦,这些话像是锋利的锥子一样扎在心口,他在疼痛的同时,也本能地开始反抗。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他恼羞成怒地大吼着,像困兽般在屋子里左冲右突,妄图找出这个胆敢断言他命运的人,“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不是!!”
那个声音还在不疾不徐地说着。
【所以,你不该反抗父母,反而要感激他们,你连真爱出现在眼前都认不出来,还不如任他们摆布,偷来一份虚假的恋情,毕竟……有了蝶恋花的效果,你至少还短暂拥有过一段虚假的幸福,不是吗?】
【如果没有那东西,安寻停留在你身上的视线,恐怕都不会超过一秒。没人会喜欢一个空心的人偶,不是吗?】
杀人诛心,最后这句话,终于成了压垮纪泽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头疼欲裂,心神大乱,摇摇欲坠地勉强扶住案桌,才没让自己直接摔倒在地。
曾经的骄傲,自负,优越感,自信心,此刻已如泡沫般尽数破裂。
撕掉虚假的伪装,揭开真相的本质,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再也没有力气维持岌岌可危的自尊,不由自主就认同了那个声音。
是啊,这就是他的报应,亦是他的命运。
他根本得不到真爱,也不配得到真爱,连自以为努力的反抗,都那么愚蠢可笑,这是家族的罪,也是他的罪,他就该逆来顺受,承受所有恶果。
【可怜的人。】
他听到那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比惋惜和同情。
【明明不是你的错,但因为降生在这样的家族里,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纪泽辞一动不动,他怔怔地发着呆,目光空洞,表情空白,仿佛成了一个真正的人偶。
【这样的命运被强加在你身上,很不公平,不是吗?】
青年的眼珠颤动了一下。
【你该为自己争取公平,你也应该……为自己改变命运。】
颤动的眼珠微微亮起了一点光,青年张了张嘴,吐出的声音宛如麻木呓语。
“我……该怎么做?”
外面走廊拐角处的那面墙壁上,画中的人偶慢慢仰起了头。
它冰冷的玻璃珠眼睛里,倒映的不再是在夜空里飞翔的蝴蝶,它的视线开始看向更高更远的地方,投向了在空中漂浮的流云。
云层之上,一只编织着丝线的手若隐若现,细白的手指轻轻扯动其中几根丝线,连通在人偶身上的丝线就动了起来,让它迈开了一只脚。
一步,两步,三步。
空中的夜蝶突然聚拢起来,汇成一道璀璨的星光阶梯,人偶踏上了这条通往天际的星光之路,它的目光始终望着云朵之上。
望着那只操控着丝线的手。
男人的声音又一次轻笑起来,纪泽辞隐约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他在哪里听过,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余力分辨,更无暇深想。
【相信我。】
纪泽辞的眼前闪过一丝荧蓝的流光,曾经在窗外见过的蓝色蝴蝶,又一次突兀地出现在了屋内。
它美丽而灵巧,有着令青年羡慕和向往的随性和自由,它在纪泽辞身边徘徊了两圈,然后穿透了对面的墙壁,消失不见了。
【跟随我。】
纪泽辞缓缓迈动脚步,走到了那堵墙壁面前,他机械地伸出手,瞬间洞开了一道空间通道,静默片刻后,他抬脚走了进去。
【……照我说的做,就能改变你的命运。】
****
此时的宴会厅里,所有人都在惊愕地看着光屏中的画面。
在纪泽辞发疯般大喊大叫的时候,他们几乎都要相信纪岭松的说辞了——纪泽辞瞧着精神状态是有点问题,根本不像是个正常人,他出来的话……可信度的确要打折扣。
纪岭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纪泽辞突然安静了下来,青年在原地怔怔地停了许久,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打开了一条空间通道。
没来由得,纪岭松突然产生了强烈的不好预感。
这份不安预感,在纪泽辞穿过空间通道,现身在一个全新的房间里时,彻底证实。
在看清这个房间的样貌时,一旁的纪柏猛地按住了心口,哆嗦着险些瘫倒在地。
——这是纪家存放精神力古物的秘密宝库!
虽然纪柏只进去过几次,但他不会认错的:用钢铁铸成的墙壁,摆满了琳琅满目精神力古物的陈列柜,以及摆放在密室正中央,供奉着那卷神秘“命运书”的黑色祭台……
这是纪家老宅最核心的机密要地,此时却这样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全场宾客面前!
“孽畜!这个孽畜!!!”
纪岭松已经气疯了,一股血腥气猛地冲上喉头,幸好他定力惊人,努力将这股血气压了回去,才没有当众吐血。
可不等这位大家主缓过神,眼前的一幕又让他双瞳一缩,心脏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看到纪泽辞从摆放高级古物的架子上拿起了一把漆黑的匕首,然后走到了祭台面前,冷冷盯着眼前还在沉睡的“命运书”,冲它缓缓扬起刀。
这一刻,纪岭松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跳动了。
“阻止他……”他喃喃着,随即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仓皇而恐惧,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惊恐过。
“阻止他!快阻止他!!快!!!!”
第105章
但已经晚了。
那把漆黑的匕首狠狠刺中了“命运书”, 并用力划割出一道狰狞的裂口。
这本由黑色绸缎组成的厚重古书,瞬间颤抖起来,所有书页都沿着那道裂口缩皱起来, 像是一个突然惊醒的人痛苦地皱起了脸。
在摊开的那一页上,由红色丝线组成的文字也炸毛一般四分五裂, 又迅速汇集凝聚, 重新拼成新的文字,每一道笔画都极为扭曲狰狞,像是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嚎叫——
【是你!是你!!又是你!!!】
【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
更多的猩红丝线自书本中爆射而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铺满了整个画面。
眨眼之间, 纪泽辞被这些诡异红线缠成了一个人型的巨茧, 原本整洁有序的空间,顷刻被这些宛如蛛网般密集的丝线充塞填满,这些丝线的源头——那本“命运书”,就像是一只盘踞在巨大蛛网核心的黑色蜘蛛, 仍源源不断地喷吐着诡异猩红的丝线。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好恶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宴会厅里的人自然不知道“命运书”是何物,只觉得光屏上的画面十分辣眼睛, 还很惊悚, 若是盯着看久了,甚至有些犯恶心。
那些遮天蔽日的丝线,除了封锁纪泽辞的行动,也在飞快修补着“命运书”被划割出的裂痕, 这本由丝绸编织成的古书, 正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编织着它受损的书页。
突然,靠墙的某个陈列柜上, 一幅夜空背景的油画散溢出荧蓝的光芒,因为“蛛网”遮蔽了众人的视线,所以没有人看到,那副油画在光芒的洗刷下,迅速褪去了原本的幻象伪装,坦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不再是描绘着夜空蝶舞的《蝶梦》,而有了新的名字:《孤眠》。
这副新的画面中,依然有着广袤无垠的夜空,在繁星照耀的沉睡大地上,一条河流于暗夜中蜿蜒流淌,奔向远方。
闪烁着荧光的夜蝶不再飞翔在空中,而是贴着河流一同向前,乍一看,仿佛是无数璀璨星辰落入了河中,照亮了河底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那个身影静静地沉睡在河底,看不清祂的样貌,却让人莫名觉得宁静而平和,忍不住想和祂一样,安然地闭上双眼,在清澈河水的冲刷下,净化身心,洗涤灵魂,从此再无欲无求。
油画中散溢出的疗愈光芒,附着在一根红丝上,顷刻就感染遍了所有蛛网,方才还疯狂喷吐着丝线的“命运书”不由得减缓了动作,修复本体的速度也大幅度下降。
一道黑光闪过,原本困在巨茧中的纪泽辞挥刀而出,突破重围的他毫不犹豫,又一次劈砍向祭台上的“命运书”。
能被收纳在纪家宝库里的精神力古物,都不是凡品,那柄漆黑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又将古书撕裂,留下两道狰狞的伤痕。
先前的修复顷刻白费,黑色的古书又一次剧烈地缩皱起来,颤抖得也越发厉害,原本张狂霸占了整个房间的丝线也像脱了力般,软绵绵地脱落了大半。
纪泽辞居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趁此机会,突然奔到一座陈列柜前,从中接连拿出三样东西。
仿佛是有人指导他一般,这位从未进入过纪家宝库的年轻后辈,竟准确地将这三样精神力古物组合到了一起,然后擦出火星,猛地掷向祭台。
冲天火光顷刻淹没了祭台,连带着所有盘根错节的丝线都被点燃,这座盛放着纪家历代积累下无数至宝的宝库,转眼成为了烈火熊熊的汪洋火海。
明明没有声音,但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嘶吼和哀嚎——来自火光的中心,祭台之上的那本诡异古书。
它的绸缎书页在烈火中扭曲蜷缩,渐渐化为黑灰;它蔓延出的丝线也爬满了火舌,引火烧身;书本中记录的一页页预言,接连在大火中飞灰湮灭,成为了绝唱。
纪岭松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作为纪家的“通神者”,他和“命运书”的气运休戚相关,对方受到重创,纪岭松自然也逃不过这一劫,更别说看到自家宝库被毁,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这位大家主气急攻心,又连吐了几大口鲜血。
“父亲!”
纪柏慌忙去扶自己的父亲,发现这位原本精神矍铄的大家主,此时像是苍老了十岁,他佝偻着身子,嘴角还淌着血,颤巍巍地想要说什么,嘴角猛地又溢出一股污血,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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