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陵惜字如金:“苦。”
不仅苦,还有股奇怪的酸涩腥气,喝下去还辣嗓子。
白黎言简意赅:“喝。”
躲是躲不过了,江寒陵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一口闷掉半碗药,打了个无声的嗝,然后被返上来的药味冲得鼻腔酸麻,呛出两眶生理泪水,表情浮起淡淡的死意。
白黎找来一颗糖,叼着糖纸边缘放到他手里,让他含着解苦,搜肠刮肚地想话题帮忙转移注意力,忽地灵光一闪:“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了,既然焱玖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目的,为什么我们还要从归墟走?”
江寒陵动作稍顿,嘴里坚硬的糖果碎裂开来,锋利的边缘划痛了舌尖。
“这是最快到达魔宫的路线。”他低眉敛目,神情莫名,“魔宫里也许有我要找的东西。”
“很重要吗?连命都不顾。”
“很重要。”
第101章 魔界5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花锦川十分、非常以及极其特别的无奈,“放开我,松手,松手。”
“不行!”青年坐在地上,死皮赖脸抱住他的右腿,“你们修士不是号称济世为怀吗?难道你忍心就这样丢下我等死?”
“……”花锦川被拽得一个踉跄,气笑了,“你们魔族当真是不负恶名,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是我唯一的好腿?”
青年一脸理所当然:“那不然我用什么把你留住啊?”
花锦川满腔莫名其妙:“你留住我干什么?”
“我不想死啊。”
“伤药我已经留给你了,按时用,不会死的。”
“万一昨天那群家伙再来,没人保护,我要是死了就是你害的。”
“……”
突如其来一顶害死人的大帽子扣到脑袋上,救人还救出错来了。
花锦川脾气再好也不是泥捏纸糊的假人,本能就要张嘴反驳,正待理论却因为那句“不想死”忽然想起死状惨烈的俘虏凳子,登时心底就像坠了一块沉重的铅,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下意识垂眼,低头审视自己这双用来救人的手,发觉它们是那样陌生,仿佛沾上了洗不掉的斑斑血迹,一时心魂震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在当场。
青年见状,伸手用力一扯他的衣襟:“来来来,坐下说。”
花锦川回过神,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襟和唯一的好腿,坐到山洞另一边:“原来魔族也有你这样的异类。”
青年头枕双臂,朝后仰倒靠在石壁上,嘴角扯起混不吝的笑:“想活算什么异类?想死那才叫异类。”
花锦川心里郁闷,也向后靠上石壁,闭目养神,不置可否。
耍赖的青年名叫流珂,是他捡的。
昨天他们一行人进入归墟之后,花锦川被结界破碎产生的灵力回流击中,不慎松开了抱着花娇的手,意识昏沉中间又被湍急的水流带着跟大部队失散开来,不知道漂到了什么地方。
直到被夜风冻醒,他才发觉自己正躺在岸边的碎石滩上,额角被石头磕出了淤青,一碰就疼。
幸好他的储物法器没丢,物资暂时够用,简单给自己处理过伤口,换了干净衣服,嗑了两颗丹药补充体力,稍作休整后就出发去寻找白黎等人。
魔界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岸边走了好久,没看见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不是人的倒遇见不少,四野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黑暗中远远近近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荧光圆点闪着幽绿的光,大概都是些夜行生物在窥伺闯入的外来者。
也许是花锦川否极泰来运气不错,那些不知名的东西虽然一直都有出现,却只是蠢蠢欲动,没有来攻击他。
可他也没发现任何同伴的踪迹,包括花娇在内,连半根虎毛都没有。
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魔界本来就危险,身处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对一个伤患来说更是险象环生,他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下去,只要表现出了虚弱的迹象,恐怕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就会凑过来把他分而食之。
花锦川停住脚步,面朝绝堑海向远处眺望。
他记得江寒陵提起过魔宫,虽然只是简单提了一嘴,但话里话外有要去魔宫一探究竟的意思,与其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碰,不如直接去目的地,早晚会碰上面的。
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脚下踩的地方是绝堑海的外围岸滩,得通过大片水域才能到达魔宫所在的位置,而据他所知,绝堑海对魔宫来说起着护城河一样的作用,大部分水域都设有防御,只有一条路可以到达魔宫。
当然,那条路也未必就能保证平安,至少对一个修士绝对不会友好,说不准会遇上什么。现在天这么黑,他的状态也并不适合贸然行动,为求保险起见,还是等到天亮再出发比较好。
魔界没信号,花锦川的手机现在跟一块板砖区别不大。
他收起手里的发光板砖,忧心忡忡地呆立了一会儿,勉强用“担心也没用”说服自己,转身离开岸边,试图在附近寻找一个背风的地方过夜。
走出两里路后,脚下的触感终于从单纯的碎石变成了泥土,四周分布着稀疏的植被,再往前走,野草茂密起来,从鞋面高逐渐变成了半人高。
草叶上的露珠沾到衣服就是一块冰凉的湿印,花锦川捡了根树枝,一路扫开挡在面前的草。
正走着,冷不防踩到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肉质感。
花锦川一个激灵,树枝脱了手,惊出一身冷汗,死命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叫出声,急忙往后退。
噔噔噔退出四五米远,两条裤腿给露珠沾湿了大半,他才缓过神来,脑子里不住猜测自己踩到的是蛇身还是兽尾。
按体型来推测,拥有人腿粗细的尾巴,就算是一只仓鼠都能拿活人当瓜子嗑了,更别说这种地方显然不可能有仓鼠。
花锦川不由得感觉喉咙一阵干涩,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仔细留意四周的异响,小心翼翼把手伸到胸前,从小药葫芦项链坠里摸出捣药杵。
黑暗里,风吹过草丛,沙沙作响。
远方传来兽类的悲嚎。
对面有什么东西倏然一动,晃动了草叶。
花锦川狠狠咽了咽口水,握紧药杵,举起来。
接着他却听到对面响起压抑着痛呼的抽气声。
作为一名医者,花锦川对这类声音非常熟悉,比自己的声音还要熟悉。
毫无疑问,他刚才踩到的是人,而且是个女人或者小孩子,只是不知道是魔族、妖类还是修士。
不管是什么,在这种地方,碰到看起来弱势的人比碰到彪形大汉要可怕得多,也许还不如碰到巨型仓鼠。
花锦川并没有放轻戒备,一手举着药杵,一手胡乱掏出医用手电,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抓着手电的胳膊挡开拦路的乱草。
“劳驾。”蓦地,草丛里有人说话了,嗓音干哑,“别照眼睛行不行?快瞎了。”
花锦川瞳孔紧缩。
距离他脚下不过一米的地上,密实的草丛中间躺着一个小孩子,看身量不超过十二岁,瘦得像只小猫,身体蜷缩着,双手捂着腹部,衣服破烂不堪,脏污的小脸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左脸颧骨肿起一块,右边嘴角裂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在下巴上结了痂。
小孩子看起来伤得相当重,神情却机敏警惕,一双晶亮的眼睛直直瞪着花锦川,很有些恶狠狠:“怎么,你也是来杀我的?”
花锦川愣了愣,差点就要掏出手机报警,忽而想起这是在魔界,沉下一口气,和蔼道:“你别怕,叔叔不是坏人。”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了。
他救了流珂,并且找到一个小山洞暂避风霜。
等流珂情况稳定下来已经是黎明时分了,花锦川自己也累得够呛,靠在孩子跟前打了个盹。
就是这一个盹打出了问题。
花锦川到底不是傻子,不敢真睡沉了,只是维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养精神,暗中防备对方有什么不寻常的动作。
他本来也不觉得流珂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身上的伤都是真的,说不准他再晚来一个小时就真没命了,他的行迹又是随机的,遇上埋伏的可能性太小了。
谁料,就在他没忍住睡过去的一会儿功夫,身旁的小孩变成了大人。
花锦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支着脑袋的胳膊一歪,猛然从梦中惊醒,睡眼朦胧中看见面前有个轮廓熟悉的人影,张开双臂一把抱进怀里,激动不已:“小白!师兄终于找到你了!”
怀里的人却僵得像块木头:“叔叔,你认错人了。”
听见耳边陌生的音色,花锦川呆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忙放开对方:“抱歉。”
“……没关系。”流珂似乎很不习惯拥抱,往后挪了挪,右手一翻,袖口藏起利刃的光芒。
花锦川大为尴尬,瞥见他的动作,有意缓和气氛,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经度过成长期了,感觉怎么样?”
他之前在书上看到过,魔族没有少年,成年之前都是小孩子外貌,度过脆弱的成长期之后会在一夜间变成大人,度不过去那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现在看来,面前的流珂就是不走运在成长期受到了攻击,八成是仇家或者强盗干的。
花锦川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具有亲和力,很快就拿捏住了刚成年的魔族。
流珂直接从机警小野猫进化成了碰瓷专业户,在他起身要告别之际突然抱住他的腿自称需要一个保镖,并无比丝滑地把这份责任扣到了花锦川身上,声称自己要是没人保护死了就是他害的。
花锦川无语问苍天。
他有心把这倒霉孩子丢给专业机构去保护,再一想自己是偷渡来的黑户,而魔界也不可能有第一人民医院之类的东西,顿觉自己真是霉运如山倒,做个好人好事都要碰到奇葩。
但这奇葩也真是会装可怜,偏偏一句“不想死”戳中了花锦川的痛点,让他想拒绝都有种自己是在造杀孽的错觉。
再看看那副鼻青脸肿的惨样,更不忍心拒绝了。
奇葩本人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甚至在花锦川指出他这是碰瓷时疑惑发问——“碰瓷是什么意思?”
花锦川:……
他温和地表示:“你不需要知道。”
不明白就已经这么会碰瓷了,明白了那还了得?
流珂见他不肯说,也不纠结:“好吧,只要你不走,随便你怎么说我。”
更可怜了,果然天赋异禀。
花锦川:……
他仿佛听见对方在炫耀——“碰瓷岂是如此不便之事?尔等凡人还不束手就擒?”
第102章 魔界6
山洞不算大,地形偏狭长,阴凉昏暗,中间的火堆基本上熄灭了,周围剩下一圈燃烧不充分的枯柴,两人一左一右靠着石壁不作声,洞里只有露水滴落的细小声响,滴滴答答回音层叠。
花锦川本来就受了伤又没休息好,现在更是一脑门子官司,肉|体和精神双重头痛,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流珂这个伤得更重的反而精神不错,歪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打破安静:“叔叔,你来魔界是干什么的?”
“……”花锦川睁开眼,“其实我没那么老。”
他自己也不过将将三十,十来岁的小孩叫他叔叔正好,这么大只的青年再叫叔叔就多多少少有点奇怪了。
“不是你自己让叫叔叔的么?”流珂撇撇嘴,“那总得有个称呼吧?你还没说过你叫什么名字。”
出门在外,假名是必备的,花锦川不假思索道:“姓华,华金。”
“听着怪怪的,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哪里怪?就是最普通的名字罢了。也没什么特殊含义,我母亲姓华,我父亲姓金,就取了这个名字。”
“那我该叫你什么?”
“随你喜欢。”
“嗯……你们修士一般都怎么称呼来着?”流珂纠结不定,似乎很烦恼怎么称呼面前的救命恩人。
修士之间不太熟的互称“道友”,但魔族这么叫就有些别扭,放在千年前双方打仗的时候,见了面不互相问候对方全宗门就称得上彬彬有礼了,现在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友好的称呼。
花锦川说:“要是想不出来,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道长。”
与此同时,流珂却一拍手道:“哥哥!”
花锦川:……
他犹豫半秒,应下了这个略带肉麻的叫法:“哎。”
流珂外表再怎么像大人,说穿了也就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外表又不大魁梧,长得瘦削白皙,一笑露出齐整的白牙,满脸的伤痕看着可怜兮兮的,叫起哥哥来很给人几分撒娇的错觉,至少比之前那副死乞白赖的样子要顺眼得多。
这世上,有人吃软不吃硬,有人吃硬不吃软,有人软硬不吃,花道长胃口奇佳,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软硬都吃,且尤其吃软。
定下称呼,流珂好奇心不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所以你来魔界是干什么的?历练吗?”
“算是吧。”花锦川不想多说,态度敷衍,“来找一个人。”
“寻仇还是访友?”
“寻仇。”
“你这样的也会有仇人?”流珂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不出还是不在乎他的敷衍,反而莫名兴奋起来,身体微微探向他那边,“谁呀?”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认识?说不定我见过呢。”
花锦川正心不在焉地盯着洞顶双目放空,听见这话,心头一动,目光转向流珂。
根据已知消息,魔界除了魔宫之外,大大小小共计七十二座城,现在分属三方势力,其中三十座城属于魔君娑罗,二十二座属于魔君踵睚,剩下的二十座属于魔君戮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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