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所在的绝堑海位于魔界中央,没有定位和导航,花锦川也无法判断自己目前到底离哪位魔君的领地更近。
他不知道,流珂肯定知道,要是能打听到新消息,也不枉他耽搁行程。
流珂见花锦川看着自己不说话,面露好奇:“到底是什么神秘人物?不能说吗?”
“当然能。”花锦川打定主意,拿出一样东西,“你先看看这个。”
流珂接到手里细看,是一个黑色面具,右侧太阳穴位置有一抹赤红色火焰状图腾。
他本来用右手抓着面具,拇指在面具里侧摸到了某种沙沙的触感,把面具换到左手,张开右手,发现拇指指腹上沾了一层细碎的红褐色颗粒。
“血?这是你仇人的面具?”
“他手下的,见没见过?”
“没见过。”流珂顺手在袖口上蹭掉沾到的干血,把面具还回去,“你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花锦川接过面具,仔细收好。
别的线索也有,江寒陵从老聪、大雨和苏熙嘴里撬出来不少东西,进入归墟之前和他通过气。
比如说魔界天下三分,娑罗有意吞并另外两位的地盘登上魔尊宝座,另外两位却达成了合作,于是娑罗致力于打破僵局,大肆招揽人才。踵睚和戮鹿也不是傻子,派了不少人去娑罗那里应聘,搅得一手好浑水。娑罗又反过来利用双方卧底挑拨离间。三位魔君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得要命。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焱玖似乎没有明着投靠任何一方,反而自己暗中养起来一支队伍,上次在海市搞突袭的那群死士就是其中一部分。
以魔族的固有观念,想让他们服从一个修士,难度不亚于让鱼学会骑自行车,焱玖能同时组织那么多魔族,八成是暗地里和某位魔君有牵扯,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位罢了。
花锦川不打算告诉流珂太多,只问他:“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怪事?”
“怪事?”流珂不明白, “比如呢?”
“比如,有人当街横死,无故失踪,又或者某地出现外来的妖族,诸如此类。”
花锦川不确定焱玖会选择和哪位魔君合作,但以他之前拿凡人做实验的行为,保不齐也会拿魔族干点什么,还有和他合作的妖族也很有可能会出现在魔界,这些都是突破口。
但魔界本身就乱成一锅粥,不差焱玖这把米,流珂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离这里最近的临渊城,好像是出现了不少外来的。”
临渊城是魔君娑罗的主城。
“真的?”花锦川精神一振,“是妖族吗?”
“不知道。应该有吧,我没注意。”流珂说,“你这么紧张,难不成那个仇人抢了你老婆?”
花锦川:……
这问题问得太有水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一下算了:“不是。”
不料流珂毫不尴尬,反而分外专注地盯着他看,仿佛他头上突然长出了一对妙脆角。
花锦川被盯得背后一阵发毛:“怎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什么?”
流珂却不回答,弯起嘴角,径直朝他伸过来一只手,食指戳了戳他左脸颊的梨涡。
花锦川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干什么?”
好端端的耍流氓,魔族连小孩都这样?
“不干什么。”流珂全然没有耍流氓的自觉,无辜道,“你笑起来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有多像?”
“只是笑起来像。”
说着,流珂咂咂嘴:“不过我认识的那个人很少笑,棺材脸,啧,一点都不喜庆。”
花锦川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心说这下可好,戳这一下也算是和刚才抱错人扯平了,有那位“棺材脸”在,说不定自己不用再继续当保镖,可以干正事去了。
于是他试探道:“能这么评价,说明你和那个人关系不错。他人呢?怎么不来陪你?”
流珂双手一摊,十分轻松:“死了。”
“……”花锦川说,“抱歉,不该问。”
流珂笑了一声:“你这个样子,笑起来也不喜庆。”
“为什么这么说?”
“很明显啊,不想笑可以不笑,勉强笑挺丑的。”
“……”
对上这种句句戳人心窝子的小屁孩,涵养良好如花道长也只能沉默又破防。
可他沉默没过两分钟,小屁孩又朝他心窝捅了一下:“诶,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小白’的人啊?”
“……”花锦川假笑,“这是我的私事。”
他自认和流珂还没熟到互相打听私事的地步,也压根不想提不开心的事。
孰料流珂此人在不该执着的话题上分外执着,哪壶不开,烧开了也要提:“闲着无聊,说来听听嘛。咱们萍水相逢,也算是朋友了,没准我还能帮你出主意。”
“出主意就不用了。”花锦川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我喜欢他,他喜欢别人,很俗套的故事。”
“就这样?”
“就这样。”
“多大点事儿,要是我的话,我就……”
“就怎样?”
“算了,魔族民风粗俗,可别吓着你。”
“我胆子没那么小。闲着无聊,说来听听。”
聊到这个地步,花锦川索性也不想什么私事不私事了,只想看看传说中缺乏道德底线的魔族究竟能缺德到哪步田地。
流珂缺德缺得浑然天成。
“好吧,既然你想听。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伪装成别人去杀掉他喜欢的人,再守在他身边安慰,感情么,培养培养总会有的,没谁会长年累月记挂一个死人。”
说到兴起处,流珂目光炯炯,手撑着地面挪了挪,恨不能当场凑过去商量出个周全计划来就提刀去报恩似的。
花锦川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魔,呼吸节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发觉自己的心脏居然因为这几句罪恶的话开始加速跳动,仿佛在沙海里见到了绿洲的蜃景。
他嘴唇翕动,好一会儿都没能发出半个音节,最后在流珂探究的回视里移开目光,勉强挤出苍白的三个字:“这不对。”
与此同时,他那仿若生锈的脑子里费力地反复思索一个问题——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
这是不对的。
流珂对他的评价不以为然:“你不能否认这是个好办法。”
“……”
“怎么样?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你该休息了。”
花锦川几乎是急匆匆地打断了流珂继续说话,抬手轻轻一挥。
他手里藏了足量的药粉,流珂瞬间双目失神,身体瘫软倒下。
花锦川任由面前的人一头栽倒,在原地呆坐半晌,腿都麻了,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扶着人躺下来。
山洞外斜照进来的光已经快要消失了。
他麻掉的左腿正在恢复知觉,酸麻痒痛,像爬满了无数啃皮噬骨的蚂蚁,很不舒服,他却不想坐下,执拗地倚着石壁维持站立,低头俯视着慢慢被黑暗覆盖的流珂。
魔族果然简单粗暴,不明白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这个道理。
很多时候,正是因为有些人死在了最恰当的时机,反而会被生者长年累月地记挂,面目也许会渐渐模糊,缺点被时间风化,身影却会慢慢清晰,在日复一日的反复怀念中被雕琢成山巅晶莹的雪、天边皎洁的月。
成为活着陪在身边的人,或者死后留在心里的人,这二者究竟哪个比较好,还真不好说。
那就赌一把,花锦川在心里对自己说,赌一赌,看自己究竟可以成为哪一个。
第103章 魔界7
“就算你手里有刀,我也敢赌你不会用它。”
“那你就要赌输了。”江寒陵手指一动,左手不知怎么变出来一个水灵灵的大红苹果。
他右手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凑到火焰上方转动一圈消过毒,削起了苹果:“我曾经蝉联三届仙果果幼儿园削苹果大赛冠军,同龄人中没有人比我更会用刀。”
白黎:……
只要有心,冻鱼都能杀人。要这么算的话,指甲刀也可以跻身管制刀具行列了。
三分钟前,他按照曾经看到过的追人小妙招进行实践,分享自己童年趣事的时候,江寒陵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当时白黎努力表演出茫然的神情:“没有啊。”
可惜他的演技着实不怎么样,江寒陵直截了当戳破相安无事的窗户纸:“你在担心花锦川,为什么不问?”
白黎身后那刻意高高翘起的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
他当然担心,也有很多问题,比如该怎么找失踪的师兄,比如章瑾姐有没有找到师兄,比如他们会不会因为退婚起冲突,又比如,为什么江寒陵醒来后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问起过关于花锦川下落的半个字?
但其实白黎也不是全然猜不到原因。
他对江寒陵的行事习惯已经很熟悉了,既然不提,那就说明早已提前安排过相应情况下的应对措施,甚至这本身就是计划的一环。实在不行,还有读心术呢,虽然他怕不小心说漏嘴不太愿意用,可也不至于真的两眼一抹黑。
江寒陵低头看着面前蹲坐的小狗。
白黎的耳朵不自在地向后抿倒:“我猜,你们早就商量过了,是不是?”
“是。”江寒陵说,“章瑾真的会对他下死手。”
白黎呼吸一滞,右前爪不安地挠了挠地面:“我知道,这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任何计划都不可能事无巨细地猜中每一个细节,提前做好各种情况下的预案随机应变,才能做到真正的的算无遗策,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从这个角度讲,就算江寒陵趁机让花锦川去做卧底,也不能说不合理。
“不生气?”
“不生气。”
“为什么?”
“就算你手里有刀,我也敢赌你不会用它。”
“我师兄不会有危险,至少危险不会是来自你。”白黎仰起脸直视江寒陵,认真道,“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接着,江寒陵就拿出了匕首和苹果证明自己真的会用刀。
对于此等幼稚举动,白黎哭笑不得,只好从旁边临时冒充花瓶的罐头瓶子里叼出一朵小红花放到对方面前,以示对削苹果小能手的认可。
江寒陵垂着眼,用刀的动作平稳利索,慢条斯理地把苹果皮削成完整的一长条,削干净后,切下薄薄的一片,递到小狗嘴边。
白黎张嘴咬住。
他安静地吃,江寒陵就安静地看,直到整片苹果下了肚,仍旧盯着他,好像能透过毛茸茸的脑袋直接看到他的想法。
“……好吧。”白黎舔舔嘴巴,“有一点点生气,就一点点。”
江寒陵终于不再盯着他,咬了一口苹果:“生气是应该的。”
生气当然是应该的,没有谁会脾气好到完全不在乎自己重要的人被利用,更不会不担心重要的人去涉险。
可是同样的,也没有谁会希望朋友生气。
白黎满脑子都是不解:“你为什么总认为我会生气?”
“因为我做了不好的事。”江寒陵又切了一片苹果给他。
苹果特别甜,汁水充沛,脆脆的口感很不错。
白黎咔嚓咔嚓地嚼:“你自己想那么做吗?”
这回,江队长出人意料的坦诚:“不想。”
“那不就结了?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白黎咽下苹果,“做点想做的吧。”
“比如说?”
“比如说,听睡前故事。”
一人一狗分食完整个苹果,白黎舔干净嘴巴上残留的果汁,督促江寒陵喝完药早点安寝,自己也卧回狗窝里,开始讲睡前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修士,他养了一只狗。有一天,修士出门遛狗,路过一座桥的时候,他的狗贪玩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修士很着急啊,因为他不会游泳。就在这危机的时刻,水里出现了一位善良的河神,手里拎着一只狗……”
“然后河神就问修士,你丢的是金狗?银狗?还是这只不会游泳的胖狗?”
“……”白黎说,“你真的很没有创意。”
江寒陵好笑道:“那你说个有创意的。”
“那只狗的项圈上挂着防走丢狗牌,上面有它的名字。水面下光线不好,河神浮上来后,借着阳光看清楚狗牌上的名字,举起狗,大声问——”
白黎清了清嗓子,朗声:“这只六神是谁的?”
江寒陵:……
白黎对故事作出总结:“这就是‘六神无主’的由来。”
江寒陵:……
他不禁发出疑问:“你就是听这种东西长大的?”
“这是我师兄在我师父组织的冷笑话大赛上讲的参赛作品。”
“怪不得他单身。”
“可是很多人都因为这个说他幽默风趣,喜欢他,还托我转交情书来着。”
“花锦川当众讲冷笑话这件事,本身就挺幽默的。”
白黎:……
追人出师不利,白黎挫败不已,一头扎进狗窝:“我困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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