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辞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父亲,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潜藏在心底的那个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犹豫再三,终于试探着开口。
“父亲,既然安寻他闯了这么大的祸,那我和他的婚约……”纪泽辞越说心跳越快,他下意识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和他的婚约,是不是可以再重新商议下?”
纪柏猛地抬起头,眼底射出震惊的目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方才还在温声安慰儿子的纪母也陡然睁大了眼睛,因为过于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尖锐:“阿辞,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和安寻解除婚约??”
纪泽辞顿时感觉两股强大的压力压顶而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我是看到父亲很生气,所以……”
“不行。”纪柏强硬地打断他,“解除婚约这种事,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他可是你爷爷钦定的儿媳,你爷爷的精神能力你是清楚的吧?他看中的人,必须要成为我们纪家的人!这事关家族兴旺百年大计,谁都不能改动,谁也别想和我们抢!”
纪泽辞喉头滚动着,没有反对,也没有附和。
“阿辞,你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种念头?”纪母看出儿子的犹豫,惊慌地摇着他的胳膊,“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安寻吗?当初定下婚约时,你不是也很高兴吗?你还说过那是你最幸福最快乐的一天,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
纪泽辞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也软化下来。
“母亲您别误会,我不是想解除婚约,只是我觉得,安寻他居然在海夜城闹出这些事,这种行事风格和我们家格格不入,若等正式成婚后他来了我们家,恐怕会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他顶多就是闹这一时,难不成还能一直闹下去?”纪母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你如果不喜欢他这种做派,大不了我们出面帮你教教他规矩,等把他管教好了,一家人自然和和美美,哪会再有什么幺蛾子。”
纪柏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星洲那地方养出的野人,多管教管教自然就懂规矩了,我们还能压不住一个星族人?哼,根本是杞人忧天。”
见父母意志坚决,纪泽辞只能点头称是。
看儿子服软,纪柏心里的气顺了很多,言语也和缓了不少。
“行吧,你不去海夜城也可以,但等了安寻来了中心区,务必把他第一时间带回来,咱们纪家多得是调理人的方法,大不了就让你爷爷出手,安寻他注定要进纪家的门,我们自然有办法把他改造成纪家人该有的样子,你只管看住他,别让他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等婚期一到,你俩就立刻成婚。”
纪泽辞低眉顺目地听着,低垂的额发遮住了青年眼底的所有情绪,半晌,他才低低应了一声。
“……是,父亲。”
***
一夜过去。
第二天下午,安寻他们整装待发,拿着办好的资料手续,走进了海夜城入境局的通关大厅。
枚兰与安寻随行,在筹备拍卖会期间,枚兰已经向安寻表露了成为他贴身护卫的意愿,对此安寻并不意外,因为上辈子枚兰也是如此,而且去了中心区后,那边放冷枪下黑手的人绝不会少,安寻身边正缺有实力的精神力高手,枚兰的加入正好弥补了这一短板。
当然,安寻也知道,枚兰真正的主人仍是穆迁,所以他是以“雇佣兵”的形式与枚兰合作的——他会按时给付枚兰薪水,双方只是雇佣关系,他不会限制枚兰的自由,对方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选择去留。
枚兰这次离开,同时也撤掉了一批海夜城内的暗哨点,因为拍卖会上的对峙已经暴露出了这股潜藏的势力,以叶沈云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回过神后肯定会在不夜街内深挖,张央接手了玫兰的职务与工作,在妥善处理完收尾任务后,他也会前往中心区,不过明面上不会再与枚兰有交集,仍是一名潜伏在暗处的卧底。
而交易成功的那十只星珠贝,已经被吴也派人护送回了炽红帝国,安寻不了解老陛下的具体病情,听穆迁描述的病症,安寻猜测老陛下存在一些精神力污染的情况,将星珠贝入药直接服用,的确会缓解部分病情,但想要彻底治好,那是不可能的。
生老病死,就如春夏秋冬,这是任何人都无法违抗的自然规律。安寻很清楚,那位老陛下终会故去,而新人——譬如穆弃这样的野心者——必然会取而代之,在两年后成为世所瞩目的新帝王。
安寻在离开之前,也通知了一声那位叫丁宁的副官,他答应对方,自己去中心区后,一定会去拜见叶佩星少将,但并没有给出明确时间。
这辈子军部的动向明显和上辈子有了不同,安寻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公布了星珠贝饲养配方的事,引发的蝴蝶效应。
其实安寻上辈子和叶佩星有过不少交集,他对这位年轻的军部少将印象深刻,别看对方年纪轻轻,实际能力很强,野心也极大,安寻不排斥与这位“故人”合作,但他需要先静观其变,等确定了军部内部的新风向后,再选择押注。
此刻入境局的通关大厅内,人流熙攘,一部分是正常出入境的旅客,另一部分是昨晚没抢到合适航班,所以多滞留了一晚的拍卖会客人。
安寻昨晚在拍卖会上是以真容现身的,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他今天做了一些伪装,不熟悉他的人绝不会认出来。
保险起见,安寻没有和穆迁他们同行,两拨人各走各的,安寻他们多缴纳了一些通关费用,办理完资料复核后,直接进入vip通道,远离了人头攒动的排队大厅。
“等入关之后,我们是直接坐交通工具,飞去中心区吗?”白飞源好奇地问。
星洲没有飞行器,但星族人知道外面有那种可以飞来飞去的载具,白飞源早就想体验一把了,从昨晚开始就很期待。
“对。”安寻点点头,“入关通道外有引渡车,坐上可以直达机场,枚姐已经帮我们订好了机票,一会儿我们就能登机,三四个小时后就能到中心区了。”
“哇,好酷。”白飞源的眼睛亮了起来,“我都迫不及待了!”
他们走的vip通道是一条铺着地毯的宽长走廊,中间拉有一条隔离线,左边供出关的人行走,右边供入关的人行走,他们走的这一侧有几扇大窗户,远远可以看到一些不断起飞降落的飞机,白飞源兴奋地提前跑了好远,专挑有窗户的地方往外张望,雀跃得像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
安寻并未干涉白飞源的行为,他知道这才是正常星族新人的反应——刚出星洲,纯得像一张白纸,见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有趣,这份纯净清澈的心性,其实是很宝贵的。
被这份纯粹的喜悦感染,安寻眼底也带上了温柔的笑意,但没过一会儿,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白飞源,又飞快地跑回来了。
“小寻。”他神色明显有些慌张,声音都是结巴的,“我、我……”
“怎么了?”安寻眼底的笑意消失了,“飞源你别急,慢慢说。”
“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你父亲。”
安寻一愣,他身边的司良也听到了,立刻抬头向前望去。
“是真的。”司良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父亲走的是出关通道。”
vip通道内人不多,在隔离线另一边的出关通道上,远远看到有四五个人走过来。
为首的两人,正是季宇和夏诗英,两人都是风尘仆仆,尤其夏诗英,一向酷爱珠宝的她居然连宝石耳环都没戴,大概是洛桑谷一解禁就匆匆赶来了海夜城,心急火燎地完全顾不上打扮了。
不过,星珠贝拍卖会已经结束,他们此时赶过来,很难再有什么发挥余地,顶多就是与十三港的势力维护一下关系,对安寻造成的威胁不会太大。
在安寻注意到季宇他们一行人的同时,对面也发现了他们。
虽然安寻做了精心的伪装,白飞源和司良却没怎么遮掩,季宇认出了白飞源和司良,自然猜到剩下的那名少年就是安寻了。
vip通道走廊内,看似平静如常,实际已开始暗潮汹涌。
夏诗英恶狠狠地瞪着安寻他们,恨不能越过隔离线直接给每人一个大耳光——这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靠着一场拍卖会,硬生生把星河会的大好前程给拦腰斩断了,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死!
季宇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平和,他安抚地握了握妻子的手,在快要与安寻他们擦肩而过时,停下了脚步。
安寻也同一时间停了下来,两拨人隔着隔离线,沉默对视,无声对峙。
“阿寻,好久不见。”季宇率先打破平静,他口吻温柔和缓,像极了一位关爱小辈的慈祥长辈。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安寻微微一笑:“季先生您这些年倒是没什么变化。”
听到对方如此客气地叫自己“季先生”,季宇怔了怔,随即一哂。
“阿寻,就算你再怎么想撇清关系,可你身上仍然拥有我的血脉,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安寻神色如常,坦然与之对视,“季先生您非要拿血脉来论的话,我也提醒您一句——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所有星族人的血脉,追根溯源都来自星洲的古老传承,是星洲赋予了星族人的一切,我们应该饮水思源,知恩图报,这一点,希望季先生您也不要忘记。”
季宇目光微闪,轻轻挑了挑眉:“阿寻您是觉得我背离了星族传承,不懂得知恩图报吗?”
安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阿寻,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季宇问,“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存在一些误会,是这些误会导致你产生了与我决裂的念头,是吗?”
男人言辞恳切,目光真诚,换成过去,安寻没准就信了——上辈子每当安寻对星河会的理念产生怀疑时,季宇都是这样劝说他的,他会拉他促膝长谈,与他推心置腹,俨然是一位耐心和蔼的好父亲,所以安寻对他深信不疑,事事言听计从。
若不是安寻后来去了炽红帝国,在穆弃身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意识到了人性的多样性,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察觉到:季宇这位父亲并非完人,他甚至不能称为善人,只是一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罢了。
“是不是误会,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安寻声音冷淡,“时间会证明一切。”
发现少年并不吃怀柔劝解这一套,季宇嘴角的笑意变淡,目光也冷下去不少。
“对,时间会证明一切。”他点点头,言语间的蔑视不再有丝毫掩饰。
“一局胜不代表局局胜,你以为暂时压了我一头,就代表你在中心区也能吃得开?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残酷得多,没有星河会的庇护,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出乎季宇的意料,他这位年少气盛的大儿子不吃软的,竟也不吃硬的——对方未被激怒,只是轻轻笑了笑。
“那就看看吧。”
他扬起头,午后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少年眼底燃动着明亮的光芒,让季宇不由得联想到飞翔在星洲山崖上的凤鸟,它们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就像是光明和希望的化身。
“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残酷;看看什么都不是的我,在这样的世界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也看一看,时间最终证明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拭目以待。”
望着眼前稚嫩青涩的年轻脸庞,听着对方掷地有声的话语,季宇本能地想要嘲笑对方的愚蠢与天真,可不知为何,他脑中陡然闪过了多年前,几乎快要被他遗忘的陈旧画面——
那时他也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星族少年,和同伴们历尽千辛万苦渡过重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大陆上,大家聚在一起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时,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有人想要躲藏进人烟稀少的山村居落里,以最安全的方式慢慢融入这边的世界,也有人想直接前往这个国家的首都,亲眼见证新世界的繁华。
季宇当时是坚定的后者,反对者的说辞是,根据前人的经验,越繁华的地方也越凶险,可年轻气盛的他根本不屑一顾——
——你们总说外面的世界十分危险,但那些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如果不亲身经历一番,怎么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若只是人云亦云,我们这些探路者怎么给后人探索出真实有用的经验?退一步讲,就算要为此牺牲,那又怎么样?若没有先人的以身试险,又何来的后人世代安康?
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一无所有的自己,为什么能生出那种狂妄的想法?当初支撑自己义无反顾投身险境的勇气和决心,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耳边传来妻子的声音,打乱了季宇飘飞的思绪,他回过神,发现安寻他们早已走远,夏诗英恨恨地望着那些人的背影,不甘心道。
“我们就这样把他们放过了?”
季宇定了定神,他的目光在安寻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在旁边那抹红色的倩影身上。
“阿寻身边的那个女人,不好对付。”季宇眸光微暗,“若在这里动手,我们未必占得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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