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心机的细节!也不知道兰持那小混蛋看没看见......
慕行嘀咕着,抽纸巾擦脸上还没干透的水意——做好准备,帅气出门。
卫生间离他们的桌位有点远,慕行穿过环形的餐厅,看见霓虹灯闪烁的辽阔夜景下,一排排相隔的两人位餐桌,除了他们那桌,其他桌都只简单铺了白布,看起来就像婚礼的宴席。
慕行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加快脚步,眼睛闪着亮光,随着越来越近,桌案上的蜡烛、鲜花、银质餐器映入眼帘,甚至多了一道新端上的甜品——樱桃慕斯。
蛋糕体做成雪山形状,雪顶是一层透明的樱桃冻,上面点缀新鲜樱桃,造型甜美,一看就是兰持喜欢的东西……可属于兰持的座位却空空荡荡!压根不见兰持的影子!
慕行眼神落在前台穿燕尾西装的侍者身上,侍者看见他出来,赶紧端着餐盘走过来,客气的微笑中又略带不自然。
慕行只顾着阴沉盯兰持的餐位,语气森森:“人呢?”
侍者有些结巴:“呃......呃慕先森......对不起,慕先生,那位先生先走了,他让我把这个东西转交您......”
慕行抬眼望去,棕色餐盘里只有薄薄一片纸,长方形的。
侍者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紧张,想拿给他,手指捏了几次没捏起来。
“啧。”慕行不耐烦扫他一眼,夺过来一看,顶着腮帮子——那是一张支票,上面兰持的签名龙飞凤舞,一长串金额数字足够付这顿饭钱!
慕行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阴森道:“我不是给你们付过钱了?你们还敢收他支票?”
“不是,不是的,慕先生.......”侍者急得额头直冒汗,声音越说越小:“那位先生过来结账,我们第一时间说您已经付过了,但那位先生说......说.......”
“说什么?”
“说这不是饭钱,是机票钱,麻烦我们转交给您!”
“......呵。”这回轮到慕行被气笑了,手里的支票被紧攥着揉成一团,刚想扔——
他很快又冷静下来,磨着后槽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把那纸团塞进胸前口袋。
另一边,兰持打车回了景山,下车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远离城市,夜空中能看见两三颗闪烁星子,天穹比起黑紫色,更像一种深邃暗沉的蓝。
兰持笔直的肩背此刻有些下塌,浅蓝色衬衫下摆从西裤中冒出来一些,他毫无察觉,伸手推开花园铁门。
只见月色下,一斜茕茕黑影穿过荒芜菜畦,屋檐下昏黄的声控灯随之亮起,家门在摇晃视野中越靠越近。
兰持脚步很慢,一直低头走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点笑,但也是疲惫的,不快活的。
隔壁紧靠着的那栋别墅没有亮灯,黑漆漆一片。
兰持并没有望向那里,他只是在想:这么晚了,钟雯应该睡了。
所以他解开衣领两颗扣子,喘了口气,没再试图遮掩自己的疲态,摁指纹开门。
随着大门被推开,客厅通明的灯光泄出来,兰持下意识放轻动作,一眼就看见钟雯孤零零坐在宽大奢华的欧式沙发上。
她披散着长发,穿着碎花睡衣,肩膀佝偻,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颤抖轻抚,神情落寞。
可能是自己推门的动静太轻,她没听到,兰持迟疑着喊了一声:“妈。”
沙发上的钟雯受惊似的抬头,兰持看见她立刻把手机反扣,站起身,惊喜道:“小持回来啦!”
“嗯,回来了。”兰持低头换鞋,随口问了句:“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手机被钟雯扔到沙发上,一如既往笑着迎上来,打量自己晚归的儿子,带着殷殷关切抱怨:“怎么今天加班这么晚,累不累?要不要喝碗汤?”
“明早再喝吧。”兰持换上拖鞋,无奈:“妈,我胃病好多了,不用天天给我炖汤。太晚了,先去睡吧。”
“我不累,想等儿子回家嘛。”钟雯笑盈盈跟着他往里走了几步。
兰持刚刚喝了半杯红酒,有些口渴,走到餐桌前倒水,听见钟雯温柔的声音:“你喜欢喝汤,妈妈当然天天给你炖......对了,小持,你这周六有空吗?”
“怎么?”他端起水壶,先给钟雯倒了杯,温声问:“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钟雯笑盈盈接过水杯:“周六下班陪妈妈去外面吃顿饭好不好?”
兰持捏着水壶的手指有一瞬的紧绷,他沉默一会,看向母亲,最终还是坦诚:“妈,我不想去相亲。”
“哎呀就去吃顿饭,不是什么相亲......”钟雯故作轻松拍了拍他衬衫上的褶皱,絮絮念叨:“再说了,我今天刚去见过那小姑娘,人长得秀气,性格大方,说话也很逗,妈妈知道你喜欢幽默的女孩,她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条件很好,人家对你也很满意,就当去认识个新朋友......”
兰持沉默着。
“小持,妈妈知道你很懂事,也很能干,不用妈妈操心什么......但最近总有些没意思的闲话......是,别人说闲话我们不听就是了,也不是非要去证明什么,但是小持——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妈妈不希望别人没凭没据诋毁你,你能理解妈妈的心情吗?”
兰持仍是沉默着,钟雯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声音温柔:“你周六只是去看看,就去看看,走一圈现现身,就当为了妈妈,好不好?”
说完便耐心等待着兰持的回答,她知道兰持总会给她一个答案。
兰持垂着眼,半分钟后给了答复:“我周六可能没空......”
“那就周日,妈妈也不逼你非要定下来,周日晚上就去走一圈,好不好?”
看着满眼期待的母亲,兰持又沉默了一会,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再放下:“嗯,再说吧......”
第50章 欲望是中性词
诸事繁杂,转眼就要到周日。
周六的下午,兰持抽空去见了心理医生,这个预约已被他推迟将近一个月。
当时落地窗外阳光耀眼,整座城市笼罩在白色的晴天之下,一看电脑屏幕上,时间才四点多。
兰持结束最后一通工作电话,感到一股迟来的放松——文心研创的审批和堆积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新的工作还未起头。
他难得有这样的时刻,躺在座椅上闭眼出神,想歇一个迟来的午觉。
值班的助理内线电话突兀响起,那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提醒:“兰总,心理医生的预约之前已推迟到今天五点,是否还需要取消?”
当时看着窗外的云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兰持最终还是走进了那间业内知名的私人心理咨询室。
隐私性极佳的郊区地段,别墅房间室内陈设简洁,棕色皮革沙发和躺椅上都铺着一条雪白的绒面小毯。
年近五十的国内知名心理教授就坐在办公桌后,是位女性,棕色卷发盘在脑后,站起身,笑容温和:“兰先生来了。”
“嗯。”兰持在沙发前止步,与她握手,感谢她愿意为自己推迟这么久的预约。
女医生笑起来眼尾有很繁复的褶皱,面容轮廓令兰持感到莫名熟悉:“不必客气,请坐。”
谈话很快开始,兰持提前做过准备,他将症状、小时候感受到压力的经历全部有条有理梳理诉说。
医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聆听,兰持没有选择隐瞒,每个医生对他的第一印象都会是一个配合的高知病人。
神经性胃炎从高中困扰兰持至今,最严重的其实就是这次。
“以前出现过眩晕、呕吐、胃痛,并不会给我造成过大的困扰。”兰持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语气平静:“但这次失去意识晕了过去,吓到了我妈,所以思虑再三,还是希望向您这样的专业人士寻求一些建议。”
女医生聆听的时候并没有在笑,注视着他,深棕色的瞳孔令人感到专业,她知道兰持这句话意味着病情描述已经终止,开始向她寻求医疗建议。
她因此才开始发问,眼神温柔鼓励:“对于这次发病的病因,您心中的猜测是怎样的?”
兰持心中瞬息便浮现出答案,他习惯直视别人的眼睛说话,此刻也不例外,平静与她对视,剖析自我:“我想是因为慕行,从小到大......只要他在,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效率变差,思维迟钝。他也总是过来干扰我,在我旁边打游戏,很吵,很能闹。”
“您讨厌他吗?”
“他性格就是那样,相反,我想有时候,我更多是羡慕他。”
“能用一种感受向我描述您这位朋友吗?”
兰持思索了一会:“风。”
“自由自在的风?”女医生在记录本上写下这个字,忍不住笑了:“很有画面感的词语,那你想成为风吗?”
兰持摇头:“我满意现在的生活,我付出了很多,并且甘之如饴。我不是什么天才,知道想要有收获就必须付出,所以我只能比别人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所以您希望他尽早远离你的生活,好让一切重回正轨?”
“嗯。”
“那这次胃病加重,您也并不责怪他,反而更多是在责怪自己。”女医生揣摩他的感受:“您觉得因为失忆自我放纵了太长时间,无法收心做研究,抗压能力也因此下降,导致病发。”
“这只是我的猜测。”兰持垂下眼:“更多时候,与其责怪他人,我希望克制自我。”
“端方自持,就像您的名字。”
兰持没回话,医生却突然问:“这个名字是您的母亲给您取的吗?”
“嗯......她以前是个作家。”
“现在不是了吗?”
兰持沉默了一会:“不是了。”
医生注视着他:“您问过您的母亲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根据您的描述,我想她很爱您,本意或许并不是让您时刻克制自我。”
这次兰持沉默了更久的时间,眼底平静无波,双手却在膝上紧紧交握:“小时候她跟我说过,持字的本意是握着,她希望我握着自己的人生......”
女医生笑得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她笑着给了他一些时间缓解,轻轻合上记录本:“兰先生,或许比起恐惧自己的母亲,您内心深处更恐惧无法成为一个不完美的儿子。”
等了很久,她终于听见兰持一如既往的简洁答复:“嗯。”
这位兰先生并不是一个配合的病人啊。
医生心中发出和别的医生一样的感慨,所以她并不催促,也没有过早宣判病因,而是眼神愈发柔和。
她已到中年,选择了事业而不是成为一位母亲,却也曾当过女儿,小时候她一样深受亲子关系困扰,在大多数东亚家庭中,紧密而束缚的情感纽带让人又爱又恨,又温暖又窒息。
良久的沉默后,她温和开口:“兰先生,您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兰持依旧彬彬有礼,看向她:“您请说。”
“可以先从尝试一把游戏开始。”医生笑了笑:“不敢想象有一日我竟然会给一个年轻人这样的建议。”
兰持抬头看向她,也感到诧异,但她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声音柔和鼓励:“但您不一样,兰先生,您很厉害,您有极强的自制力和天分,我相信您终有一天会坦然和自己的欲望相处。”
“欲望?”
“是的,欲望,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它只是一个中性词,由生物的本性产生,简单的来说就是爱与不满足。”
“我并不感到不满足。”
“所以我才建议您去打一把游戏。”医生知道他会抗拒,所以语气愈发温柔:“如果您相信我,请先每日去打一把自己喜欢的游戏,看看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因为这把游戏变坏,如果这太难做到,那就尝试着给自己放一天假,放纵自己对下属发一次脾气,然后我才好给您下一步的医疗建议,比如如何去爱自己想爱的人......”
“抱歉。”兰持皱眉打断:“这听起来并不能解我的决问题。”
“是呀。”她又笑了,兰持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她熟悉了,听见她俏皮地感慨:“其实我们心理医生更多时候不是解决问题的人,而是劝着大家接受问题的人。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人,是你们自己呀。”
......
兰持沉着脸走出这间心理咨询室,并没打算再去第二次。
但这场谈话或多或少影响着他,转眼到了需要去赴宴相亲的周日,他在办公室处理完公事,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有一瞬间的迟疑。
......要不放纵自己缺一次席?
很快,他收回视线,站起身,冷着脸。
不行,贸然缺席很没教养。
下电梯前,兰持将餐厅的定位发给司机。
在电梯中,他下意识闭目,将后背靠在电梯壁上,熟悉的场景令他不由紧张,他有些怕有在地下停车场看见慕行,虽然自从那次江景餐厅吃完饭,就没再见到慕行。
电梯门开后,熟悉停泊的迈巴赫令他松了口气。
司机下车给他开门,他正要上车,接到钟雯电话,询问他是否出发,并且笑盈盈说家里突然来客,抽不了身,让他和人家小姑娘单独吃饭。
兰持早有预料,他本可以直接说好,像以前每次做到的那样,但他这次添了一句:妈,以后我不想再相亲了。
钟雯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回了声:好。
很快她发来餐厅的位置和订餐位。
好巧不巧,竟然又是那家和慕行不欢而散的江景餐厅。
离集团大楼有些距离,周日夜晚返程高峰,仍是堵车。
兰持这几天睡得不好,见了心理医生后胃部的症状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加重,堵车令他胃肠翻涌,头也因此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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