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沉下脸,本不想辩解,可施未又道:“你要是睡得不踏实,我师父给的药瓶有安神丸,你自己摸两颗吃吃。”
燕知心头一震,低声道:“不用。”
“哦。”
“我梦到我杀人了。”
“你杀人不就跟碾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难道不是?”施未说得太过理直气壮,燕知竟有点愣神,没有立刻反驳。
施未还纳闷:“咋了,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无辜吧?”
燕知冷笑:“我给你脸了?敢和我这么说话?”
“我哪有那个胆儿啊?”施未又阴阳怪气起来,“毕竟我是小辈,怎么着都得尊老爱幼是不是?”
燕知懒得和他计较,施未也见好就收,没有再惹毛她。两历兰筝看着吵得有来有回的两个人,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再拦着。
他们相安无事地行至林中某处。
施未忽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我们最开始发现那草灰的地方吗?”
“什么灰?”燕知问他,施未便将原先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燕知蹙眉:“清骨丸?血蛭?”
施未见状,以为她知道点内情,刚要追问,就听对方道:“那人应该是周昂。”
“你确定?”
燕知神色一凛:“当然,他是我打伤的。”
“啊?”
“那天,我本来追着那个人,一路到了这里。”
燕知对那天的情形记忆犹新。
乔序不恋战,且十分狡猾,她与这人周旋数日,仍是未见胜负。
“该死。”燕知非常恼火,但苦于地形影响,并不能与人正面对抗。那乔序似乎对此十分熟悉,仗着这些优势,四下藏匿。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苦穷追不舍?”乔序的声音幽幽地从暗处传来,惹得燕知直冒火:“你伤人在先,还有脸来问我为何穷追不舍?识相的话赶紧给我滚出来!说不定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哦,原来姑娘是要那几个小年轻讨个公道?”乔序故作诧异,“没想到,他们竟有姑娘这般道行深厚,修行奇绝的援手。”
“少废话!再不现身,我就将这里夷为平地!”燕知很是狂躁,一方面,她极为厌恶对方的戏弄,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认,若是再继续拖延下去,何以忧的情况只会更糟糕,哪怕她也不清楚那个剑匣究竟是什么来头,但依照她多年刀尖舔血的经验,这种东西绝对十分危险。
乔序却很悠闲。
他很了解燕知,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在暗中观察着这些命运中必将出现的每个人。
燕知并不知道自己,乔序对此也心知肚明。
“可以。”乔序淡然道,“若姑娘想,那便去做。若真能找到在下,那就算你胜我半子。”
“你在挑衅我?”燕知眸色一沉,乔序轻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燕知顿时握紧手中团扇,灵气凝结,将眼前的山坡掀了个底朝天,高大的树木应声而断,一根接一根拦腰倒地,震得脚下泥地都在微微颤抖。乔序轻飘飘地晃了个身,从凌乱纷飞的树叶下面穿了过去,躲到了背阴的一侧。燕知立马追了上去——
她输了。
她本可以赢。
如果不是中途突然冒出来一只雪白的庞然大物,她必定能取对方项上人头。
乔序用破夜刺伤了她,然后带着那只狗一样的玩意儿逃了。
燕知憎恶失败,所以将她与乔序的争斗描述得十分模糊,就像书上简略的一笔,之后便再也不会提起。
施未听了半天,只听出来她的不甘心,没听出个重点,就忍不住问:“然后你撞上了周昂?”
“对。”
“那你干嘛不直接从你遇到周昂开始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被乔序打伤了。”
燕知:“……”
“再多说一句我就立刻掐死你。”她恶狠狠地瞪了施未一眼,对方立马闭了嘴。
受伤的燕知从山上下来,误打误撞进入了青木镇的遗址。那地方早已荒废,甚至找不到一处避风之所。彼时,燕知还有些力气,就走走停停,寻到一处合适的地方,贴着矮墙坐了下来。她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想着再歇一歇,就去找点水喝。岂料,就在此时,她感知到了一个陌生的气息。来人刻意压着步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行路稳健,呼吸匀长,燕知心下便知,来人是个练家子。
“谁呢?”
出于好奇,燕知悄悄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草丛。
那人一闪而过,仅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燕知觉得有点熟悉,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是谁。
她与周昂并不熟悉,仅仅是打过几次照面,若不是那段时间,谢照卿一直在她跟前唠叨周昂的事情,她恐怕连这个名字都不会有印象。
此刻的燕知担心乔序有同伙,恐有黄雀在后的隐患,便折下一片草叶,施术飞了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不曾想,对方竟十分机警,察觉到这一丝力量的靠近,迅速做出了反应,挥刀劈断了那片草叶。他转过身的那一刻,燕知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不是周昂?”
燕知心中古怪,但立刻又想到,谢照卿曾说过,周昂已经“破茧”,已然改头换面,今非昔比。
燕知单手结印,借着幻术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
那人持刀在她附近搜寻,最近的一次,那刀锋几乎就是擦着她的鬓发划了过去。燕知动也不动,敛着气息,静默而坐。对方见没有异样,便稍稍放下心,继续朝镇中心走去。燕知不得已改变策略,无声无息地跟了过去。
那人在一处废墟前停下,并在地上插了三根长香,而后跪下,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义父,周昂回来了。”他神色冷峻,却难掩心中凄然,伏地再拜,良久不曾起身。
燕知颇有些好奇,只见周昂跪坐多时,直到长香燃尽才缓缓站了起来,活动了两下筋骨。
“阁下在暗处窥探我许久,不知意欲何为?”
燕知挑眉:“啧,还是被发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昂拔刀上前,当场劈碎了燕知设下的陷阱。待看清来人,他才低声道:“果然是你。”
“知道是我,还敢来造次?”燕知不急不缓地说着,甚至有几分轻蔑之色,“还是说,你觉得我受伤了,就会任由你宰割?”
周昂不答,手中冷铁直逼燕知命门而来——
“周昂想置我于死地,可惜,还是败给了我。”燕知尾音上扬,端得一副得意姿态。施未没有和周昂交过手,并不知此人深浅,但转念一想,能在无渡峰那么多高手围追堵截的情况下,还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想必非是等闲之辈,燕知在自身受伤的劣势下还能胜他,得意也是必然的。
“不过说起来,你会用毒?”施未决定慢慢磨,他发现和燕知交谈只能顺着这人的性子来,姿态稍微放低些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不会用毒,是周昂放冷哨偷袭我,被我打了回去,他自个儿中招了。那暗器上淬了毒,他就跑了。”
“原来是这样。”施未若有所思,“那周昂在这里祭拜他的义父,他义父又是谁?不会是周家家主吧?”
“谁知道呢?这鬼地方都碎成渣了,哪哪儿都一个样儿。何况周昂的真实身份一直是个谜,他就是对着一头猪磕头,我们也不知道啊。”
施未转而又问:“那你应该也费了不少力气吧?不然也不会藏在那林子里。”
“是费了些力气,但不至于会死。只是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林子很古怪,找不到出路。”燕知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周昂若真是周家人,那他对这曜真洞天应该十分熟悉,说不定我们循着他的痕迹,就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你不是说他的身份很谜吗?”
“死马当活马医啊,你爹没教过你?”
施未:“……”
我忍,我忍。
“那,你有办法找到他吗?”
“活人易找,死人难寻,你最好祈祷他还好好活着。”燕知琢磨着,“周昂在此现身,说明无渡峰的人也离这儿不远了。”
施未一听,也跟着发愁:“那我要尽快和二师兄他们会合才行。”
“那你求我。”燕知嘴快,硬要踩他痛脚。
施未:“……”
眼一闭,心一横。
“求你。”
“帮帮侄儿我吧。”
燕知一愣,接着朗声大笑,拍拍他的肩:“那你瞧好了。”
施未根本笑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点头,心里巴望着她快显神通,别再折磨他了。
第117章
燕知掌心翻转, 指节微屈,灵气绕其腕骨半圈,催动手中团扇, 只见扇面上绣着的金丝线化作缕缕清风, 散入四野。周围景象大变, 那灰烬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在林中穿行。他每次停下,都会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上划下一道浅浅的刀痕,以此来辨别方位。最终,他走入一个山洞, 再也没有出来。
燕知收回灵术,施未这才回过神:“我们现在去找带有痕迹的大树?”
“我不保证那个山洞里没有妖魔鬼怪。”
燕知其实还有个猜想, 但她没有坦白。
“我又不怕。”施未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只当她在阴阳怪气,便没有细想,背起人就朝着周昂逃走的方向前进。
可出乎意料的是,施未怎么找都没有找到那带有刀痕的树木。他喃喃着:“奇怪,怎么不见了?是我走的方向不对吗?”
燕知也微微蹙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比这个小孩更早地进入这个密林,原先她看不破这个古怪的地方,似真非真, 似幻非幻,便觉是有法器镇守。可如今一看, 却是先前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木向阳而生, 南叶茂盛, 偏北则稀疏,但这里的树木, 枝叶却永远延展在他们头顶。
“这些树木移动了方位。”燕知压低了声音。
她意识到了危险。
“它们是活的。”
施未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个秘术,我小时候见过。”燕知伏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你照常走,不要惊动他们,记着,尤其不能踩到树根。”
施未提紧了心,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历兰筝,将此事小声告诉她,对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三人无声无息地往林中深处摸索。
燕知的右手一直紧紧攥着她的团扇,另一只手搭在施未肩上,神色警惕,呼吸也不知不觉重了些。
她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她知道,那些苦痛的过往会如噩梦般纠缠她此生此世,可现在,并不是束手就擒的时候。
施未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不知怎么地,脑海里就走马灯似的闪过与燕知相遇的种种。记忆回到最初的原点,他与燕知的第一次争斗,也是在幽幽密林。诡异奇绝的绿色火焰,亦真亦假的鬼魅魍魉,混乱无序充斥着漫漫长夜。施未再看眼前这片走不出的幽绿,忽而小声问道:“你以前所用术法,和这里有关联么?”
燕知一怔,颇有些不悦:“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有点像,但不完全像。”施未一时解释不清,燕知按在他肩上的手突然用力,但很快就又松开。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施未斗嘴。
有点像的,是有点像的。
燕知心里也有这样的感觉,但那人早就死了,人死又怎么能复生呢?除非他变成了厉鬼,从十八层地狱爬了上来,要再与她做个了结。
燕知莫名焦躁起来,大抵是负伤的缘故,她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就像有千百根针刺入骨髓深处,令她发狂。
施未只觉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头顶树叶哗哗作响,偶尔掉落一片枯黄的叶片。
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我怎么觉得,好像有谁在盯着我们?”
“你管那么多?安心走你的路。”燕知怪他分神,可没一会儿,又像在安慰他,小声道,“你走你的,这四周我给你看着呢。”
“嗯。”施未若有所思,却始终保持着戒备。
山洞中,乔序透过一块透明的石英,见到了这一切。
他摸着豆豆的肚皮,自言自语着:“看来他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你说我要不要帮他们一下呢?”
豆豆望着那石英中映照出的历兰筝的脸,摇了摇尾巴。
乔序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再抬眼时,施未几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石英之中。
乔序沉默片刻,拍拍豆豆毛茸茸的小脑袋:“你去找兰筝吧,无渡峰来的人,不好对付。”
豆豆呜呜叫了两声,便一骨碌滚下蒲团,撒开腿朝前直冲。
乔序想起栾易山问他的那个问题。
“要是我和他们对上,你说我是饶他们一命呢,还是直接往死里打?”
乔序垂下眼帘,喃喃着:“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他似笑非笑,石英那头,又多了几道陌生的身影。
施未又莫名打了个寒颤:“我真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害怕的话你可以选择原地等死。”燕知仍是嘴上不饶人,可施未没有和她争,而是悄悄放出了自己的雨燕。
那原本是大师兄教他们传信的工具。草叶编出来的小玩意儿酷似雨中飞燕,能穿云过雨,越山涉海。
燕知没明白:“这东西,你之前不是放过吗?现在再放,还是联络不到傅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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