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迁:“……”
穆迁:“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小事小事。”
安寻心情变好,再想到自己刚才赌气的行为,也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去把穆迁的餐盘端过来,放到他面前。
“快吃饭吧。”他说,“补充好体力,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
穆迁点点头,接过安寻递来的餐具,开始吃饭。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安静地用餐,安寻先前已经吃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就把餐盘里的饭全吃完了。
将餐盘收拾好,他扭头看了穆迁一眼,发现对方用餐的速度特别慢。
虽然他刚才治疗了穆迁的手腕,但效果并非立竿见影,对方用手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光是夹个菜,都要费不少时间。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明显,吃到一半的穆迁突然停了动作,扭头看他一眼,将餐盘往这边推了推。
“没吃饱,还想来点?”
被误会了,安寻赶紧摇头,他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穆先生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男人一怔,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安寻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干脆做了一个喂饭的动作。
穆迁:“……”
不得不说,安寻主动请缨给自己喂饭这件事,对他的诱惑力还是挺大的,但……
沉默片刻,穆迁摇摇头。
“谢谢,但不用了。”他对安寻笑了一下,“我自己可以的。”
“哦。”
这个答复并未让安寻意外,毕竟两人的关系也没那么亲密,况且穆迁的自尊心也强,光是手腕受伤他都不想让人知道,更别提是被自己这个小辈上手喂饭了。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够了,但不知为什么,安寻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穆迁那边瞄。
看到对方用手不便的样子,起初安寻只是有点不忍心,后来甚至开始着急,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握紧松开,跃跃欲试,几次都差点去帮对方拿筷子了。
大概是他脸上纠结的表情太明显,穆迁突然笑出了声,转头看着他。
“安小先生,我知道你心善。”他打趣道,“但你这表情,实在很像那种想积极冲上去扶老奶奶过街的好心人。”
安寻:“……”
“我真的没事,也不是在勉强自己。”穆迁轻轻揉着手腕,淡淡一笑,声音有些怀念和感慨。
“很久没体会这种身体不便的感觉了,现在重温一下,也不是坏事。”
安寻愣了一下:“你以前也受过类似的伤?”
“不是受伤,是身体本身的缺陷。”穆迁声音平常自然,仿佛只是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早年的时候,身体很不好,最严重的时候,躺在床上根本不能动弹,后来好转一些了,才可以勉强坐一会儿,但手上仍然使不上力,几乎拿不动餐具,后来练习了很久,才勉强能吃完一餐。”
他移动筷子,慢吞吞地夹起一块肉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和那时候相比,现在这点不便,只是毛毛雨。”
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安寻不由得打量起穆迁的身体,又回忆着之前与之相处的点点滴滴,完全没觉得对方身体有什么问题。
“你现在已经完全痊愈了吗?”
穆迁点点头:“嗯,我现在已经彻底好了,你不必担心。”
安寻突然想到一件事:“你间歇性的昏睡不醒,和你以前的身体状况有关吗?”
穆迁摇头:“没什么关系。”
安寻却不这样认为,以他上辈子的从医经验,这两者多半是有关联的,只是表象看不出来罢了。
“等我觉醒成了治愈师,再好好帮你检查一下。”安寻又一次承诺道。
穆迁微笑点头:“好。”
关于穆迁身体健康的话题既然开启了,安寻身为医者,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对方也都一一作答。
安寻了解的越多,越是惊讶:穆迁所说的“早年身体缺陷”,比他描述的要严重得多,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
从对方有记忆起,他就没有离开过床榻,思维和意识也是一阵昏沉一阵清醒,成年之后,他的思维和意识才渐渐稳定,而这样更加痛苦——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连说话都费劲,只能像植物人一样瘫在床上,但他的思维又是清醒和有觉知的,精神和□□的极端割裂,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那种情景光是想想,安寻都觉得非常痛苦。
“你后来是怎么康复起来的?”安寻好奇地问。
以他的从业经历,如此严重的先天病症,后期居然能够痊愈,这都称得上是医学奇迹了,非常有借鉴学习的意义。
穆迁轻轻嚼着嘴里的饭菜,没有说话。
“呃……不方便说吗?”
穆迁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少年目光纯粹,满脸的求知欲,如此单纯天真,也如此的……一无所知。
或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自己凝视的目光让对方感觉到了压力,对面的人轻眨了一下鸦羽般的睫毛,神情有些讪讪。
“如果不想说的话……”
“不。”穆迁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康复,是和一个人有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细微而悠长的余音,像是在轻轻揭开过往岁月中某页不为人知的篇章。
“其实我对康复这件事,很早的时候就放弃了,我的母后很疼爱我,她找遍了天下名医,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我很清楚,像我这样的废人,是不可能再好起来的,比起一天天熬日子的苟活,我恨不得自己早点去死,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母亲把一个人送到了我身边。”
“那个人……他很好很好,他原本有光明的前程,也有远大的理想,但因为我的失误,他被我的母亲选中,被迫来到我的身边,侍奉我这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略带苦涩。
“我本以为他会恨我怨我,会想方设法地置我于死地,因为只有我死了,他才有离开的希望,才可能重获自由,但我没想到,他既不恨我也不怨我,甚至还安慰我,让我不要自暴自弃,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我。”
“他是治愈师?”安寻问。
穆迁点点头:“他的能力很强,起初他给我的治疗也没什么成效,但他没有放弃,想了很多办法,还自学了古法医针,药膳理疗,每天都钻研到深夜,我看他那么用功,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于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心等死。大概是他的治疗方式的确对症,再加上我有了求生意志,之后我就一天天好起来了。”
这种妙手回春的故事,安寻最喜欢听了,同时他也对那位治愈师心生敬仰,这种医术精湛的同行,他一向都是乐于结交的。
“那位治愈师现在在哪儿?”他期待地问。
“他死了。”
安寻愕然:“死了?”
穆迁垂下眼:“我不想再拖累他,身体稍有起色后,就去找了母后,想办法说服了她,让她把那个人放走了。但我没想到,那个人返回故乡后,却被他的家人残害至死,我不仅连他的最后一面没见到,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尸骨被埋在哪里。”
安寻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虽然穆迁没什么表情,但安寻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内心并不平静,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轻,像是怕重了一点,就会戳破回忆的隔膜,让心中无穷无尽的懊悔和恨意冲垮理智的堤坝。
对此安寻非常理解,换成自己的话,他也没法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明明是因为心怀感激和愧疚,才会将恩人送走,放他自由,可正因为这个决定,反而把对方送上了一条不归绝路。
不过这也不能怪穆迁,谁能想到有人返回故乡后,竟会被自己最信任的家人害死呢?
就比如他自己,虽然在炽红帝国的那三年,让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察觉到父亲以及星河会的诸多问题,但就算心中起疑,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弟弟会伙同恋人残害自己的性命,父亲就算知情,也会选择包庇凶手。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穆迁的那位救命恩人,结局倒是很相似。
嗯……?
等等。
穆迁既然身体已经痊愈,又知道他那位恩人家在何处,怎么可能不去帮他复仇?据自己所知,穆迁目前唯一明确表露过恨意的仇敌,就是……星河会吧?
“你的那位恩人,是星族人?”安寻立刻问。
穆迁看着他,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
安寻恍然大悟,一瞬间全明白了。
在外界的星族人,一直都把星河会当成自己的家,对方是被家人谋害,看来这个“家人”,多半就是星河会的高层了,因为只有那些人一直在标榜他们是所有星族人“最可靠的家人”。
穆迁他远在炽红帝国,没法插手自由联邦的事,只能先在中心区布置情报点,监视星河会的动向,等时机成熟后,便来到了联邦中心区,伺机复仇。
上辈子的时候,这位五皇子应该在监视星河会的过程中,觉得自己和他恩人的处境十分相似,不由得心生怜悯,于是施以援手;
这辈子,自己虽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阴错阳差下,还是和穆迁有了交集,甚至又拿到了对方赠予过自己的千面晶莲,缘分之神奇,实在妙不可言。
“那位前辈叫什么名字?”安寻问。
那人比自己年长,又是资深治愈师,安寻觉得自己称他为前辈很合适。大家同为星族人,当初同住在星洲,家家户户都知根知底,就算他与对方并不熟识,但只要知道名字,就肯定能对得上号。
穆迁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是不愿告知的意思,安寻心中遗憾,却也表示理解。
自揭伤疤并不是什么愉快事,对方已经透露了很多,这些事,每一件都是用旧刀划割开新伤,他的确不该再刨根问底,让当事人更加痛苦。
静默片刻,安寻缓缓开口道。
“在星洲,我们星族人的信仰是星神。”
穆迁看着少年,静静地听着。
“传说每一位星族人在死后,灵魂都会回归星神的怀抱,成为星洲夜空里的星星,每当流星划过,就是一位天上的灵魂降生在了星州的大地上,重新为人。”
“你的那位故友,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星洲,回到了他最眷恋怀念的故乡,他也许成为了星洲夜空里的星星,也许成为了一个新生的小孩子,你以后去星洲游玩的时候,可能还会遇到他,和他再次成为朋友呢。”
这都是外公告诉过他的话,小时候安寻深信不疑,长大后他渐渐变得实际,就不怎么信了,觉得这只是一种虚幻的希冀和祝愿。
不过,就算是虚幻的希望,在某些时候也能成为一种心灵支柱,让未亡人相信还有来生,还有与逝世亲友重逢的可能,那接下来的日子,似乎都不再那样孤独和难熬了。
见穆迁一直不说话,安寻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挠了挠脸。
“你可能不信这个,觉得挺荒谬,但我们那边,所有星族人都是这么相信……”
“我信。”穆迁突然说,他淡金色的眼眸微微亮起,弯起的嘴角染上一抹怀念的柔情与眷恋。
“因为,那个人也这样说过,他说,我们终会重逢,总有一天还会再相见。”
“嗯嗯。”安寻很捧场地附和着,“会的会的,肯定会的。”
穆迁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人,一眼不眨,等少年视线重新投过来时,他立刻压住嘴角,故作困扰地幽幽叹口气。
“但我从未去过星洲,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一次。”
“当然有了。”对此安寻很有发言权,立刻保证道,“等我从星河会手里拿回前往星洲的航运权,一定带你去星洲看看,在那边住一阵子都没问题。”
“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
“好。”穆迁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小拇指微微翘起,“那就勾指为誓?”
啊?安寻有点懵。
堂堂皇子殿下还玩勾手指吗?
好幼稚哦。
腹诽归腹诽,安寻还是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勾住对方的手指,轻轻一晃。
“我安寻,以后一定带穆先生回一趟星洲,完成穆先生的心愿,以此为誓。”
穆迁深深看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一言为定。”
“嗯。”安寻与他相视一笑。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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