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控台上,谷樊臣关闭了对讲,长叹一口气,拿起那块芯片。
他这样做并非是为了日后昭朝出什么问题,他能逃避责任。而是因为他想让昭朝自己选择。也许他意愿坚定,也许他在最后那一刻会后悔。
但是无论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都应该让昭朝自己做决定,毕竟这是他的记忆。
“开始了。”
谷樊臣再次打开对讲,只说了三个字,眼神瞬间变了:认真、凌厉。
睡眠舱内的昭朝也听到了一些提示性的语句,直到响起“记忆开始导入”的提示时,他的心脏突然没来由的一紧。
他真的马上就要找回记忆了吗?
先前让谷樊臣帮忙时,昭朝还异常坚定,但是现在他竟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会不会是一场梦?记忆导入成功的那一刻就是梦醒的那一刻,等到醒来,他的记忆还是一片破碎空白。
“……导入完成。”
冰冷的提示冲进昭朝耳中,将他脑中一些杂乱的思绪洗刷干净。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做半分思考,抬手拿起了两边的贴片。
最糟糕不过记忆错乱,当个疯子也不错。
昭朝这样想着,将贴片摁在了太阳穴上。
一瞬间,微电流穿过大脑,刺激着每一个脑细胞。
昭朝眼前出现了突兀的白光,从一个点开始,逐渐扩大,直到将他彻底包围。
□□和灵魂似乎分离了,他感觉到身体很轻很轻,像是在漂浮着,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就在那一片荒芜的纯白中漂浮着。
“你们放开他!他就是个孩子……啊!”
苍老悲戚的呐喊声响起,撕破了眼前的白,取而代之是刺眼的鲜红。
凌乱的房间内,一位老妪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拐杖落在一边她却无力去捡。她的手挣扎着伸向一个方向——是昭朝视角的方向。
他的视线晃动着不受控制,他看到了桎梏着自己的高大人影,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听见自己在哭喊,在喊“辽清婆婆”。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位倒在地上的老妪被那些高大的人拖走,毫无半点反抗之力。
昭朝仍在喊,声音稚嫩却凄厉。
场景忽又变了。
刺眼的灯光扎进眼中,逐渐适应之后,昭朝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
“……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一道声音从侧后方响起,昭朝看不见声音的主人。
下一秒,几条骇人的机械臂向昭朝伸来。
在这一刻,他的心中除了恐惧就是恐惧。
而他能感觉到的,只有钻心的疼痛。
他看见自己的血液从一个管子中被抽出,听见了头骨被拆解的声音。在潮水般涌来的绝望情绪中,那些机械臂消失了。
场景变换,这一次是在一个房间内。
房间很小,只摆得下一张床。他走到了门口,从视线高度来看比之前长高了一些。他贴在门边上,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对话。
“他在那里根本活不下去。”
“一个失败的试验品,没有必要留在我的船上。”
外面的两个人似乎是对于昭朝的去留问题起了争执。
“他刚分化不久,精神力根本没有任何锻炼。这时候的实验结果不具有任何说服力。”
想要留下昭朝的那人说。
这句话之后,另一个人沉默了,似乎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那正好,把他扔到那,就算是锻炼了。”
“……他活不下来的。”
“派个人照顾他吧,就这么定了。”
昭朝的未来就在两个人简单的对话中被决定,之后,其他场景如跑马灯一般飞速闪过,最终收拢进一道光束。
昭朝猛地倒吸一口气醒来,脸上尽是冰凉的触感。
第116章 触觉恢复
“……昭朝,昭朝!”
耳边传来谷樊臣的声音,昭朝眨眨眼,感觉到了眼睫间的湿润。
他哭了?
“你怎么样?”
谷樊臣的声音又响起,带着关切和试探。
昭朝喃喃道:“我全都想起来了……是他……”
他说完,舱门在面前打开,谷樊臣的脸出现在上方,递过来一张纸。
现在昭朝的反应全凭本能,他接过纸,胡乱机械地在脸上擦着。
擦了两下,他蓦地愣住了,双眼缓缓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纸张。
“怎么了?我就随手抽——”
谷樊臣以为是纸上有什么味道,等话说出来之后他也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停住了,“你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
昭朝回答的异常冷静,但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可以看出他心底莫大的震撼。
柔软的纸巾在他指尖摩挲,昭朝也终于明白了司刻洛那句,“想让你变成完整的你”。
他找回了那些糟糕的记忆,也终于拼凑成了完整的自己。
昭朝并没有急着坐起来,而是再次关上舱门。
谷樊臣慌忙抽开险些被夹住的手指,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待舱门彻底合上后,昭朝的声音透过舱内的传声器传出,“帮我进行脑波干扰。”
一句话,谷樊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触感已经恢复,那很有可能,昭朝现在也不受那些电波辐射的干扰了。
谷樊臣回到操作台边,手底下操作起来,同时对昭朝说道:“一会我会逐渐加大干扰程度,如果有任何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开始吧。”
脑波干扰开始,一上来谷樊臣没敢设置太高,看着昭朝没有明显的不适才逐渐将强度加大。
慢慢的,干扰力度已经到达了昭朝平时的上限。对普通人来说,只会产生轻微的眩晕感,甚至有的人都感觉不到。但是对于之前的昭朝,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大程度了。
每次做过干扰,他基本都会狼狈地从睡眠舱爬出来,然后在一旁吐个天昏地暗。
但是现在,昭朝依旧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谷樊臣便继续加大干扰。
忽然,舱内传来声音,谷樊臣手一抖,正要赶紧按下停止,却听见昭朝问:“还没开始吗?”
这……
谷樊臣看向数值面板,现在已经是大部分人会有明显不适感觉的强度了。
机器没有任何故障显示,那只能是昭朝自身的原因。
难不成记忆恢复,连接受脑波干扰的程度都提升了?
“现在的强度是50。”
谷樊臣读出面板上的数值。
睡眠舱内的人缓缓睁开眼,碧色的双眼明显透着不相信,“继续加大。”
谷樊臣继续加大强度,直到70,昭朝才开始有感觉。
“有点晕。”
“继续吗?”
70,已经是绝大部分人的上限了。
哨兵虽然听觉敏感,但是抵抗脑波干扰能力却很强,有一些能到达90甚至95、
“继续。”
昭朝毫不犹豫地说道。
72、75、80……
“停!”
昭朝终于喊停,睡眠舱打开,他坐了起来。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通过深呼吸缓解感到带来的生理不适。
“多少?”
昭朝问。
谷樊臣看着面板,神情微妙,“……105。”
105,他还没有见过这个数值。
昭朝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扶着睡眠舱边缘,慢慢出来。在他手指所触之处不同的触感通过神经传递,冰冷光滑的机器、温暖柔软的皮肤……
久违又熟悉。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感觉吗?比如记忆错乱之类的。”
这是好消息,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其他坏消息。
谷樊臣压下心中的震撼,走上前扶着昭朝,询问他的感受。
“没有。”
摇了摇头。
相反,那些记忆连贯、完整,却也痛苦。
昭朝甚至宁愿那些记忆是假的。
他看到了在实验室里度过的悲惨童年,看到了辽清婆婆在他面前被杀,他也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
“太神奇了……竟然是依靠记忆。”
谷樊臣还在喃喃自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我能感觉到,我的精神力似乎也有变化。”
昭朝说。
在昭朝身上的变化彻底勾起了谷樊臣的兴趣,他赶忙拉着昭朝做了精神力检测。果不其然,无论是强度还是灵敏度都比之前又上升了不少。
现在昭朝的精神图景中,可以说是一片广袤浑厚的汪洋。
“太神奇了……”
谷樊臣再次感叹,“看起来是记忆恢复提高了你的上限。”
说起研究,他便开始兴奋地大讲特讲,“你的能力一直在成长,好比一棵树,种在这么小的罐子里——”
他用手比了个高度,“有的会触顶之后就停止生长,有的更加坚韧,会弯腰继续生长。但是一旦你将他移到更大的空间——”
这次,他用双臂扩出范围,“它就会展现出原本的高度。
其实你早就有了这样的能力,只是因为记忆不全,限制了你成长的‘罐子’。
话又说回来,摘取记忆的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克制你的能力?”
话锋一转,谷樊臣猝不及防问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昭朝沉默不语。
并非克制他的能力,毕竟当时在对方眼中,他只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触觉消失,精神力孱弱。
“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暴露罢了。”
他低声道,眼中酝酿着风暴。
而如今,那个人肯将记忆交给司刻洛也不一定是准备现身。其中原因,昭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谁啊?”
谷樊臣更好奇了。
昭朝看向他,“直到下周过去之前,注意安全。”
“什么……什么意思?要世界末日了吗?”
谷樊臣一头雾水却又被他这话搞得惶恐。
“差不多——
我先回去了。”
昭朝说着就准备离开。
他现在脑袋里仍是一团乱麻,尽管找回了记忆,但其中太多细节需要从长计议。
“哎,哎你这就走了?刚才不是还叫我哥吗,怎么还藏着掖着?”
谷樊臣看着他往门口走,喊道。
昭朝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神情凝重严肃,“就因为你是我哥,我有义务保护你。如果一切都能平安过去,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一切。”
从小到大他总喜欢往谷樊臣这钻,除了玉雅贤,谷樊臣就是军部中和他最亲近的人。
对方比他大几岁但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因此昭朝也没把谷樊臣当哥哥,但是对方对他来说是必须要保护的,重要的人。
因此这件事情不能把他扯进来。
见到昭朝态度坚决,谷樊臣也收起了八卦的心思,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等你亲自告诉我。”
“我会的。”
昭朝许下了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转身离开。
但往往,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昭朝离开半小时后,谷樊臣正在清理仪器数据,实验室突然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带队的那人谷樊臣见过,是军部主将重绛叶的助理。
“今天的试验进度报告已经上交了,还有什么事吗?”
谷樊臣擦拭着操作台,神情平静淡然。
“主将有事情想找谷博士相谈,让我来邀请谷博士去一趟军部大楼。”
军部主将主管那些士兵,对谷樊臣没有直管权利,因此助理说话还算客气。
只是行为却算不上和善。
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带来的士兵已经走上前将谷樊臣围了起来。
“确定这是邀请不是劫持?”
谷樊臣半开玩笑地说着,随手将擦拭控制台的纸巾丢到一边,站起身来,“我没说不去,不用这样大动干戈,走吧。”
他主动走向门口,背对着助理和那些士兵时,谷樊臣用力攥了攥有些颤抖的手,接着轻蔑一笑。
怕什么?
他要让昭朝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向都是哥哥保护弟弟的。
-
另一边,昭朝将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两天,终于将所有事情彻底理清。
在这两天里,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他越梳理只觉得后脊发冷,就像是一阵荒唐的大雪在这个夏末降临,带着冰冻一切的寒意。他将房间内的温度调高,额头开始渗出薄汗,心底却还是发凉。
他这些年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供人娱乐的提线木偶——可悲、可笑。
那些人说他是条忠诚的恶犬还真是说对了。
昭朝看向墙上投影的梳理内容,表情阴沉可怖。
隔天,到了圣塔出动前往荒星的日子。
昭朝一大早收拾好东西就来到军部集合。
他站在所有圣塔士兵的最前面,台上,是发布指令的重绛叶。
仰视着那位威严的主将,昭朝心底激烈的情绪像暴动的邪灵一般疯狂冲撞,试图撕碎理智的本体。
“……这一战,就是我们和掠夺者的最后一战,必将大获全胜!”
重绛叶最后一句话突然提高声音,振奋士气。
台下,一众圣塔士兵齐声答是,有震天撼地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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