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醒着的,也许……
不,不是时候。
江寒陵重新闭上眼睛。
短短的两三个小时休整时间之后就要重新打起精神来面对工作了。
白黎蹲坐在窗边的桌面上看甲板上的两个笼子:“这样真的有用吗?”
现在是凌晨,天气阴沉,外面连一丝月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江寒陵站在他身后,同样看着窗外:“再等等。”
白黎仰起头看他,摇摇尾巴:“你昨天和我师兄说什么了?”
“聊了很多。”
“是不是又吵架了?”
“没吵。”
“真的?”
“真的,他吵不过我。”
“……”
白黎现在看见江寒陵就是一阵失恋的心酸,蔫蔫地低下头。
江寒陵却心情很好似的,抬手摸摸小狗脑袋:“没睡醒?”
“不是。”白黎感觉到脑袋上大手的长辈式抚摸,越发心酸,转移话题,“你以后会不会收徒弟?”
“不一定。”江寒陵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忧心忡忡,好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怕不是吃醋了?
醋溜小狗。
江寒陵又在小狗脑袋上揉了一把,屈指弹弹耳朵尖。
白黎像在掩饰什么,语焉不详:“没什么,随便问问。”
说完,趴倒在桌面上。
他当然不是随便问问,而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修真界有一个规则怪谈——修无情道的修士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概率会被自己徒弟盯上,展开一场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虐恋,最后修成的少之又少,甚至有人因此总结出“无情道就是拿来破的”这条真理。
所以,到目前为止,无情道已经成为了传说,虽然心法就在那里,但一般没人会想不开去修这个。
白黎当然不想江寒陵辛苦修炼的成果被轻易抹杀掉,很担心这人会想不开收个徒弟回来。
怎么办呢?
要不然,抽空研究一下忘情水?
第88章 归墟10
江寒陵只说“再等等”,却没说要等多久,这一等,就等到了船只到达鲛人族海域。
凶手一直没有浮出水面,白黎在房间里关了两三天,为了尽可能保障安全,唯一能与外界交流的渠道就只有在江寒陵的陪同下短时间到甲板上去放风,抽空不远不近地跟其他人打打招呼闲聊两句,跟坐牢一样。
船上的氛围就更别提,大不如前。
几个人之间本来就各有亲疏,互相有怀疑和信任的人,倒没有撕破脸皮,似乎是听进去了白黎那句“对方就是想让我们内讧”,默契地略过无头命案不提,姑且只把它当作是焱玖的阴谋,维持着薄如蝉翼的平和气氛。
可惜大家都不是专业演员,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也总归不自然,在甲板上碰上了就礼貌微笑,剩下的大半时间都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早日到达目的地。
鲛人族海域位于东方,到达的时候正好是半夜,月亮从船头升起来,挂在天幕中间。大晚上的不好惊扰族人,泉清把船停下来,准备等天亮了再回去。
自从前两天的梦中耍流氓事件之后,白黎就再没出过窍,每天趴在狗窝里,表面上研究药谱,实际上却是在思考人生自我反省,复盘自己无疾而终的短暂初恋,与此同时下定决心少靠近江寒陵以免越陷越深。
江寒陵自然是完全不了解他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非但不了解,反而还一改之前不愿与人同床共枕的习惯,休息的时候主动空出来半边床,非常富有分享精神。
他甚至有闲心关心白黎的睡眠喜好:“不是喜欢睡床?”
白黎一头扎进狗窝里不敢抬头,给了个文邹邹的答案:“古语有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狗窝虽小,却有利于保持男德,睡在里面不用担心自己无意中伸出罪恶之手,暖暖的,很安心。
江寒陵可能只是随口问一句,没听懂他的答案也不追问,笑了笑,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高兴也就算了,一高兴还动不动就在小狗脑袋上摸来摸去,哪怕只是路过狗窝旁边都要顺手摸一把,动作之丝滑堪比某芙巧克力,连广告特效都无法比拟的丝滑。
每次感受到对方的触碰,白黎都忍不住眼底酸涩,只好狼狈地低下头,用爪子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有时候做小狗也挺好的,表情没那么丰富,不容易被看出情绪。
大敌当前,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儿女情长的时候,也不想让对方为这种小事分心,毕竟喜不喜欢到最后都不会有结果,干嘛还要拿出来说呢?
做人真烦,不如做狗,可以大大方方靠近自己喜欢的人,不用瞻前顾后。
凌晨一点半,江寒陵今天第二次路过狗窝。
加上此前两天,他共计路过狗窝二十五次,其中摸到小狗十二次,忍住伸手的冲动九次,被躲开四次。除此之外,他还曾有意无意地暗中观察狗窝,平均每天累计时长不少于三小时。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江寒陵第二十六次路过狗窝,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
白黎听见这人脚步节奏有停滞迹象,赶忙合上书,把头埋进小毯子里装睡。
风水轮流转,以前江寒陵嫌他粘人,现在轮到他躲江寒陵了。
江寒陵见状,干脆停在狗窝前面,看着毯子下面拱起的一团,忍俊不禁,歪了歪头,眼神里的笑意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小白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变化,狗窝尺寸倒还够用,那张荷包蛋造型的小毯子已经没办法盖住全身了,白黎把头埋在里面,下半截身体和四只爪子都露在外面。
明明要装睡,尾巴尖却在偷偷摇,笨得可爱。
江寒陵抬抬手指,想要捏一捏小狗尾巴,稍作犹豫,又收回手。
摸头都害羞成这样,捏尾巴说不定能飞起来,逗狠了就不好了,万一生气了说不定又和之前那次一样不理人了。
白黎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起来,藏在毯子下的黑暗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像装睡倒像装死。
他期盼着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走吧,快走开,不要再靠近了,再靠近就……就能听到心跳声了。
度秒如年的等待过后,周遭寂静。
白黎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准备应付对方忽然发作的狗瘾,倏尔却感觉身上一暖,有什么东西罩了下来。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又等了一会儿,悄悄从毯子里钻出脑袋。
江寒陵正蹲在狗窝旁边:“袖口开线了。”
白黎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毯子上面盖了一件黑色冲锋衣,带着体温,像是刚从身上脱下来的。
衣服上残留着独属于江寒陵的气息,是一种木质调沐浴露香气和他本身的凛冽气息糅合而成的浅淡味道,闻起来会让人联想到大雪中的森林小屋,在狗鼻子里分外明显。
白黎整只狗从衣服下面钻出来:“我帮你缝。”
“不用。”江寒陵站起身,“还有其他的,这件给小白当被子。”
白黎站在狗窝外面,呆呆道:“哦。”
等气味和温度散一散再说吧,他可不想又做奇怪的梦,万一说梦话就糟了。
江寒陵轻咳一声,暗示道:“我还有件睡衣掉了颗扣子。”
有活干也好,正好无聊得紧,还能转移注意力。
白黎正要提出自己现在就可以帮忙钉扣子,忽而听到外面的甲板上有轮椅行驶的声音,动动鼻尖,旋即紧张起来:“师兄?”
边说着,拔腿就朝门口跑。
江寒陵透过窗户朝外看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到门口:“怎么了?”
白黎弄不开结界,出不去,急得呲呲挠门:“我师兄在外面。”
船上出了命案之后,剩下那两个关魔族的笼子都放在甲板上,从江寒陵房间窗户就能看到的位置,完全交给了他来看管,这个时间点,其他人都不应该出现在外面,轮椅的动静一定有问题。
江寒陵不开门,故意拖延时间似的:“别急。”
白黎又听到一阵脚步声,腿脚灵便,似乎是泉清出了船舱,转回头来,看见江寒陵仍旧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茅塞顿开:“你故意的?泉清是凶手?”
“算是故意吧。”江寒陵说,“至于到底谁是凶手,还不能确定。”
事关人命,花锦川的伤还没痊愈,更别说现在身处鲛人族地界是泉清的主场,真要动起手来免不了吃亏。
白黎焦急不已,掉头跑到能看见窗外的地方,站起来往外看:“不会出事吧?”
江寒陵看见他这个样子,问道:“你不相信我?”
为了让白黎放心,他前两天就已经破例把计划透了底,亲口保证过花锦川不会有事,现在白黎却担心成这样,明显是没把他说过的话当真。
白黎没想到对方会在意这个,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当然相信江寒陵,问题是“不会有事”的范围太广了,以江队长的风格来看,估摸着在他眼里只要不死就是没事,白黎只是不希望师兄再受伤而已。
白黎刚要解释,窗外传来什么东西摔到甲板上的声音。
随即,甲板上灯光大亮,泉清惊慌失措:“花先生,你要干什么?快停下!江队长?江队长……”
江寒陵打开房门,白黎率先冲了出去。
到了甲板上,白黎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景——一向坚信人命关天的花锦川,对敌人都怀有慈悲心肠的花锦川,从摔倒的轮椅上爬起来,手里握着一柄短剑,拖着瘸腿往前走,双目圆睁,眼底泛起红光,直勾勾地盯着笼子里的两个魔族,狞笑着,嘴里不住念叨:“杀,都杀,杀了你们!”
这个模样,不用再过多解释,一看就是被控制了。
白黎当机立断出窍跑过去,伸手拖住他往后拽,用上吃奶的力气控制不停挣扎的花锦川,一叠声地叫师兄,希望能唤回对方的神智。
花锦川却根本不受控制,使出一身蛮力挣脱束缚,抬手就要攻击挡住前路的白黎。
眼看情势不妙,泉清出了手,一把抓住花锦川持剑的胳膊,顺势反手就要给他个过肩摔。
孰料花锦川身手大涨,趁着翻身的瞬间左右手倒换,直接给泉清来了一剑,下手极其毒辣,剑尖在咽喉一划而过,差点直接把人送走,得亏苏熙及时赶到,飞起一脚踹开花锦川,这才错开了要命地方,只在泉清颈侧留下一道长长的皮肉伤。
皮肉伤也见了血,泉清当即身躯瘫软,靠着苏熙倒了下去,脸色苍白。
苏熙手忙脚乱,动作中间沾了一手血液,举起来一看,血迹黑黏,大惊失色:“剑上有毒!”
江寒陵甩出鞭子拴住花锦川,一掌劈晕了他。
白黎慌里慌张跑过来帮泉清诊断,从花锦川给的小包里翻出一瓶药,出言安慰:“没事没事,不严重,有解药,吃了就好了。”
苏熙神情暴躁,没等白黎递过去,劈手夺过药丸塞进泉清嘴里:“什么叫好了!”
白黎被吼得抖了一下,手里的小包掉到地上,表情茫然。
江寒陵不满道:“跟无辜的人耍横,你没睡醒?”
苏熙让泉清把药咽下去,冷笑:“无辜?我看是你们没睡醒才对。江队长,我早就想说了,既然要干正事,就别搞些有的没的。难道你不知道花锦川为什么会给你使绊子?还不都是为了争风吃醋这些无聊事!”
第89章 归墟11
争风吃醋。
这四个字太荒谬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荒谬。
白黎抢在江寒陵说话之前开口反驳:“我师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他知道花师兄不喜欢江寒陵,但这种“不喜欢”并不是狭隘的吃醋,而是观念上的根本分歧以及性格不合等因素所致,可就算这样,师兄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去使绊子,更不可能通过戕害人命的方式使绊子。
何况相处这么久,花锦川清楚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存在吃醋的条件。
苏熙这种气急乱甩锅的说法太可笑了,简直是对三个人的同时侮辱。
白黎捡起掉在脚边的小包,手指掸开绒面上沾到的灰尘,认真辩解:“我师兄身为药修,医者仁心,行得正坐得直,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苏熙伸出沾血的手,面有不忿:“不会杀人?这话你自己信?”
他的手掌一直护在泉清的伤口处,掌心发黑的血迹已经凝成了半固体,像一滩融化的黑色胶状不明物,和正常血液的状态截然不同。但凡救治不及时,哪怕泉清躲开了那冲着要命来的一剑,这会儿恐怕也已经毒发到奄奄一息了。
白黎弯下腰,抓住被打晕的花锦川,帮他从侧躺换成更舒适的仰卧:“你明明就看到我师兄被控制了,他救过你,你不能这么说他。”
“我也不想这么说他。”苏熙收回手,胡乱把血迹擦在自己的衣服上,扶稳靠在怀里的好友,嗓音微哑,“他是救过我,可我又何尝没救过他。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你让我怎么想?你们一直在一起,连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控制的,如果从一开始……”
说到一半,苏熙咬紧牙关,闭上了嘴,未尽之言的意思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骗局,那么花锦川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说成是伪装,包括刚才看似被控制,也可以是伪装。
白黎感觉一股怒气从胸口升上脑门顶,下意识仰起头,想要向江寒陵寻求意见,却发现这人压根没有要插话的意思,脸上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一个旁观吵架的路人。
瞬间如梦初醒。
“算是故意吧。”——江寒陵不久前才说过的,轻飘飘的五个字回荡在耳边。
白黎从即将失控的情绪中惊醒,反应过来这场争执恐怕也是判断凶手的一环,都是被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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