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诉云已经不怕喝药了,他神色麻木地憋着一口气,几口就咽下瓷碗里浓郁的苦涩药汁。
随后又过了几口温水,面色如常的提笔继续书写。
反而顾牧青在他心里咳得震天响:“宝儿,这药真的好苦啊,你为什么现在连蜜饯都不吃了?”
容诉云凝目,嘲讽他这个娇气系统道:“苦可磨其心智。”
顾牧青不喜欢这话:“这又是哪个王八蛋在胡说八道?”
“……”容诉云笔尖停了一瞬,眉间阴郁,“这是我刚刚说的。”
顾牧青一僵,立刻收回方才的话:“那宝儿说的可真有道理!”
“……”
容诉云很快撇去脸,不理他。
知道他在忙正事,顾牧青也不吵他,只是那嘴嘚嘚不停,虽然声音小,但像蚊虫一样怪扰人的。容诉云尤其忍受不了的,是顾牧青好像不认字。
“……朝六部改而复行科举、监制,考之制,以革选,弱化族有专官。”
顾牧青慢悠悠地念着,只是声线生涩,句读不分;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现在却像在催眠,容诉云忍不住捏了捏耳尖。
顾牧青已经念到下一列了,还是这般没长进。
容诉云低头看一下刚刚书写完的那一句,温润如暖玉的眸子隐约有了破裂的迹象。
他的字有这般难以辨认吗?
不,不是他的缘故。
容诉云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顾牧青就是个不通文化的邪祟,没有家人没有亲友,现在莫名成为了这个所谓“系统”,也无法弥补他前面多少年来的文学亏虚。他应当只浅浅接触过书册,白话说的很好,一落于文章就彻底暴露原形。
容诉云沉默半晌,笔尖不停,字迹灵秀飘逸:“你可是不识字?”
顾牧青吃惊:“当然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九漏鱼!”
“什么是九漏鱼?”
“就是从小到大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没上过你这边的各种学堂。”
容诉云在心里暗暗内化这个概念,他突然抬眉:“你可曾接触过家学?”
顾牧青顿了顿,有些欲盖弥彰:“没有啊。”
“蒙学?”
“没。”
“学馆和官学?”
“……”
顾牧青不说话了,容诉云也沉默了,容诉云在想,顾牧青如何长大的……他想不出,顾牧青这个人本身就很难以言状。
好半晌,容诉云才冷笑一声:“你才是你口里的九漏鱼……”
顾牧青:……
“你成为系统前是干什么的?”容诉云一心二用,一面继续默写文章,一面询问顾牧青来历,“你可曾读过什么书吗?”
顾牧青瞬间支楞了:“当然,我书读的很多呀,语数英物化生!宝儿,我忘记说了,其实我的体育也特别好!”
他说的那些书,容诉云都不曾听过。但这个体育应当是他们这里体能这方面的,他点头表示赞可:“所以你会骑马、射箭、投壶、击壤?”
“……”
顾牧青犹豫且心虚。
容诉云眉头跳了跳:“这些你也都不会……嗯……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不曾读过什么书,也不像武将从军,况且你太娇气了,一个小伤口就能叫嚷半天……等等,你先前是在侍弄桑梓农耕吗?”
种地也挺好,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只需要卖些力气即可。
不过顾牧青看上去不像会卖动力气的样子。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顾牧青自暴自弃:“宝儿,我想不起来了,但我知道我和你一样,是个刚考完试的学生。”
“知晓了。”容诉云脸上笑意微敛,不由停笔,他叹了口气后,认真思索,“你又怎么从人变成系统?如果你真的本来是人,后又而变成系统的话,那你们的选择标准是不是……也太低了些?”
顾牧青闭了闭眼:“宝儿,听你骂人也是一种艺术。”
“我骂人了吗?”容诉云笔尖轻蘸浓墨,抬眉间云淡风轻。
顾牧青:“……”
这还叫没骂,骂的可真难听,没有一个脏字儿,就已经堵得他说不出话。
“宝儿,你要尊重文化差异,我之前那个世界和现在这个不同,更先进更繁华……”顾牧青斟酌道,“不过我总觉得我遗忘了些什么。”
那些回忆断断续续的,顾牧青隐约只记得那辆呼啸而来的车,后面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但是……似乎在成为系统前,他还做了什么。
只是他记不清了。
顾牧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睡了回去,情思倦怠,精神也萎靡得紧:“好烦哦,宝儿,我的头都想得好痛。”
“那就别想了。”已经习惯了他的娇气,容诉云心生疑窦,也不点破。
他低头,意欲继续默写。
然而笔尖停了一瞬。
“其实——
只要你无异心,那便够了。”
第10章 厥词
容诉云的文章做得极快,他不光自己背录,写完以后还让家中会识字的人抄录下来。当今的印刷还是太慢,要先将文字雕刻在木板上,然后抹墨印到纸上。好在容诉云字迹工整,方便辨认。于是容府摇身一变,由原来的种子农具遍地的农家庄子变的纸页飘飞,文气斐然。
抄录好的书册,容诉云特意着人送给当初授业解困的书院师长。
容诉云坐在窗边,五月天的阳光和煦,温暖并不寒冷,也不过分炽热,照在他身上,在他白瓷一般的侧脸上铺就一层暖融融的光,任谁来都认为这是一位风-流酝藉,典则俊雅的人物。
顾牧青睡醒了,舒服的眯着眼。
一睁眼就看到雪白纸面上容诉云的手翻飞起舞。
少年的手指纤长,骨节并不明显,但又不若女子那般过分柔嫩酥软,窗外林荫余光挥洒下来,在容诉云美玉一般光滑细腻的手指上印下点点光辉,食指指腹还有颗小小的红痣。
顾牧青盯着容诉云那颗红痣,盯了好一会儿,才懒散着徐徐道:“指若削葱根。”
容诉云挑眉诧异,有被他出口成典故惊讶到。
但很快容诉云面容清冷,宛若冰凝雪山:“这句是形容女子的。”
“宝儿怎么能这么说。”顾牧青的声音夹杂着未睡醒的惺忪睡意,懒懒散散的,却莫名好听,娓娓动人,“美人明明是不分性别的。”
“不过宝儿又在写什么呢?”
顾牧青凑过去看,居然是一份图例。
“宝儿,你这么快就做好了凉川州的部署?”顾牧青喃喃,“而且还做得这么精准……”
容诉云眼眸一敛:“你都能看懂?”
顾牧青眨眨眼,有点不服气,又有点拍马屁:“那还是宝儿画的好,瞧瞧这凉川州画的,比其他州都大都霸气,和只胖爪虎似的,不愧是咱们的地盘!”
没否认他的话,容诉云他神色认真了些,再低头提笔时,居然有几分和顾牧青商量的意思:“凉川州面积虽辽阔,但人口稀疏,除了偏远百姓,就只剩驻军军队,此外还有匪徒当道。”
听他这么说,顾牧青又皱眉:“又穷又偏远,又没有人搞建设,难怪狗皇帝才舍得把这地儿给咱们。我看他就是天生属黄瓜的,欠拍!”
不过很快,顾牧青就愉悦的哼了一声:“狗皇帝才不知道自己丢出去的是个美玉,有眼无珠。”
“美玉也需雕琢。”容诉云圈起了人口之列,“难在如何开辟荒田。”
不过容诉云思忖多日的解决方法,此刻意外和顾牧青的想法一致。
顾牧青泛起了睡意,声线一如既往地慵懒随意:“我们手底下没人没关系啊,我们可以等大哥手下的兵卒过来。”
都指挥使是能掌控一定军权的,在偏远的凉川州可以设置军屯,届时由军队士兵进行耕种,一可节约粮食,二可提高凉川州的农事。
这是一种法子。
-
又过了几日,容枕山从宫里回来后,面色极差,五月的天已经渐渐见热,容枕山是跑马回来的,一身粗汗,胸膛鼓鼓胀胀,还在大口的喘着气。
“大哥,可是这次进宫出了什么问题?”容诉云看容枕山面容漆黑,担忧的给他递了杯水。
容枕山一口喝尽,眼中渐渐染上阴霾:“陛下言道,凉川州如今匪徒已逃窜,本许我凉川州本州兵卒,及禁军拨出的三万人,不过那三万人还需分半成兵卒予临近西寒州。”
那就只有一万五千兵马。
这个结果容诉云并不惊讶。
他不动声色地给容枕山续上了杯水:“陛下在打压。”
“不仅如此。”容枕山忍不住摔了杯子,苦笑一声,“那三万禁军已记录名册,全是老卒,我先去查看一番,这才知晓这三万禁军大多都是先前戍守皇陵的君主!”
“这可已经不是疑心病重了!”顾牧青慢悠悠的在他心里槽了句,语气微冷,“这不就是拿这些士兵来恶心咱们吗?”
顾牧青越说越生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空’么?只是可怜我们这么可爱的宝儿,好好一个状元郎,不能留在都城就算了,还被他赶到那么远的地方,人马都不给足了。”
他的话容诉云只听听,他还看向容枕山:“大哥可考虑过带上那三万人的所有家眷?”
“带家眷有何用?自古皆是男子守边关,妻母老父居家养子,况且凉川州那般寒苦,又怎会有人主动前往。”
“大哥,此次前往凉川州,不知何时归,戍边岂能私回?如今凉川州最急缺的就是人,不止这些兵卒的家眷,沿途没有农地的流民和失地百姓,皆可吸纳而来。但凡百姓或军队顺利开荒,则可分配荒地,再辅以税收减免与一定的粮食供给,迟早他们能长久定于凉川州。”
容枕山有些犹豫:“如若一路这么多人随行,陛下可会同意。”
“百姓开垦了荒地,才会有粮食,才会交付税粮。”容诉云眯了眯眼,他还记得上一世凉川州的税额,“凉川州面积最为辽阔,上交的谷物税却比不过北部三州的四分之一,更不达中部肥沃州四郡的十分之一更好。如果能使凉川州繁荣,陛下不会和国库过不去。”
而且他这些日子散出去的书册,好些都提到荒地之事,此事兹事体大。
想来盛烨霖已经看到了。
容诉云一通话说得容枕山浑浑噩噩。
见容诉云当真知晓许多他这等武将都不知晓的事物,容枕山才慢慢放了心。
整整一壶水被他一饮而尽,他携着满身暴戾郁气而来,又被容诉云哄着精神抖擞而去:“现在还早,我去军中再部署一番。”
他的小宝要人,那他就给他拉更多的人!
容枕山走,顾牧青幽幽道:“我真喜欢咱大哥这性子,风风火火,做事果断!”
容诉云眯了眯眼,淡淡提醒他:“这是我的兄长。”
“宝儿的大哥不就是我的大哥吗?”顾牧青惺忪的眸子蓦地睁开,“我和宝儿这样的关系还分你我?”
容诉云刚想反驳“怎么不分你我”,顾牧青这嘴又开始胡言乱语的说昏话:“我在宝儿的身体里,时时刻刻紧密相连,片刻不分离,这就叫水!乳!交!融!”
“不。”
“宝儿吃饭我吃饭,宝儿睡觉我睡觉,宝儿洗澡我洗……等等!”
顾牧青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宝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洗澡?”
“……”容诉云一挑眉,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容诉云默了默,淡淡侧开视线,无辜地看向窗外那颗繁茂的合-欢树。
五月花发,红白丝绒宛若粉扇,装点碧玉满树,落了一层烟霞。
顾牧青满肚疑团:“可是宝儿每天都香喷喷的,特别好闻,我每次闻着闻着就想和宝儿睡觉,宝儿怎么会不洗澡呢?好像也不需处理五谷轮回之事……”
怎么不需要,只要是人,这些都需要。
只是顾牧青一日不知睡多少个时辰,每日午前还精神些,一旦用过晌午那顿饭,很快就没了声息,夜幕时分也安静得早,好几回他还在书桌前默书,这厮就已经在心湖熟睡过去。
届时,他便可处理自己的私事。
不过容诉云听着心里动静,忽而低笑一声。
这人怎么聪明的要命,又迟钝的要命。
-
这个问题顾牧青睡觉前还在疑惑,甚至容诉云熬着烛火时,还听到了顾牧青的呓语之声——
“香香……”
“宝儿怎么不洗澡还这么香?”
“宝儿每天吃的少,所以不用出恭?到底怎么回事?”
容诉云听顾牧青梦话,面色镇定的继续就着烛台书写,仪态端方且放松,而顾牧青还在浑浑沌沌地道:“哦哦,我懂了!宝儿就是吃花喝露的小精灵!不!小仙男!”
容诉云笔尖微停。
何为小精灵,又何为小仙男?是指仙童吗?
不,他不是。
容诉云想听他继续说,不想这厮转头就骂骂咧咧,气焰嚣张地咒骂盛烨霖。
“这个狗皇帝阴险狡诈,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现在当真是演都不演了,把我宝儿赶到那么远的地方,连人都不给,尽拿那些老弱病残来糊弄宝儿!狗东西,别落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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