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在场的人无人能回答,毕竟他们也不清楚纪家老宅里的布局是什么样,钟孟君仔细凝视着光屏投影里的青年,突然皱了皱眉。
“纪泽辞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
“是不太对劲。”庄千语也发现了,“他刚才那个动作……是不是有点像在扶着什么?”
画面中的人,突然微倾着身体,手也前伸了一点,神情困惑而专注,像是正趴在墙上听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但问题是,他的位置距离墙壁还差着一大截,他手扶着的“地方”,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纪泽辞在干什么,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说话的人是跟随庄千语前来参加宴会的聂楚,比起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聂楚作为中心区第一佣兵会的大会长,早年走南闯北,深入危险复杂的灾兽区就和回家一样频繁,对各种奇异现象也是见过不少,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这位纪大少爷,明显是……”聂楚微微一顿,语气无比肯定,“中了幻境。”
***
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置身在无数双眼睛下,此时纪泽辞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扇虚掩的门后。
他本想直接将门推开,但父母出现在这里实在奇怪,两人的说话声也压得很低,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这让纪泽辞没有贸然打断他们,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透过半掩的房门缝隙朝里面看去。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房内的人的确是自己的父母,两人正坐在一张案台前,桌上摆着两个透明的小瓶子,纪柏拿起其中一瓶,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感慨道。
“对,接下来就等着把人带过来了,这次老爷子选中的那个孩子十分听话,肯定不会像安寻那个白眼狼一样,居然会反咬我们一口。”
比起纪柏的成竹在胸,纪夫人明显有些疑虑,她不确定道:“用了这东西,真就能万无一失吗?要知道,当年安寻瞧着也挺好摆布,服用了蝶粉后,对咱们泽辞更是一片痴心,可谁能想到,他离开星洲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纪柏皱了皱眉,“我问过老爷子,他说蝶恋花的效果会持续一生,服用蝶粉的人会全心全意地痴迷饮用了花汁的人,安寻当年服用了蝶粉,他当时的表现你也看到了,效果是很显著的,之后两年他对泽辞也是一往情深,就在他离开星洲的前一个周,仍在给泽辞写信,我看过那封信的内容,字里行间用情很深,没看出效果衰退的迹象,真是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就清醒了。”
“难道是泽辞的移情别恋给他的刺激太大?”纪夫人猜测道,“所以让效果消失了?”
“不可能,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失效,那蝶恋花还算什么SS级神物。”纪柏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过,星洲那地方本身就有点神异,据老爷子说,他们信仰的那个星神也有些古怪,或许安寻在星洲待的那两年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变化,才侥幸消除了蝶粉的效果吧。”
纪夫人点点头,显然是认同这个结论的:“这次我们直接在中心区选人,就不怕什么星洲地界的影响了。”
“对。”纪柏脸上露出了笑容,欣慰地摸了摸手里的小瓶,“这次肯定会万无一失的。”
“那我也得准备起来了,”纪夫人脸上也露出憧憬的神情,“就像当初在星洲时一样,搞个同样的局,赶紧做实蝶恋花的效果,哎,咱们这次挑选的婚约对象,也不知道泽辞会不会满意。”
纪柏轻哼了一声:“不满意又怎么样?那也得受着,之前捅下那么大的篓子,他还有脸和我们讨价还价吗?我们让他和谁结婚,他就得和谁结婚!什么满不满意……在这个家里,他的满意值几个钱?谁在乎?”
纪夫人点点头,一副深表认同的样子,她正要继续说话,只听“嘭”地一声重响,屋内的两人被吓了一跳,惊愕地朝声源处望去,发现纪泽辞双目赤红的站在门口。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表情狰狞,双拳握得几乎要爆出青筋,宛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岌岌可危地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安寻当年服用的是蝶粉?”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父母,死死盯着这两个人,“他服用的是蝶粉,我服用的才是花汁?是吗?”
比起暴怒的外表,青年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就会将他彻底压垮。
“蝶恋花的蝴蝶会疯狂迷恋花朵,你们为了能让安寻死心塌地地嫁入纪家,就让他服食了蝶粉,让他疯狂地迷恋我,好达成你们的目的,是吗?”
纪柏最先镇定下来,他望着儿子,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坦然承认道。
“没错,就是这样。”
见纪泽辞呆愣了许久没说话,纪柏皱了皱眉,又摆出了威严父亲的姿态,言语也是居高临下的命令口气。
“既然你知道了,那正好,我就直说了:你爷爷又花大力气找来了一副《蝶恋花》,也挑选好了新的婚约对象,下周就会安排你们见面,你爷爷说了,如果你这次还不争气,又让婚约对象给跑了,就别当我们纪家的嫡孙了!”说罢,他狠狠瞪了一眼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嘀嘀咕咕道。
“真是饭喂到嘴边都不知道接着,饮用了花汁还搞不定服了蝶粉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说出去简直丢我们纪家的……”
最后一个“脸”字他没能说出口。
因为纪泽辞狠狠一拳打在了他这个父亲的脸上。
纪柏狼狈地翻倒在地,纪夫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你们是在配种吗!”此时的纪泽辞已经和疯子没什么两样,他冲上去又补了一拳,边打边怒吼着。
“我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养的猪狗!爷爷说安寻会绵延我们纪家的昌盛气运,可实际上呢!安寻给纪家带来的除了麻烦还有什么!如果蝶恋花真的有用,安寻怎么会清醒过来! 又怎么会抛弃我!!蝶恋花这一套早就不管用了,你们居然还想着再找一个人配给我,又重来一次?!”
愤怒,不满,痛苦,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宣泄了出来,纪泽辞声嘶力竭地怒吼着,穷凶极恶得宛如一只觉醒的恶魔。
不止被他殴打着的“纪柏夫妇”吓到了,此时在宴会厅里,无数看着光屏中景象的宾客们,也都目瞪口呆。
从他们的角度,自然是看不到画面中并不存在的“纪柏夫妇”,只能看到纪泽辞对着空气无能狂怒,一副咬牙切齿殴打空气的画面。
比起这个,更让众人震惊到三观炸裂,宴会厅轰然炸锅的,是纪泽辞说的那些话——光屏除了传输影像,也将青年的声音如实地传递了出来。
“蝶恋花?那是什么?蝶粉和花汁又是什么?”
“听上去像是和精神控制相关的东西,也许是某种精神力古物?服用了蝶粉的人会疯狂迷恋饮用了花汁的人?”
“嘶,你们还记得吗,当初纪家公布婚约时,说过安寻和纪泽辞是彼此一见钟情,呵,这么一看,纪泽辞对安寻一见钟情可能是真的,但安寻对这位纪家少爷嘛……”
“说安寻会延绵纪家气运是真的假的?纪岭松瞧着挺精明的啊,居然会迷信这种东西?”
“啧,谁知道呢,不过纪家气运一直不错倒是真的,这种老牌家族,谁知道背地里都在捣鼓些什么,看来有些阴谋论也未必是假的……”
“哎,安寻少爷也太倒霉了,居然会摊上这种事,换做我,简直都要恶心死了!”
无数同情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舞台右侧的少年,此时的安寻根本顾不上恶心,因为强烈的震惊完全吞没了他,这个冲击来得太猛烈,完全颠覆他的认知,仿佛眼前的世界都开始变得恍惚扭曲,分外不真实。
蝶恋花?花汁?蝶粉?这都是什么?
自己上辈子对纪泽辞的一见钟情,以及刻骨铭心的朝思暮想,忠贞苦恋,竟然全都是假的?是纪家做的一场局?
“污蔑!都是污蔑!”
此时的舞台上,纪岭松早已恼羞成怒,在这种突发的紧急情况下,他也顾不得维持大家长的威严,只是拼命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辩解着。
“泽辞这样子明显是不正常,应该是精神出了问题,精神错乱者的话怎么能信?我们纪家做事向来光明坦荡,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纪柏夫妇也早已吓得脸色煞白,赶紧跑到台上,帮着纪岭松一起解释:“泽辞前阵子受了刺激,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大家千万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这都是胡话!是他自己妄想出来的胡话!”
原本嘈杂喧闹的宴会厅突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原因,并不是大家信服了纪岭松他们的说辞,而是因为——此时的光屏画面中,“疯子”纪泽辞又有了新的举动。
第104章
纪泽辞看着被他打倒在地的父亲, 大口喘着气。
“孽子……你这个孽子……嘶……”倒在地上的纪柏疼得直叫唤,纪泽辞冷冷看着他,无动于衷。
在纪家保守严苛的家训里, 儿子打老子,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换做从前, 纪泽辞想都不敢想,而今天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暴力发泄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么爽。
他早就受够了。
受够了循规蹈矩地规训自己,受够了爷爷和父亲利益至上的嘴脸,受够了当家族里听话的工具人,他早受够了身边的一切。
他曾经以为, 这些事忍忍就可以过去, 但其实,那些忍耐的情绪从未排遣消散,而是发酵成了恨意和怨念,日积月累地堆积, 膨胀,蓄势, 直至在临界点的那一刻, 彻底爆发,颠覆天地。
目睹了一切的纪夫人已经吓呆了,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案台桌角, 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然后骨碌碌滚到了纪泽辞的脚边。
是一个盛着猩红色液体的透明小瓶子。
瓶口处贴了一个标签, 写着“花”。
——这是“蝶恋花”中的花汁。
纪泽辞俯身捡起它,纪夫人想要扑过来抢走,但对上青年那双发红凶狠的眼睛,又胆怯地停住了。
“泽辞,”女人又急又怕,声音都带了哭腔,“泽辞,你快把东西给我,千万别弄坏了,那是你爷爷好不容易……”
啪地一声,纪泽辞将这枚透明小瓶狠狠摔在地上,瓶身上浮现出了裂纹,又被纪泽辞狠狠补了几脚,瓶身彻底碎裂,里面的液体全都洒了出来,在地上肆意流淌,像是一滩滩红色的血。
纪泽辞死死盯着这些猩红的花汁,先前因为发泄了一通而感觉到轻松的身心,突然又沉重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压抑,还要窒息。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一点点收紧,闷得他喘不过气。
就是这东西……当年自己喝下的,就是这种污秽肮脏的东西。
而安寻对自己的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并不是因为喜欢“纪泽辞”这个人,仅仅是被这种恶心的“花汁”强制着吸引了而已。
安寻他,从来都没真正地喜欢过自己。
而自己,对安寻的喜欢却是真实的。
是没有被任何外物影响,完全发自内心的真实心动。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纪泽辞的身体慢慢颤抖起来,就像一脚踏入了寒冷的深渊,他认知得越深,心中越是恐惧,抖得也越来越厉害。
原来,他是真心爱过安寻的。
从星洲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曾经怨恨家族对自己的摆布,认为自己二十多年来从未拥有过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可实际上,他早已拥有过了。
是父母将这份礼物亲自带到了他面前,让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恋人,他对安寻的迷恋和爱意都是真的,那是源自灵魂的渴求和向往,他本可以永远持有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可最后,是他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
纪泽辞慢慢仰起头,抖动着肩膀,狂笑起来。
是他太过自负,过久了众星捧月的奢华生活,自认是人见人爱的青年才俊,又比没见过世面的星族人眼光要高,觉得安寻看上自己是理所当然,自己狂热爱恋一位星族土著反而不正常,所以在得知“蝶恋花”的存在后,毫不犹豫就认定了自己是被蛊惑的“受害者”。
于是他忽略了内心真正的声音,自以为是地开始反抗家族的“权威”,将对安寻的所有思念和恋慕都打上了“虚假”的标签,甚至自欺欺人地将目光投射到他继弟身上,试图从和安寻有几分相似的夏仪身上找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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