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宿转杯子的手指轻轻一顿。
接着他看了沈君玉一眼。
对上沈君玉那双清明澄澈毫无杂质的眸子,闻宿静了片刻,唇角轻轻一勾:“那便不提这个。”
沈君玉淡淡一笑:“好。”
闻宿说不提果然就不提了,他放下杯子,沉吟片刻,又道:“今日这一事,足见孟星演和天瞳魔君这父子二人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我觉得我们要投靠,不如另寻旁人,你说呢?”
沈君玉讶异,片刻后,他哑然道:“其实我心中也有更好的人选,只不过目前只有这父子二人能看得起我这一身微末卜数,也恰好是遇上了今日这个机缘。若是寻上其他大能,只怕门还没进就被魔兵魔将打出去了。”
闻宿眉头微皱,只能默默道:“也是。”
沈君玉目光在闻宿脸上掠过,头一次问起了闻宿的私事:“说起来,你一身好功法,在这魔域就没有什么亲朋可以投靠么?”
闻宿被沈君玉问起这些,不觉静了静,良久,他淡淡道:“我父母皆已过世。年少时有一义兄教我修行入门,不过他如今身居高位,事务繁忙,我也不好叨扰他。再加上我性子由孤僻懒怠,又常遇到觊觎我功法的心怀叵测之辈,便索性不交朋友了。”
闻宿讲完,沈君玉不觉微微沉默了。
闻宿随口说完,却忽然瞥见沈君玉神情有些不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让沈君玉误会了,他便想解释。
可下一秒,沈君玉却淡淡笑了一下。
闻宿莫名。
接着,他就看到沈君玉抬手,掐破素白指尖,挤出一滴血来。
沈君玉:“你把手给我。”
闻宿见状,心头微动,什么也没说,就把手递了过去。
沈君玉把闻宿的手握住,翻开,便蘸了指尖血,在他纹路清晰略带剑茧的掌心开始细细描画。
沈君玉指腹细腻,动作轻柔,闻宿甫一被触碰到掌心时,肌肉还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绷紧。
沈君玉反手,修长手指扣紧了他的手腕,轻声道:“别动。”
闻宿便果真不动了。
这时,闻宿为了转移注意力,还耐着性子去看掌心沈君玉画的图案,可看着看着,还是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去看沈君玉的脸。
可惜沈君玉太平静认真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即便什么都看不出来,闻宿的目光也不觉悄然凝在了沈君玉白皙侧脸旁那一丝微微垂落的黑发上。
只是一缕发丝,便看得他漆黑眸中时不时有晦涩的暗光涌出。
等沈君玉最后一笔描画完毕,一个极为精致繁复的圆形阵纹就出现在闻宿掌心。
灵光流溢,十分漂亮。
闻宿见到这阵纹,终于强行回过神,做出一丝好奇的模样,端详道:“这是什么?”
沈君玉:“还没好。”
闻宿:?
还未等闻宿反应过来,沈君玉原本托住他手腕的手便很自然地沿着他腕骨翻了上来,一点点握住了他绘制阵纹的手掌。
十指相扣。
闻宿:!
掌心有温热微烫的触感从阵纹处流溢而出,光芒也阵阵逸散。
可闻宿此刻意识却全都凝在了沈君玉和他牢牢相扣的五指上。
沈君玉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处略硬,肌肤却又极为柔软,整体是细腻微凉有如羊脂玉般,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韧。
这感觉……
“好了。”
闻宿恍惚了许久,默默回过神,看着沈君玉从他掌心抽回手,他眉心跳了一下,几欲反手握上去。
但最终他还是猛地蜷了一下手指,强忍住了。
这时,沈君玉又把手掌伸过来,同他的手掌并在一处。
闻宿静了好一会才看清,方才沈君玉在他掌心绘制的那个阵纹,不知怎么,已经在沈君玉掌心也烙印了一份。
两个阵纹此刻正对在一起,闪闪发光。
闻宿望着这两个阵纹,一时间,心绪再度微微起伏。
沈君玉淡淡一笑:“有了这阵纹就不必耗费灵力传音入密了,百里之内,只要你心念一动,我就能知道。”
说着,沈君玉忽然不说话了。
闻宿正在揣测沈君玉给他做这个阵纹的目的,忽然——
“闻宿。”
一个极为空灵温和的嗓音在他心海中响起。
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撩过,微痒。
闻宿再次恍惚了一下,好一会,才下意识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
沈君玉:“好了。”
第20章
这便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宿才从方才那种微妙的情绪中抽回神。
这时,他看着掌中微微泛光的阵纹,明明沈君玉已经收回手,但方才那种细腻柔滑的触感却仿佛仍丝丝缕缕残留在自己的掌心。
闻宿不自觉虚握了一下手掌。
接着他抬起眼,薄唇微动,还不知说什么,便已经对上了一双明净澄澈的琉璃色眸子。
四目相对,沈君玉道:“我先前还不知你送我那部功法竟如此珍贵。既然你说你没有朋友,那以后,我便自认是你第一个朋友了。”
“若有什么难事,你不方便说出口的,都可以通过这个悄悄与我讲。毕竟我现在也是孤身一人,有个好友在身边我也宽心很多。”
“这般,你觉得好不好?”
说话时,沈君玉眸光极为清澈温和,笑意虽淡,却格外真诚。
闻宿:……
望着这双眼睛,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君玉的这份情感太纯粹真挚,竟让他莫名有些惭愧——要知道他最初同沈君玉相伴同行,只是为了这具化身寻个乐子,目的并不纯粹。
更何况,他的身份……
良久,闻宿喉结动了动,忍不住低声道:“其实我——”
忽然——
“二位闻兄,方才小侯唐突离去,实在是抱歉。不知二位现在可否有空?”
闻宿眉头微皱,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可还未等他说什么,沈君玉便已经侧眼开口:“侯爷太客气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闻宿沉默。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忽然,便有一道道珍宝亮光闪瞎了二人的眼。
闻宿皱眉定睛看去,只见孟星演这一去居然又换了一套衣裳。
这次,是一身织金缀锦的仙鹤纹样大红华服,紫金发冠,白玉腰带,身上更是璎珞流苏,佩玉宝器挂了一身。
俊美倜傥中透出一丝浮夸。
沈君玉:。
闻宿:?
下一秒,浮夸的孟星演小侯爷便春风满面地含笑走到沈君玉身旁,极为亲昵地伸手一搂沈君玉的肩头,道:“方才实属小侯失礼,闻兄莫要见怪,小侯已在——”
话音未落,孟星演搭在沈君玉肩头的那只手便直接被人不动声色地拉了下来。
同时,闻宿面无表情地挡在沈君玉身前,淡淡:“小侯爷,我弟弟不喜与人勾肩搭背,得罪了。”
屋内,一片死寂。
最终,还是沈君玉伸手轻轻按住闻宿的手背,低声提醒道:“兄长?”
细腻柔软的触感传来,不知怎么,瞬间平复了闻宿心头涌出的那股无名火。
静了片刻,闻宿一言不发地收回了拦在孟星演身前的手,淡淡道:“得罪了。”
如此敷衍轻蔑的道歉,不觉让孟星演眉心狠狠一跳。
但很快,孟星演又想到自己这次的来意,只能暂且忍了下来,只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拱手道:“原来如此,看来是小侯冒犯了,多有得罪,还请闻兄莫怪。”
短暂的静默后。
闻宿:“无妨。”
孟星演嘴角微微抽搐。
沈君玉见状,怕两人再生龃龉,此刻目光微动,便主动问:“侯爷前来,所为何事?”
孟星演闻言恍然回神,立刻就大大方方地取出一个漂亮的黑玉匣子,递了过来。
“先前擂台比试的彩头还一直未曾来得及交给闻兄,怕那些下人办事不力,我便亲自带来了。闻兄务必笑纳才是。”
沈君玉看到那黑玉匣子,微有诧异——他倒没想到孟星演真的舍得?
不过他向来聪颖,看着此刻孟星演略带期待和恭敬的眼神,再联想到孟星演前后如此反差之大的态度,心念如电,一下子就猜出个七七八八。
想明白后,沈君玉反而坦然了:“既如此,那闻某便却之不恭了。”
说完,沈君玉伸手接过了那黑玉匣子。
孟星演见沈君玉收了礼,趁势催促:“闻兄不妨打开,看看这兵器趁不趁手。”
沈君玉本打算等孟星演走后再同闻宿一起打开,可孟星演这般催促,他也不好拒绝。
便依言开启了那黑玉匣子。
黑玉匣子一开,一道银蓝色如同流水一般的亮光便从匣中倾泻而出,如同流虹碎银一般,霜明雪澈。
等光芒褪去,静静躺在匣中的,赫然便是一柄极为漂亮的长刀。
鲨鱼皮吞口,扶桑木刀柄,刀身泛着神秘的蓝银色光芒,并镌刻有极为繁复流畅的铭文。
沈君玉忍不住赞道:“好刀。”
不愧是天阶魔魂兵。
接着,沈君玉抬手拿出那柄长刀,随性一挽——
白袖飘逸,刀光流虹。
那银蓝色流光映着那袭迎风白衣落入一旁的孟星演眸中,看得他不觉失神了一瞬。
孟星演脑中莫名生出一个释然念头——这般风姿,即便容貌平平,倒也足以值得他搏一把了。
也忽然就熄了先前觉得送出这柄刀有些可惜的念头。
宝刀就该配美人啊!
一旁,有一双深湛如海的漆黑瞳眸也一直悄悄落在那袭白衣上,如影随形
可偏偏这时,沈君玉垂眼端详片刻掌心这把长刀,忽然摇摇头:“可惜了,我惯用剑,还是使不来刀。”
下一秒,沈君玉微微一笑,便抬眼看向一旁的闻宿,道:“我记得兄长你擅长用刀,不如,你拿去吧?”
孟星演:???
闻宿收回神,微怔。不过很快,他便想起他在秘境中和沈君玉联手时,确实用过几次刀,没想到这就被沈君玉记住了?
一时间,闻宿心头微暖,眸中更是不由得浮出一丝淡淡笑意:“果真给我?”
沈君玉闻言,看向一旁一脸微妙的孟星演,坦然道:“小侯爷,这魔魂兵我可以转赠么?”
孟星演:…………
沈君玉都这么问了,孟星演就算心里万般不情愿,此刻也只能故作大度地笑道:“既然这东西已经归了闻兄,自然是由闻兄你自行处理。”
心里却不觉泛起一股酸意——沈君玉对在意的人也未免太大方了吧?
沈君玉落落大方:“那便多谢小侯爷了。”
孟星演心头呵呵,嘴上只能说好。
说话间,沈君玉已将那黑玉盒子递给了闻宿。
闻宿欣然接过。
一旁,孟星演静静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温馨场景,眼神几次在闻宿那张平平无奇最多算得上清俊的面孔上掠过,心中不自觉就滋生出一种微妙的嫉妒和不满。
连闻宿这种姿色都行,他为何不行?
为了沈君玉身上的星卜秘法,为了他们孟家的未来,拼就拼了。
想着,孟星演眸光转了转,便趁此时看向沈君玉笑道:“闻兄,今夜江上有焰火放,正好我手中有座楼船,赏景极佳。二位若愿赏脸前往,就当我为二位接风洗尘了。”
若是寻常情况,沈君玉多半会拒绝。
但此时,他收了孟星演的东西,倒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略一沉吟,他道:“好,那便届时一会。”
孟星演眸中一亮:“好,我摆酒恭候。”
·
孟星演走了。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沈君玉和闻宿二人。
闻宿这时收起了那黑玉匣子,看向一旁的沈君玉,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若无其事般问道:“方才你为何那般故意驳孟星演的面子?也不怕他动怒?”
沈君玉摇摇头:“他心思不纯,我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如今看来,他脸皮倒是比我想的厚。”
闻宿:?
瞬间,他心思如电闪过,薄唇轻抿,许久,方才试探道:“你知道他心思不纯?”
沈君玉看向闻宿,神色没有一丝异样:“我在同原穆州订婚前,追求者也如过江之鲫,各怀心思的都有。孟星演这种就属于演得最差,野心还最重的那种,我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在沈君玉提起“原穆州”这三个字的时候,闻宿眉心不觉跳了跳,但见到沈君玉语气平静,神色如初,他总算还是放下心来。
可事后,又免不了一阵微妙地纠结——沈君玉如此清醒,本是好事,但也太清醒了。所以方才沈君玉把魔魂兵让给他,也全是演戏?
一旁的沈君玉见到闻宿凝眸出神,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闻宿猛地回过神:“我——”
良久,他话锋生硬一转:“我在想新得的那把刀。”
沈君玉怔了怔,着实没想到闻宿居然在想这个。
但接着他就点点头,认真赞道:“那把刀着实很漂亮,我看了都很喜欢。若不是我不适合用刀,加上我有本命灵剑了,我倒真舍不得给你。”
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心头一动,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不觉松开,漆黑眸中也悄然涌出一丝柔和的笑意,问道:“你果真也很喜欢这刀?”
沈君玉看着闻宿脸上莫名的笑意,不觉有些奇怪:“自然,我骗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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