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弃从未见过他的弟弟穆迁,只知道对方单独住在一个偏殿里,因为先天孱弱,他这位弟弟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几乎不怎么外出,听说性格也很孤僻冷漠,平时连话都极少说一句。
从小到大,穆弃都被告诫不能与他的弟弟见面,他心底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国师忠告,却也不至于叛逆得非要和那个陌生人般的弟弟见一面,对方的存在对穆弃而言,更像是一个空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苍白符号。
转折发生在那一天。
穆弃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他从藏书库的旧库里淘到了一本寻找多年的古书,心中很是欣喜,甚至等不及返回自己的书房,路上边走就边看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偏离了原本回府的道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里,四处的景物都让穆弃觉得陌生,他环顾四周,突然在林木遮掩间,看到了一扇敞开的小窗。
有人坐在窗前,与他恰好四目相对,那一瞬,穆弃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坐在窗后的人,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等他细想,突然脑中一闷,像是有重锤狠狠击打上他的后脑勺,穆弃疼得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景象大变。
他躺在陌生的大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身边有人在低声啜泣,他想要扭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动作迟钝无比,像是锈掉的齿轮,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用尽他全部的力气,身上虚汗直冒。
“殿下醒了!”
这声惊呼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穆弃目光扫过现场,发现这些喜极而泣的宫人们全都是陌生的面孔,房间内的布置虽然是皇子规格,却明显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在一阵陌生而茫然的无所适从中,穆弃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迁儿,我的迁儿!”
他的母亲,当今的皇后殿下冲到床前,这位素来端庄稳重的国母,此时眼含热泪,脸也显得很憔悴,她不停地抚摸着穆弃的脸,声音里满是庆幸。
“太好了,太好了,醒了就好……我还以为、以为……”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穆弃却因她的话震惊得回不过神。
迁儿?
母后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弟弟穆迁吗?
他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俨然成了一个废人。
后来穆弃才知道,那天他在庭院中与“穆迁”短暂对视,竟真的如国师所言,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恶果——
他的意识,或者说他的灵魂,竟然进入了“穆迁”的身体,在外人眼中,就是原本好端端的穆迁殿下,突然中风晕倒,等再醒来时,就变成了无法说话和动弹的残废,原本不算康健的身体也急剧恶化衰弱,现在别说下地走动了,连坐都坐不起来。
这些信息,都是穆弃从伺候他的宫人嘴里听来的,但在那些人的闲聊中,从未出现过“穆弃”的名字。
穆弃想不明白——那天庭院的“相见”让自己穿越进了穆迁的身体,那自己原本的身体呢?那个身体里现在住的灵魂是不是“穆迁”?
他听人说自己和穆迁的性格完全不同,过去了这么久,没人发现那具身体换了个人吗?没人觉得不对劲吗?为什么这些人没有任何怀疑?甚至自己的母后,她每天来看望自己时,也只是忧心自己的身体,她难道没发现她的另一个孩子“穆弃”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
穆弃迫切渴望了解外界的信息,他迫切想要知道现在的“穆弃”怎么样了,也许是这份强烈的愿望和顽强的意志起了作用,他身体渐渐好了一些,嘴里可以迸出些模糊的字句,让人勉强听懂他的意思。
对“穆迁殿下”的健康好转,宫人们都是欣喜,可听他表达了想见“穆弃”的意思后,一个个全都吓得直摇头。
“不行不行,殿下这绝对不行,国师说了你们兄弟俩此生不能相见的!”
不仅宫人百般劝阻,皇后殿下得知后,也大惊失色,劝他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穆弃无法,只得再问别的事情,然后惊愕地得知:自己晕倒的那天,窗外庭院里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在别人眼中,那天穆弃根本没有出现过,之后的表现也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穆弃又惊又疑。
他当然知道那天“穆弃”误闯了庭院,难道自己晕倒后,对方就若无其事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甚至能无缝衔接,用他的身体做着他日常会做的事,海丝毫不引起任何的人怀疑,连熟悉自己的母后父皇都被骗过去了?
这真是那个常年宅在室内,沉默寡言冷漠孤僻的“弟弟”能做到的吗?
穆弃满腹困惑,好在人虽见不到,照片和影像还是能看一看的,恰逢当时有中秋宫宴,“五皇子穆迁”照例无法出席,他的母亲为宽解他的孤单,让人把宫宴的实时画面转播到穆弃的房间来,全息影像的逼真画面,让本人虽不在场,却也形同在现场了。
这对穆弃是个绝好的机会,转播的全息画面放映出来后,他立刻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坐在宫宴四皇子席位上的“穆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只要找出对方的破绽,他一定可以拆穿这个冒牌货,没准还能找到重回自己身体的方法。
但穆弃看着看着,眼瞳渐渐震颤起来,背后的冷汗让他的衣服直接湿透。
他发现自己错了。
并没有什么灵魂互换,也没有什么鸠占鹊巢。
坐在人群中的那个“穆弃”,他不是任何人,他就是……自己。
每个动作,每个眼神,与人谈笑的内容,夹菜的习惯和喜好,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绝不是靠模仿就能模仿出来的,因为是自己,也正因是自己,穆弃才无比确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若要说有什么差别,或许就是对方的表现太完美,太无可挑剔,就像是符合既定程序的机器人,在主体意识脱离后,依然不影响程序的正常运行,现在的“穆弃皇子”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自己“晕倒”后,“穆弃”会若无其事地离开,回归正常的轨道继续生活;他身边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因为原本就没什么不正常。
唯一的不正常,早已封印进了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废人体内了。
那天晚上,穆弃失眠了。
他起初是想不通,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后来是细思恐极,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窥见了一个可怕的真相;思绪混乱间,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死了,会发生什么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就再无法抑制,因为他现在的生活就是生不如死——每天困在这个废人的身体里,一个人承受着真相的折磨和煎熬,没有人理解自己,看不到一丝希望和未来,如今又被颠覆了三观和认知,他岌岌可危的精神早就趋于崩溃了。
于是,他自杀了。
穆弃选择了吞金自尽,这是一种很痛苦很惨烈的死法,但以他当时的身体和环境条件,只能走这一条路,在可怕而巨大的痛苦中,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甚至有点想笑:终于可以结束了,这荒唐荒谬的操蛋人生。
本以为会就此长眠,当穆弃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回来了。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
很难形容这到底是惊吓还是惊喜,与此同时,穆弃还听到了一个噩耗——
穆迁死了。
他的母亲在穆迁的寝宫里哭得死去活来,因为她儿子的死状太凄惨了,死因是吞金而死。
听闻到这个消息,穆弃久久没有回神。
所以……这算是他杀了穆迁吗?他想要求个解脱,而最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却是“穆迁”这个人。
这到底是他杀了自己,还是他杀了别人?现在回归到这个身体里的人,究竟还算不算是真正的自己?
不等他想通这些复杂的哲学问题,穆弃又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他开始能看到一些诡异的丝线。
那些丝线遍布整个皇宫,颜色各异,有血红的,有纯黑的,亦有银丝般透明的,它们存在于穆弃能见到的每个人身上,从人们的身上发散出去,像是操纵木偶的丝线般,笔直延伸至虚空。
在仔细观察之后,穆弃发现这些丝线能够操纵一个人的方方面面——小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大到人生抉择和未来规划。
他也试图干预过,但他碰不到那些丝线,更说服不了被操纵的人改变原本的轨迹,所有人都像是傀儡般,在那些丝线的牵引下,过着各自悲欢离合的人生。
穆弃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意识进入穆迁的身体后,原本的“自己”依然能行动自如。
因为这些丝线在操纵着“他”。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穆弃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这种丝线。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吗?
这种不被操纵的“自由”,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除了他自己,这世上还有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这些古怪的丝线?不是那种未知意志的傀儡?
在巨大的迷茫和困惑中,穆弃开始了旅行。
这趟出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说了又怎么样呢?
没人能够理解他,他的心事也无人可以诉说,可能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设计好的骗局,或是一场复杂的戏剧,也或许仅仅是一场游戏,每个人都全情投入,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可悲的傀儡,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却又都身不由己。
穆弃完全陷入了虚无主义的漩涡,他不知人生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自由”能维持多久,这场所谓的旅行与其说是找寻希望,不如说是一种麻木的逃避。
他走遍了炽红帝国的所有城市,见到了很多很多的人,而这些人,无论是矜矜业业墨守成规,还是离经叛道肆意张狂,身上全都悬着那些诡异的丝线,无一例外。
穆弃在不同的城市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浑浑噩噩中,根本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地,也不知前路通往何方。
一次他在夜间行路,踩空摔进了山沟里,头重重撞上沟里的碎石,然后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陌生的山洞里,旁边燃着一堆旺盛的篝火,还有一个人影在篝火前忙碌着什么。
穆弃习惯性地望向那人的头顶,在看清对方头顶的“丝线”时,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和他见过的其他人不同,虽然这人身上也有丝线,但它们并不是笔直绷紧的,而是松松垮垮垂在肩头。
更让穆弃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些丝线宛如有生命般,蠕动着试图竖立起来,可每当它们有所异动,一道电流般的淡蓝色光束便会从丝线上流过,像是安抚,也像是警告,丝线们立刻又软塌塌地垂了下去,一动不动。
或许是穆弃注视的目光太过强烈,那人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
“诶?你醒啦?”
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眸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穆弃的视野,这个瞬间,他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亦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
这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若这不是梦境,自己怎么会见到这种宛如幻境仙子般清纯美丽的少年?
而这,就是他与安寻的第一次相遇。
亦是一切最初的开始。
第127章
星海会举办的这场星族宴会, 渐渐到了尾声。
宴会厅里的人少了很多,安寻不着痕迹地往楼上看了一眼,先前还倚着围栏望向这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是回房间休息了吗?
想起先前在楼顶天台上发生的事, 安寻的脸颊就忍不住发烫,他看了一眼时间, 正犹豫要不要提前退场去找穆先生, 就见秦一凉拉着陆子青高兴地跑过来。
“小寻小寻!”秦一凉今晚特别开心,话也特别多,都快赶上白飞源这个社交小能手了,“我们和互助组的几个前辈想通宵玩狼人杀,你要不要一起来?”
旁边的白飞源眼睛一亮,立刻举手:“我要我要!”并拉了旁边的人一把, “司良你也来吧?”
今晚难得大家兴致这么高, 司良也没扫兴:“行。”
见所有人都期待地望着自己,安寻也不好意思拒绝,笑着点点头:“好,我也一起。”
秦一凉和白飞源欢呼一声, 欢天喜地招呼大家去楼上的娱乐室,安寻跟着大部队走了几步, 突然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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