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磨破了很多双鞋,脚上起了很多个水泡,晚上睡觉都睡不好,翻来覆去地躲在被窝里直哭。
但她没有选择放弃。她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想出人头地,想登峰造极,她要像那位掌门一样,成为一代宗师。
徐向晚每天都在努力,可每天都不尽如人意。时间一久,她难免伤心,夜里边就往山下跑,想去江边散心。
这是不允许的,因为年纪小,容易溺水。
徐向晚撞见巡山的师兄师姐的时候,被这样告知。
“是,下次不敢了。”她低着头,嗫嚅着,有些慌张地搓了搓手。
“站直了。”人群后边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吓得徐向晚立马绷直了后背,抬高了脑袋。
“师父。”师兄师姐们纷纷拱手行礼,孙重浪穿过几人,走到徐向晚面前:“这么晚了,去江边做什么?”
孙重浪目光如炬,高大肃穆,年幼的徐向晚吓得直哆嗦,根本不敢撒谎:“因为,因为很难过,要,要去江边走走。”
“为什么难过?”
“练剑总练不好。”
“练不好就多练,别人练一百遍,你就练一千遍,一万遍,怎么会练不好?”
徐向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完全止不住地嚎啕大哭。有个师姐想替她求情,孙重浪却制止了她:“你们几个还要巡山,忙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终归是不敢违逆他,抱拳称是,转身离去。
徐向晚哭了好一阵,哭得直打嗝,可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师父还在,就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看。
“哭完了?”
徐向晚擦擦眼泪,点了点头:“嗯。”
“那跟我来。”
“是。”
徐向晚亦步亦趋地跟在孙重浪身后。她那时候才八岁,长得又矮,师父走一步,她得跟着走三步。临渊的山路蜿蜒,上山更是费力,徐向晚就像一颗小豆子,感觉稍微不注意,就会骨碌骨碌滚下山去。
孙重浪一把拎住她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
“师父?”
徐向晚歪头,很是疑惑,孙重浪却拎着她,直接御剑而行,一路飞到了至阳殿顶端。
徐向晚吓得眼冒金睛,跌坐在房顶上,呜呜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啥。
孙重浪说着:“去江边没意思。”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剑练不好,就往这至阳殿上爬。”
至阳殿在临渊最顶端,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临渊。徐向晚举目望去,四处灯火大多已灭,只有零星几点,守着这漫漫长夜。
“巡山很辛苦吧?”孙重浪问她,“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思辨馆、明枢阁?还是去关长老那里养小鹿?”
徐向晚摇摇头:“不去,我要练剑,要成为整个临渊最厉害的人。”
孙重浪难得笑了,眉眼舒展开,便没那么严肃:“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师父已经很厉害了。”徐向晚握拳,“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成为师父那样厉害的人。”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继续努力,超越掌门。”徐向晚还小,只知道孙雪华是最最厉害的人,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
孙重浪深深地注视着她,忽然伸手比划了两下,徐向晚还没到他腰那儿,小小一个。
他笑笑:“我八岁的时候,和师兄比剑,连他三招都没有接下。”
徐向晚一愣,她从来都听说,师父是除了掌门之外最厉害的人,怎么会输这么多呢?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在练剑,别人练一百遍,我就练一千遍。”
徐向晚眼神发光:“后来呢?赢了吗?”
“后来,勉强接了师兄五招,就输了。”
徐向晚一听,又眼泪汪汪:“师父,你是说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会输吗?”
“我师兄是不世出的天才,我这辈子恐怕都难以企及。但是呢,”孙重浪话锋一转,就蹲下身,对小徒弟说道,“正因为师父努力,所以今天才能成为你的师父,才可以教你剑法,教你灵术。”
“小晚,天才是少有的,但天道不会辜负每一个勤奋刻苦,拼尽全力之人。你挥剑,才有可能站在这至阳殿上,若是连剑都拿不稳,今后就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徐向晚紧紧盯着他,似懂非懂:“师父,你是不是也很崇拜掌门?一直比不过他,你会不会难过啊?就跟我一样?”
“难过啊,可难过不能当饭吃。更何况,临渊并不是掌门一个人的临渊。师兄如果要孤身一人撑起这片天,他得多辛苦啊。”
徐向晚听得还是懵懵的,她问:“师父,你这么努力,掌门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是啊,我现在是师兄的左膀,阿青师姐是右臂。”孙重浪一顿,就将徐向晚举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上,“看看,夜里的临渊,都归师父管。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师父心里都门儿清。”
“巡山是很苦,很累,可一旦发生激战,最熟悉这里的你,就是最锋利的武器,最后的盾牌。所以小晚,哪怕有一天,师父倒在你前面,你也要果断地踏过师父,勇往直前。”
山谷间,有风徐来,铃音回响。
徐向晚一剑劈了过去,荆溪横刀相抗,竟是不敌,被踹中心窝,滚倒在地。
二人皆是筋疲力尽。
荆溪压根儿不知道徐向晚为何会有这等力量,抬手一挥,一根袖箭飞出,被徐向晚打落在地。
“掌门说过,尔等贼心不死,势必会卷土重来。”
而这进攻的时机,必定是临渊的力量最薄弱之时。傅及、曹若愚为完成剑阵,先后带人离开,剑阵未成,而人员四散,必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师姐,若途中生变,临渊就托付于你。我已和尹姑娘商议好,借她五柳山庄银弓雪箭一用。尾羽画上符文,力胜百倍,定能杀之。”孙夷则紧紧握住她的手,“拜托了师姐。”
徐向晚擦去嘴角血迹,剑气如虹,飞剑刺去,荆溪身上最后一支袖箭同时飞出。
“轰隆隆——”
天雷滚滚,二人齐齐倒地。
“徐姑娘!”
尹晓棠终是灭了那群妖魔,摆脱雷火阻击,从山坡上头一跃而下,赶至徐向晚身边。而荆溪,化作一缕青烟,正要随风而去,尹晓棠当空一箭,却没能阻止。
“我记住你了。”
荆溪的声音逐渐飘散,那雷火也在须臾间幻灭了。
尹晓棠一把抱住徐向晚,对方满脸苍白,毫无血色,身上月白天青的剑袍也早已沾满血色泥污。
“师姐!”
又有几个临渊弟子跳了下来,徐向晚闷哼两声,挣扎着抬起眼皮,从怀中摸出一枚袖箭,还有一片蛇鳞。
“还好掌门临走前给了我这个,不然我就要去见师父了。”徐向晚握紧拳头,眼角落下一行清泪,几人纷纷围住她,亦是泪流满面。
“哭什么?咳咳咳……”徐向晚又呕出两口淤血,“现在抓紧时间,把结界修好,不然这雨再接着下,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是!”
那几人擦干眼泪,迅速行动起来。
徐向晚感觉那大雨淋得她浑身发冷,眼皮都抬不动。她想,师父那年,倒在雪地里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冷。她忽然又想起来,长大后的一天,师父成为了临渊掌门,而她,也因为出色的表现,成为了他的首徒。
有人笑着说:“徐师姐,孙师叔成了掌门,你是不是就是掌剑了?”
徐向晚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比不过孙夷则,这是很现实又很残酷的事情。
但她已经不会为这些事情难过了。
孙重浪和她说:“小晚,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将来你一定比师父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师父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将你高高举起,让你坐在师父肩上,俯瞰整个临渊。但是你一定要踩在师父肩上,拼尽全力地朝上生长。”
徐向晚支撑着站起身,将那片蛇鳞放回怀中:“尹姑娘,那只猎魂鹰就拜托你了。”
“嗯,放心。”尹晓棠抱拳,郑重地与人道别,而后她们便朝着反方向走去。
不能停下,至少现在,不能停下。
第177章
徐向晚收了剑, 强撑着往回走。她得抓紧时间,加固临渊的防御,否则这虎视狼顾的敌人再次冲上来的话, 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徐向晚走了两步, 忽然抽剑, 大喝:“谁在那儿?”
“别别别别杀我。”山坡下探出一个陌生的脑袋,畏畏缩缩地说着,“我叫尤小帆,听海崖来的,刚到临渊。”
徐向晚蹙眉, 听海崖她有点印象,前两年临渊春试, 那边来了几个人, 有个养着一只小白猫的少年还扰了比试,闹得大家伙儿都不痛快。徐向晚亦是不喜,但如今大道将倾,并不是翻旧账的时候。于是她双手结印,灵气凝聚,迅速在指尖绕成一根绳索,将那人的双手捆住。
尤小帆一惊:“这是为何呀?”
“眼下非常时机,非我临渊弟子, 都得警惕一二。”徐向晚眼神冷冽,却又微微颔首, “得罪了。”
她拽紧绳子的另一头:“走吧。”
尤小帆心里直叫苦, 他好不容易从听海崖逃出来, 又莫名其妙被关在黑漆漆的地牢里,现在终于看到了点希望, 又被绑起来了。
“下辈子一定好好练剑。”他痛定思痛,手上的绳索又紧了几分,他心虚地看向徐向晚,对方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应是力气耗损过多,脚步有点虚浮。
但尤小帆感觉,她还是能一剑戳死自己。
认命吧。
尤小帆叹着,好歹捡回一条命不是?
于是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徐向晚身后,朝临渊外围走去。
余下事宜暂且不表,且说那猎魂鹰抓着文恪等人,穿过层层雷云,直至夜城之外二十里处。孙夷则一路颠簸,加上雷电威压,早有些神志不清了。但他咬咬牙,在猎魂鹰破开地堡关窍的那一刻,抽出佩剑,从鹰背上滚下来,钻入某个隐蔽的角落。
猎魂鹰将文恪几人扔在了地上,就收起羽翼,屹立于一边。
这地堡修建于十几年前,当时正值正邪鏖战,此处多有损毁,但它也是见证了正道最后胜利的那一刻。后来的十几年,这里就成了无人之地,很快就青苔遍布,杂草丛生。
但现在,叶星已然占据了这里。
地堡内的壁灯被全部点燃,亮如白昼,那灼热的蜡油不断滴下,像是在宣告某种死亡的逼近。
燕知第一个清醒过来,睁眼就看见了叶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眼神一沉,嘴唇紧抿,坐起身,叶星问她:“燕知,见我为何不跪?”
“为何要跪?”
“入了我无渡峰,见了本峰主,你应当要跪。”
“哼。”燕知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什么狗屁峰主?若非我受伤,岂会屈居你之下?”
她阴阳怪气着:“当年你连番设计伤我,不就是为了我手上的名琴兰因?”
“是啊,可惜你不配合,那琴也在打斗中被毁了。”叶星也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和燕知隔着几步之遥,互相审视着。
“燕知,若你愿意入我麾下,以前的诸多恩怨,我们可以一笔勾销。”叶星压低声音,“或者,你不想复活鬼主吗?”
“他死了就是死了,我们鬼道可不讲究什么死而复生,简直愚蠢。”燕知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样,阴冷可怖,可叶星并不生气,而是颇有意味地重复着:“我们鬼道。唉——”
他长叹:“我真是没想到啊,燕知,你居然还会认可你是鬼道一脉之主的身份。”
“做施故的手下不丢人。”燕知讥讽着,“可要我听你差遣,真是恶心。”
叶星敛了笑意:“那我们就是谈崩了?”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叶星默然片刻,说道:“我深知你性情,所以,将其他人也都请来了。”
“小山。”
他低声叫着,燕知眼皮一抬,就看见栾易山压着沈景越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沈景越在很久以前受过很严重的伤,之后又常年隐居,受施故庇佑,虽是工于器法,但实战经验不足,很容易就教人拿捏了。此次雷云之灾,她也头痛欲裂,有些不太清醒,便没有挣扎。
燕知扫了她一眼,指尖微屈,轻轻哼了一声:“怎么?你想威胁我?”
“那怎么能是威胁呢?”叶星竟是笑了,“我是在和你谈合作。要是这丫头不行的话,还有文恪和历家那个小丫头。”
燕知眼神一凛,叶星又蛊惑着:“燕知,我知你最不喜别人要挟你,但你可要想清楚了,沈景越一死,那叫施未的臭小子恐怕不会放过你。你也不希望和你的好侄儿反目成仇吧?”
“他算哪门子的侄儿?我没有侄儿。”
“哎,话不能说得太满。”叶星打断了她,“退一万步讲,若是文恪出事,你又怎么和临渊交代呢?”
“临渊一口一个正道支柱,他们难道不懂这种时候必定会有牺牲吗?”
“但这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你点头。”叶星眼神中闪过一起贪婪与恶毒,神色也随之癫狂起来,“只要你点头,这些流血牺牲就都可以避免。待我大业得成,你,就是我最得力的部下,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杀他们,如何?”
燕知蹙眉,她发觉叶星,似乎更加不正常了。
有点过于急切。
是因为受伤,所以影响了他的判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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